第70節
夜尋再度囑咐我一遍,進去禁地后,就算看到什么也要當做沒看到的事,神情幾分認真。見我點頭,才結了個我從未見過的陣印,印在船身之上,不曉是作何用的。 四下水流平靜,寧靜得很是微妙。夜尋說話向來不喜歡重復,如今他有這么一說,我點過頭之后便格外上心的記著了,中規中矩的進了船艙。 海面一片廣袤,便在船速幾乎趨近于靜止之時,船身忽而一陣輕晃,像是船頭觸上了個什么東西,并不算很大力,僅僅碰一下便無聲息了。 我那時正在船艙內,只覺微微異樣,以為不過碰到了漂浮的物什。等想起什么走出船艙時,整個外遭卻已全然換了個模樣。 原該是高掛的烈陽,如今隱隱的透在幽藍的水波之中。光線扭曲,冷冷的,失去了溫度。 想必已經進入了所謂的禁區,竟是在叫人避之不及的海底。 可那水卻沒有跟人真實的觸感,仿佛冰藍光線的營造出來的一種幻覺,可見,而無法觸摸。所以我渡過入口時,才并不曉得已經進入了海底,或者說,這究竟是不是“海”。 滄生海,總是不能以常理來推論。我再度體會到了這一點。 近處海底沙石干凈而泛著幽冷,好似一塊塊的凝冰。船行其上不足三丈高,速度不快。可以瞧見水紋中一縷縷灰白的東西,很細。像是活物,靈巧的浮動著,又像不過隨著水紋波動的漂浮物,很多的聚集在一起時十分的影響視野內的能見度。 我覺著很奇怪,便鉆回船艙,同夜尋道,“也沒見招來那條古龍,怎的就進禁域了?” “滄生海本就是我建的,要去哪還需旁人帶么?” “但是昨天……” 夜尋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不怎么理會我旁枝末節的問題,凝著木桌上的擺飾物,淡淡道,”只有一個時辰,找不到就得半月后再來。這里也不好出入太多次,擾了寧靜會出大亂子,你有心思問這個,不如想點辦法召喚魂魄。” 他一開口,我就感知到他情緒偏不好的那一方。只是很微妙的直覺,說不出理由的。 我訕訕的哦了一聲,隨即更加沉心的展開神識去尋。 這種微妙直覺,我只在千溯身上感受到過。就譬如每次我要去某些古墓亦或是險地去尋寶的時候,千溯多半不會限制著我,懶洋洋的在一旁看我準備,順帶一聲不吭的不悅著。 夜尋同千溯在某方面給人感覺的確相似得驚人。 …… 由于四下除了那灰絲就再無旁的東西阻礙,我很快便在無邊無際的沙石的素白之間尋著了一點突兀的烏黑,細細一探,便是一陣極致的寒意爬上背脊,瞪大眼睛、驚駭的瞅了眼夜尋。 我身處滄生海,早應該對會遇見死物云云的心有準備。然倘若只是遇見了什么死物倒還好說,在冥界見過的死物見得委實很多。 那只是一口棺,通體烏黑,密封得好好的,沒有絲毫異變。但是它僅僅存在在那都好似蘊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給人極度不詳之感。難以想象那詭譎無華的棺蓋若是翻起來會是個怎樣的光景。 莫非那就是越神級的威壓? 我看了看夜尋,想他應該也是發現了,可他并沒有給我什么解釋。我只得繼而去尋,如此境況接二連三遇見了五起,每見一口類似的棺,都讓我下意識的記住他們的方位,企圖避開。 也因發覺烏棺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不自覺的繃著呼吸,好像行走在薄冰之上,提心吊膽的謹慎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船經由夜尋導向,行入一個很是詭異的‘隧道’之內。 其實也并不算是隧道,只是因為兩旁都有一個個分割且完整隔離的結界,很是奇怪。 像一個個的監獄,可這里的結界是透明的,若不是那些灰絲被盡數擋在外頭,我也發現不了結界的存在。 結界里頭什么都沒有,幽靜的海域中唯有頭頂晃動的陽光,照耀著海底的沙石,素白。 窗前糾結的灰絲婉轉一陣的散開,我忽而發覺前方結界某處有什么一閃而過,醬紫色,身量頗小,干瘦干瘦的。 一驚,而后忙坐直身體,去看另一個方向。 夜尋則忽而瞇了下眼,”恩?“ 我僅是慢了兩拍才在神識將將掃到的范圍內,同樣尋到了一口翻開的棺木。 金楠木鑲玉,棺板上坐著一個女子,只從背影來看,墨色的長發從她坐著的棺一直傾瀉到白色的沙石之上,著一襲單薄的素色紗裙,看上去有點兒哀。 “找到了?!” 從身量上看應該是我,可我沒那么長的頭發。 行船提速靠近,角度漸漸變化,我忽然很怕繞到前面時,看到一張猙獰的臉長在”我“身上。 夜尋沒再說話,只是起了身走向船艙外面。 我有點怕,便一步不落的跟在他后面,為了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語的道,“我,我曾經在結緣燈的幻境里看過這個場面,就是那口棺,環境也是對的。” “那你有沒有見過那個人?” 我一聽,感覺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左思右想當初所見的場景,一是自己好好的躺在棺內,二則是看見了口空棺,并沒有見過這個長發及地的女子。 遂如實回道,“沒。”預感這個境況并不很好。 船毫無預兆的停了,夜尋站在船頭摸了摸面前透明的結界,淡淡道,“千洛,我們進不去。”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恩?”了一聲。 如果只是為了召喚魂魄的話,我們按理也不需要進去,只用我在這頭結個陣就可了。魂魄是虛無之物,沒有實體,不會為結界所困的。 他指了指那女子的背影,“看到那手了么?她按著‘你’呢。”默一陣,“結界又被她添了一層,半個時辰內進不去。” 那個女子端坐在棺板之上,如瀑的發掩蓋了大部分的身子。我瞧不清,便只是按著正常的坐姿來慣性的思考,好好端坐的話,正常情況下她的手根本無法深入到棺材里頭去。 可經由夜尋一指,我便瞧清楚。棺木開了大約一手寬的縫隙,邊上繞滿了頭發,有一截凝白的手腕卡在棺縫中間,為女子墨發所纏繞,應當就是那女子的手。只不過很難想象正面看來,那女子究竟是個怎樣的姿態,才能將手伸進去。 我無言半晌,心說這可真是有趣,好端端躺在棺材里還被人記恨著,撬開我的棺材不說,還要按住我。 另外,“你怎的知道我就在棺木里頭?”萬一那里頭沒東西呢? “我認得那女子。” “我也認得啊,那不就是我么?” 夜尋回眸很淡的掃我一眼,“你當真是個沒心肝的。“頓一頓,”那是你jiejie千涼。” 我一口寒氣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卡住,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千涼,千涼不是早就死了么?怎么會?! 不對,應該說滄生海本就是神魔之墓,會有千涼并不奇怪。可千涼當初是我葬的,她不該在這。 “人死了,去冥界的是魂,rou身葬在凡界。神魔不得如輪回,破碎而無法凝結的殘魂便會歸于滄生海。這兒其實是另一處隱蔽的‘冥界’,只不過沒有出口,是個進得來出不去的地方。千涼羽化之后,便出現在這。雖然沒有現時思維,卻大抵還記得些當初的事,不然她也不會來找你。” 我心里頭一酸,“她還記得我?” 有生之年我見她不過幾面,她對我亦沒有半點的親昵,我以為她甚至是最后才曉得我的名字的。 “你先前道看見的場景是棺木大開,而你自己不見蹤影。但如今棺木將合,千涼一手按在棺木內,大抵是她將你抓了回來,想要把你封在棺木里頭。”漫不經心的掃眼四周,“水魑不能容許禁域里頭有一絲活物,將你完好無損的護下一事,也只有千涼才做得到。我早前還以為你的魂魄將會起異變,需得萬萬年才能恢復,如今看千涼守在你棺前,應該是沒事了。但也正因如此,想要從她手中拿回你的魂魄便成了天大的難事,她沒有現時思維,說不通的。” 異變起得太快,我一時無法接受。凝著千涼的側顏,低低道,“那該怎么辦?” 夜尋道,“強行破開結界,千涼會受到無法修復的創傷,還是先退出去下次再來得好。” 我點了點頭,預備聽話的隨夜尋的計劃走,可正欲轉身,心中卻有幾許不舍,伸手摸著結界壁,忽而朝里頭喊了一句,“jiejie!” 絕非是我錯覺,我看到那她安靜且凝滯的面容微微動了下,僅是唇角的牽動。 我心中一抖,還來不及高興。下一剎那,結界內素白的沙地中毫無預兆鼓出一個醬紫色的東西,眨眼已至我的面前。 內一層的結界稍稍起了阻擋的作用,而外一層則并未給它半點阻礙,仿佛是允許其通行的。 我本能的僅僅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剎那間的異變,局勢亦是轉瞬的安穩下來,快到我還尚處茫然。 入目之景,那通體光滑,濕噠噠且干瘦的醬紫色東西,恰好半身卡在兩層結界之內,無聲的朝我長著嘴,露出兩排尖細的牙, 扭曲成勾的手被夜尋穩穩抓住,朝下拗斷了,骨頭之間不住往外滲著銅綠色的液體。頭骨也被扭轉了一周,詭譎的倒掛在頸骨之上。 而另一節則在結界內,被千涼一手抓住,指甲嵌入其醬紫色,已經被撕扯下來大半截的皮rou內,同樣是有滴滴的銅綠色沿著指縫往外溢出。 我短促且后怕的呼了一口氣,目光從那東西身上移開,不敢再作聲,呆呆且無措的望了眼千涼,又望了眼夜尋。 我沒想到千涼她真過來了,就在我面前不足兩步遠,同我隔著兩層結界,和一個夜尋。 作者有話要說:w(?Д?)w我終于回來了~~~~能碼字的感覺真好~ 往后盡量會保持更新的,好好補償大家(如果大家還沒離我而去的話qaq) ☆、第100章 融合 三方對峙,有夜尋在我根本沒覺得會有什么大的危險。一心都只擱在千涼身上,看她無神的眼,總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對峙良久,我走到夜尋身后貼著,然后探出個頭來偷覷千涼,小聲問道,“現在,算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夜尋道的,千涼沒有現時思維確是事實,所以也沒想著能說服她。她興許還是記得我模樣的,故方才那道不出名字的怪物朝我撲來的時候,才會出手。 夜尋依舊是擋在我面前,同千涼幾乎同時松手棄了那個已然死透的醬紫色的物什,任其連撞幾下的落到沙石上。我只晃了一眼,沒注意,便再尋不到那東西的痕跡,像是生生消失了一般。 滴在船頭銅綠色的液體也消失了,包括夜尋和千涼手上的,仿佛從未曾出現過。 我不在意那妖物的去處,只是擔心千涼會將這個“我”也抓了,封入棺材里。她冷冷的凝著擋在我面前的夜尋有一段時間了,我總覺得不安。 夜尋沒回我,他這么慎重且認真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正要把頭縮回來,卻感知他背在身后的手輕輕將我握了握。我心中一動的攤開手掌,便見他一筆一劃的在我手心中寫起字來。 短短兩字,召喚。 我隨即領悟過來,如今千涼已然從棺木那移開,是將殘魂奪來最好的機會。 一面結印,心臟跳動的速度便開始穩健的增長。千涼行為之果敢,許多萬年前我都有所耳聞了,但凡她有意,那便是攔不下的事,這結界不曉得對她有沒有用。我還怕當真動手之后,夜尋會傷著他。 這就好比在老虎嘴下偷食,實在是刺激。 印剛結了大半,棺木那方已經起了異動,有一只手自棺縫中伸出,搭在棺蓋上,看似無力卻實實在在的一點點將棺蓋挪開。想必我那殘魂早就感知到了我之所在,不安穩很久了,這才被千涼一手按回了玉棺之中。 棺蓋與棺身摩擦,發出陣陣沉悶的聲響。千涼該也是聽到了,回了頭。 她這一回頭,讓我覺得很不妙。 萬一她回去了,便很難再將之引開第二回。我也不曉得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仗著有夜尋在,一邊加速了結印的速度,一邊靠著夜尋寬袖小聲又喚了一遍千涼,“jiejie。” 這么一喚,千涼的目光果真又回到了我身上,無神卻一貫冷漠的眸掃來,將我嚇得縮了縮。 我覺著在氣勢上,我總不能及自家jiejie萬之一二。 興許是一絲難言的血脈聯系,千涼分明面色毫無變化,我卻深深體會到了一份不安,便在某一瞬毫無由來的改作單手結印,另一手從身后驀然環住夜尋。 護著夜尋腰身的手背猛然襲上一陣極寒,像是什么逼近停留在手背之前薄紙的距離,那極致的寒意源源不絕滲透而來,幾乎凝實。 我隔著夜尋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東西,心跳卻好似提到了嗓子眼,震得我幾乎什么都聽辨不清。 夜尋一直是個較之沉靜的模樣,并沒有一絲退縮,亦或是還手的意欲,連千涼突襲他時亦是如此。我不曉得他究竟準備怎么辦,只得忐忑而不敢亂動,亦單手藏在他身后完成了結印,祈禱早些結束了這叫我同時擔憂著雙方的對峙。 可這樣的寂靜卻著實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滄生海中唯有水紋中微微晃動的陽光彰顯著一絲時光流逝的痕跡。 素衣浮動,我目光越過夜尋的肩頭,看見施施然翻出玉棺、赤著雙腳緩步走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