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這意思,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惆悵道,“我說兄臺你怎么回事?我可曾得罪過你,一個二個都要我命是作甚?” 艷鬼一手且平且靜的扣住我兩根手骨,像是沒施力的模樣,卻生生叫我不得挪動半分。清風過時,他的發絲浮動,以一種溫柔的姿態輕輕掃過我寒透的骨,道出來的話卻叫我辨不出什么情緒,“你可知我為何淪為冥界游魂,寄身與萬惡鬼窟?” 我一默,他又道,“洛兒,你將欠了我的都還了,我才會容你舒服的入地獄。” 聽著這樣怨毒的言論,我心中先是一寒,緊接著狠狠一顫,素來干凈的腦海記憶中忽而翻顯出句話語來。 “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 記得茉茉問我前塵往事的時候,我曾告訴過她,我就記得這么一句。因為好似是嵌在骨中磨出來的話語,就算是如今念來,還會有輕微的痛楚。 茉茉在感情的事上是朵標準干干凈凈的小白花,但即便是她,聽罷我唯一記著的那句話后,也曾道,“窮盡一生來禁錮一個男子,最后還是迫不得已的放棄了么?看來那個折清是不愛你的。既然如此你還禁錮著他,那他該是恨你入骨了。” 想及此,我冷汗涔涔就冒了出來,聲音忽然就低了幾個音階,“你……你莫不就是……折清?” 實則當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已經*分的認定這債主就是折清了。 我從各方面定義來說都是個正統的顏控,且而欣賞的眼光偏激而單一,獨愛妖冶魅惑的哪一款。大體上來說,得有雪白膚色襯一雙靡麗桃花似的眼,櫻色的唇,最好眼角下一顆淺色的淚痣,一顰一笑皆攝魄勾魂。如此容貌,才是我愛極了的。 折清,人如其名,他原是個如此清冷的模樣,并非我鐘愛的那一類。但第一眼的陌生之后,再瞅著他時,見那風輕云淡的面容含著微涼的笑意,分明似是與刻進骨髓的那句言論遙相呼應。縱然我不愿承認,靈魂深處淺淡的悸動終是在清晰的蘇醒著,伴隨著輕淺卻不可忽視的痛楚。 折清似笑非笑的瞅著我,一面淡然著,卻又兀自的靜了良久,才不痛不癢道,“你原還記得。” 這便是認定了,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隨著茉茉的兩年,我偶爾也會想想折清。想我既然如此喜歡他,又怎會將他囚禁一生,讓他如此恨著我?我該不是個如此極端的人。 思索的多了,久而久之,對待前世情路上與自個性格相背離的坎坷境況,我還是頗有興趣的。但如今折清他站在我面前,毫不在意的提及前塵往事,語中含恨卻又漠然,似乎并沒有同我敘舊的念頭。 過往的事,不上不下的卡在我心中,好比是我沒那個資格觸及,不能講,更不能問。 可不能觸及也有不能觸及的好,我自然樂得做一個無甚牽連的,沒心沒肺的角色。我記得對他的感情,便更能了悟他的身側就是一汪深不可測的沼澤,但凡還算個靈長類生物,就不會巴巴的再往里頭鉆一回。 心中如此擰巴著,我終是找了些話出來,“我這幅模樣你還能認識我,想必你的確就是折清了。“干笑了兩聲,“我現在同樣也就記得你一個人。” 話說出口,又拘謹的想這句話似乎有點套近乎的嫌疑,我覺著不妥。尷尬的咳嗽一聲,忙補充道,“可是我光記得你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卻都忘了。你既然恨我,咱們又都是已死之人……“ 我們相見不如懷念,就這么散了吧。 若是以往,我本該如此回答。 前世是如何作想的我已不可求知,但在冥界的這三年,我聽過留駐徘徊于此、不愿離去的游魂喃喃訴說之后,卻了悟。比及為著一人牽腸掛肚,還是孑然一人、獨善其身來得輕松妥帖。這般就能不向任何人低頭遷就,任其左右。折便是折,曲便是曲,如何定奪全看我的心情。 我原是這樣想好的。 全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那么一個人,當他出現,便能即刻的焚燒了我的自由散漫。 面對著他的怨氣,我生平第一次知曉所謂愧疚的情緒,是為何物。 “我現在又是這樣的一個模樣,不曉還能還你什么。你畢竟也成了冥界游魂……” 折清沒理會我的自語,淡淡道,“我還沒有死,故而才會尋你。” 我言語一卡,揚調“恩?”了一聲,這冥界除了鬼魂還能有什么別的物事? “你家哥哥恨我殺了你,一把碧重劍釘進了我的胸口,我現在乃是個半死不活,靈魂出竅的狀態。不至于死,但也差不離了。” 這便是解釋了,只是他說他殺了我那一句時,語氣格外的淡,好似閑話家常,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描述。即便我當下是沒有記憶的,卻仍是忍不住微微心寒。 又想,原來我的確是死于他手。 我失神了半晌,才沒臉沒皮似咳嗽般的笑了兩聲,“你……是要我救你?” 折清眉梢隨我揚起一抹并無暖意的笑,頗淺,眼底的微光皎皎一如幽月,氣度自雍容,容顏宛如畫成,道不出的雅致清。 只是說出來的話,全不是那么回事,“你道許我自由,怎能不作數?” ☆、第4章 戒指 我的確記得曾許諾的那句話,卻不曉得自家還有個威武霸氣的哥哥,得以在我死后,干脆利落的斬了我心尖之人,讓我那一句許諾難以預料的落了空。 這趟路數的發展下來,折清他好不容易盼得我死了,又攤上我那更強悍的兄長,儼然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讓我心中莫名而來的愧疚不由更上一層樓,終是默然頷首,”作數的。“ 我也知道這么一點頭,便是認定給人吃定的局勢。對著一個才說過兩句話的人,這實在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論說真心,我也從未想過我會有這般的反應。折清在談及前塵的時候,淡漠如許,讓人猜摸不透。我作為被動且不知情的一方,又兼之花花本性使然,對他提不起多少警戒,遂只能被他牽著走。 折清道碧重劍以魂為食,他迫不得已遂以仙元脫體,在虛冥之界游蕩。若是想要返體,需得尋到一個強大的靈魂替代他喂食碧重。 我抿著唇沒說話,后來想,他竟然是個仙。 折清見我默然著,并不催促,走過來時眸光淺淡掃過我身后的石窟,惡鬼們縈繞不散的喧囂與壓抑在喉間的咕嚕聲頓時寧靜了不少,自發退卻。 他貼近的在我身側站著,一言未發便牽起我的手,神情姿態極其的自然隨意。 我一愣,在眼角掃他一眼,沒動。他手掌上溫軟的觸感與我手腕光溜的骨感不一樣,兩廂接觸時,傳遞著我多年未感知到過的體溫。是暖的,證明著他未死的事實。 我茫然的給他牽著,見他一個眼神悠悠遞來,便莫名而順從的跟在他身后移步,走離石窟惡鬼的視線范圍。 冥河的河岸稀疏栽種著幾棵歪脖子樹,上面零零星星的掛著一兩具尸首。血陽鋪灑,陰風蕩過時,尸身搖晃,映襯著遠端的艷色的天幕,頗有幾分蕭條之感。想來這兒的冥主大人亦有個一二雅致的情趣,好端端的,偏愛著煞風景。 折清走在前,牽著我走過亂石堆砌的河岸,一概忽略風中凌亂著的女尸們熱切的目光,淡然繼續與我道,“ 冥界之中最強大的靈魂莫過于你的了。” 我點點頭,”我很榮幸。“ 凡事但得上一個最字的,那就是被提出來的出頭鳥,我其實很悲哀。 “我沒打算再傷你。”折清始終風輕云淡,不擔心我會說一句拒絕,也不擔心我會甩開他的手,不重不輕的扣著我的手腕,極為泰然的帶著我往一個不知名的方向走著,“你兄長的碧重劍是你鑄造的,只要感知到你的靈魂,便能自發的收回脫離。” 我眼神不好,便格外的小心著腳下的亂石。待他說過那一句,靜思半晌后,還是道出實話,“折清,我只剩下一魄了。” 只要再毀那么一點點,我就能這么沒了,但我知道他不在意這個。 而我會告訴他,就意味著我還打算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我想,我現在還沒到會為他一句話奉獻最后一點靈魂的程度。 折清的腳步毫無預兆的一定,我沒留神便離他近了一步,肩膀碰到他的衣袖,低頭晃神的瞬間看清其上閑雅玉蘭的紋路。那紋路似是熟悉,腦中空茫茫之時,心間無由來的輕輕一顫。 他回過首來,面容之上除了些許淺淡的錯愕外,的確是瞧不出有什么緊張情緒的。“那匕首刺進的是你的心臟,毀得是你的修為,為何魂魄會散了?” 我神游在外,慢吞吞道,“我醒來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副模樣,怎還知道魂魄的去向。” 折清的目光凝重的將我掃了一遭,像是探究我話中的真假。我也恍恍惚惚的隨著低頭去看自己剔得干凈的骨架,不曉得這么看是否能看出什么端倪來。 “你倒還是老樣子,無論什么程度都能得過且過的安穩著么?” 他將我端詳頗久之后留下一句如此的評論,顯然是沒看出什么來。 我還是撇開眼,含含糊糊道,“恩。” 兩廂對持靜默良久,折清忽而便輕輕的嘆一口氣,三分無力道,“千洛,你別敷衍我……” 我張嘴,閉上,瞥一眼折清,再張嘴,訕訕并著幾分窩囊,“那你別牽著我……” 我從未有如此心神不寧過,尤其折清回首臨近之時,把持不住之感便愈發的濃烈。那種感覺很奇怪,大抵是像受寵若驚得過了頭,想要掙開離遠些。又似是覺得哪里不妥,打心底的發虛。 折清沒多一秒的遲疑,本著牽起我時的泰然,依言松開了我,仿佛不過一個無心之舉。 我好受多了,也不去細想他這無端將我牽著的一番作為的緣由,退后兩步道,“我不是沒想過自救的事,事實上我醒來的時候手骨的這個地方是戴著枚戒指的。”我指了指自己右手的無名指,“后來掉了,我懶得一直收著,就給茉茉拿著保管。哦,茉茉是我過往的一位房客,卻是個厲害的主,要取戒指可能得你多費一番功夫。” 死者到了冥界還能攜帶的東西,往往都是有所寄托的重要之物,可得寄情交諸儲存重要的記憶,說不定還能系魂。我當時瞧著那戒指,心中也有了兩三分的定論是與折清有關。 茉茉說那是個寶物,頗為稀罕,我則覺著沒必要再鉆研一下前世的情殤,便隨手就給了她暫為保管。 如今折清這個當事人就在這,若是戒指真是與他有關的,那給他也無妨。 可我沒能想到,當他聽到戒指消息之后,第一句說出來的竟是,“那戒指,你果真死也不愿取下么?” 折清語氣仍是叫人聽不出什么情緒的平淡,本是無異,可他著眼凝著我時,眸中如墨色澤卻無端給人一份無法玩笑以待的沉重感。 我將他一干神情細細收入眼底,且瞧且茫然,兀自理理思路。 試想,這戒指若是折清的,我癡癡將之帶到冥界來了,他若恨我,頂多就是給我一個嫌惡的眼神,不會在多言半分。可方才那一句分明不是含著嫌惡,反倒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莫非莫非……咳咳,容我私心揣度一下,莫非我前世紛紛擾擾的情殤中,正如‘情圣’茉茉猜度的一般,果真是有個所謂‘第三方’攪局的? 想及此,倒抽的涼氣在齒骨間緩悠悠的徘徊著,卻愣是沒敢發出聲音。我幾近靈魂出竅的怔在原地,無言以對。 折清不曉從哪看出我心中狂涌而出、呈破天之勢的念頭,眸光自從我臉上移開了去,”人死一次之后心膽都肥了一圈么?”他那一聲清淡的輕笑,聽在我耳中便是秋風瑟瑟的幽冷,“即便是千洛你,也曉得幻想起了腳踏兩條船的事?“ 這話雖然帶了幾分于我不敢在外風流的嘲諷,我聽在心中卻猶如一盆涼水澆到底,哈~很詭異的開心了。 劈腿那是人渣干的事,我對自己顏控本性一直把持得很好,就算是遇見對口味的艷鬼,頂多上前去摸個一兩把。揩油么,講究的是分寸,劈腿就忒過了。 我心思落定,巋然并著開懷道,“正是,正是,我干不來那種事的。”掛了笑,“所謂從一而終的忠貞,我還是懂的。既如此,戒指就交給你好了,那上頭興許能系著我一兩縷的魂魄,你拿著剛好能用。“ 道完這一句,我后知后覺的偷覷一眼折清的臉色,才發現他似乎并不待見我所謂從一而終的誓言。 想也如此,我的執著一貫都是他的禁錮,是我又失言了。 …… 不管怎么,折清還是道先去看看那戒指境況,查清其上是否有系托著我的魂魄。 我原是想需得將茉茉要抓我的事給他說一下,但細細一想之后又覺得沒有必要。戒指上若是有我的魂魄,折清拿了之后冥界之事便再與他無關,這倒不是我怕在他那碰釘子,而是我想就這么將彼此的關系理得清楚一些,不必在攪合著旁的事,徒生枝節。 我欠他什么,還與他便是,我同茉茉的糾紛同他是沒有干系的。 我一生愧疚這么一次,就像那頗有覺悟擔一擔那前塵記都不記得罪過的女鬼,打算承了罪罰,解脫心事一樁。 最是關鍵,茉茉她在我看來除了心腸夠硬,無論是智商還是情商都挺讓我為她著急的,只要有點準備,在她那逃脫應該費不了多大功夫,我如此樂觀作想。 故壯著膽子陪同折清又隨著冥河往下游走,路上折清沒怎么說話,我也懶得去討個無趣,優哉游哉在在他身后跟著。 說也奇怪,當初我從茉茉那逃出來的時候,總覺得到處都是陰兵,背后陣陣的發涼,一是這情景使然,二是時刻擔心著茉茉會不會突然在哪出現,小手一揮的把我拍進冥河,她不怕冥河的萬鬼,我卻是極為忌憚的。 現在不過多了一個折清,他走在我身前一步之遙,從未回頭瞧過我一眼,自然也不會多給我幾分幫襯,但我現下的確是不憚了。還能記著小心的躲開亂石堆中蔓延糾纏著的頭發,免得踩醒了一兩只趴在淺灘休息的水鬼。 如此靜默互不干擾的境況,正是思量往后打算的好時刻。 我當下本可以從折清那知道前世的身份了,可我對過往之事沒多少興致,故也沒對他多問。只是想,我答應給折清一魂,那便是無法再回到魔界了,若是如此,解了心結后走一遭凡界也是好的。至少那陽光甚足,能暖一暖我這寒了多年的尸骨。 指不定我還得到哪里去尋二斤rou來裝一裝孟婆湯,恩……可這冥界還有鮮rou么? 懷著紛雜心思伴著折清一路走著,我終于能就著不大好使的眼神迷迷蒙蒙的看見下游的盡頭那幾間小院,院前一點明艷,我細細瞅了許久仍是沒辨出那是個什么。又忌憚茉茉,遂喚住折清,低聲道,“你……能不能看清那院前的東西?顏色有點鮮艷的。” 折清先是止住腳步,看了院口一陣,真的回我,”大抵是個人。“ 我啊了一聲,“原來是個人。” 接著我的手骨就被人抓住了,明艷之色晃在我的眼前,茉茉特有的溫柔嗓音響徹在我的腦海,就是沒點情緒,”公子,你騙我。“ ☆、第5章 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