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剛開始太皇太后還時不時出來攙和一腳,后來入了冬,太皇太后又染上了風寒,自顧不暇,手就伸不了那么長了。謝瑤有孕在身,不便侍疾,就叫鄭蕓蕓代她陪在太皇太后身邊。鄭蕓蕓向來會討人喜歡,謝瑤順著太皇太后的意思,提了鄭蕓蕓為正六品貴人,鄭蕓蕓自是感激不提。 轉過年的頭個月,是大皇子元恂的七歲生日。自打上回大皇子在謝瑤晉貴嬪的宴會上鬧了不痛快,皇帝把元恂揪到禪心殿來之后,謝瑤就沒少叫元恂過來。有時候皇帝在,他沒辦法,元恂就過來呆一會兒,有時候皇帝不叫他,他就推脫著不肯來。 謝瑤聽從太醫的囑咐,時不時在宮中走動,除了去魏南珍、鄭蕓蕓那里坐坐,就是到大皇子那兒去。大多數時間里,兩人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互相不理睬。有時候元恂看著謝瑤漸漸顯懷的肚子,也會和她說說話。 有次謝瑤問他,“你還想做你父皇唯一的孩子嗎?” 元恂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低聲說:“我舍不得母妃。” “那你盼著我死?”謝瑤淡淡的笑著,撫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說不定,這會是個小公主呢。” 元恂脫口道:“反正父皇那么寵你,他不會讓你死的。”他說完了,似乎又有些后悔,扭過頭不說話了。 謝瑤愣了一下,就連元恂也這么認為嗎?可是謝瑤她不敢冒那個險。鮮卑人的子貴母死制度已經延續了許多代,要取消這個舊制,必然需要時間。 “你在關心我?”她笑著問。 “才沒有呢。”元恂輕哼一聲。 謝瑤沒在意,悠悠的說:“過幾天就是你七歲的生辰了,我給你辦個小宴會吧?也不叫太多人,就你母妃,寧芳儀,我和欣貴人,怎么樣?” 元恂“切”了一聲,說:“我才不要你假好心!”說完自個兒想了一想,又小聲問了句,“我母妃會來嗎?” “嗯,會的。”如今謝瑤位份在林淑儀之上不說,她想林氏現在一定也想打探打探她的口風。 宴會當天,林淑儀果然出席。謝瑤換衣服的時候,映霜低聲向謝瑤稟報了外面的情況。謝瑤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么,映雪卻道:“主子,您是要和林淑儀對立了嗎?” 謝瑤搖搖頭,“不說林淑儀是個悶葫蘆的性子,光是有寧芳儀卡在中間,本宮和她就掐不起來。不過暗中較勁肯定是免不了的,她怕死怕的很呢。她現今巴不得本宮肚子里是個皇子,那樣死的就是本宮了。” 映霜嘆道:“這有身孕本是好事,牽扯出‘子貴母死’那套制度就麻煩了。聽說前朝有的妃嬪為了求生,還自個兒想辦法滑了胎呢。” 也不怪她們為了保命做出那種事來,即使盛寵如謝瑤,也不敢保證自己就能打破慣例,活著看到自己的兒子登基。 映雪道:“大皇子為長,立他為太子理所應當,林淑儀未免太過天真了,真以為她能避過這個風頭?” 謝瑤輕笑道:“就你還說別人天真?也不怪她這么想,求生是人的本能,若是有希望,哪怕只是一絲希望,又有誰會輕易認命。” 她給大皇子辦的七歲生辰宴,礙于戰事,規模并不大,可謝瑤這也是在提醒所有人,大皇子已經長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個皇子,也比大皇子小上整整七歲。 所謂廢長立幼,違禮不祥。沒有道理因為謝瑤得寵,就要立她的小兒子為太子。就像太皇太后說的一樣,子貴母死制度是后宮女人鏟除異己的武器,而不是奪走自己性命的鐮刀。 林氏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卻不知不覺的把魏南珍籠絡了去。謝瑤覺得,這已經不是她能坐視不管的程度了。 這次生辰宴過后,或許是因為托謝瑤的福元恂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母妃,他對謝瑤的態度明顯好上了許多,偶爾也會主動來禪心殿請安了。鄭蕓蕓有回見了,吃驚不已,等大皇子一走,她就吃吃的笑,“娘娘好生高明的手段,回頭林淑儀就該知道,她這兒子算是白養了。” “對林淑儀好一點吧。”謝瑤想起皇帝對林氏的歉意,或多或少也能明白一些,“她也是個可憐人。” 從謝瑤的角度看來,林淑儀的掙扎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螻蟻,可憐而可笑,又是那樣可悲。 她突然非常想念皇帝。謝瑤一向是個內心矛盾的姑娘,她一面發著慈悲,一面在心中懺悔,甚至自我厭惡自己的自私。只有皇帝,他似乎有種神奇的能力,能讓她從這種自我厭棄中解脫出來,紓解不快的心情。 過年的時候,翁幼雪進宮來向她請安,吃驚又擔心的問謝瑤怎么了。謝瑤支著頭,有些無力的說:“可能是……產前抑郁?” 翁幼雪被她逗笑,“阿瑤,你說什么呢?你是想皇上了吧?” “誒,還真是,想他了……”謝瑤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的飛雪。“皇上向來報喜不報憂,也不知道他好不好,邊疆冷不冷,受傷了沒有……” 翁幼雪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本來她只是打趣謝瑤,沒想到她還當真酸上了,“聽說你們倆那信寫的,跟雪片兒似的,一日一封五百里加急的信,就這樣還想?” “想啊,你不想三王嗎?”老三也被拖去邊疆打雜了,不過老三被安排在后方管糧草,安全得很,翁幼雪并不是很擔心。 她俏皮的嘟了嘟嘴,“我想他也是白想,明明在后方清閑的不行,也就隔三差五的才能想起來寫封信問候家里。要問也是問孩子好不好,預計什么時候生產,根本就不知道關心我的。” 謝瑤淺笑道:“三弟是個老實人,不會說那些花言巧語。” 翁幼雪捂嘴笑道:“那你是說皇上不老實咯?” “你這丫頭!”謝瑤瞪她一眼,“還敢編排起皇上來了,也不怕本宮治你的罪?” 翁幼雪吐吐舌頭,“臣妾好怕啊,昭儀娘娘恕罪!” 謝瑤輕哼一聲,想裝出嚴肅的樣子來,卻又忍不住破功。 翁幼雪拉住她的手,笑瞇瞇的說:“昭儀娘娘,看在臣妾冒著大雪來向您請安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生氣啦。” 謝瑤剛要笑,就見翁幼雪忽然有些嚴肅的說:“不過阿瑤,剛才你說的那個什么產前抑郁……我雖然聽不大懂,但我剛才仔細想了想,好像我也有一點害怕呢……我們家爺總說,我年紀小,這又是頭一胎,恐怕會生的艱難些……有時候夜里他不在,我一個人看著天花板,都會突然想,要是到時候,我撐不住了可怎么辦……” “別瞎說。”謝瑤嗔怪道。這老三是真不會說話,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是和孕婦說這些,那不是成心嚇唬人嗎!“你可得好好活著,咱們都得好好的。搞不好老三是在外頭瞧見了漂亮的姑娘,故意氣你呢!你可得平安生下孩子,坐穩王妃之位,知道嗎?” “阿瑤,你也是……”翁幼雪難得的認真,“我的日子就快到了,估摸著生產之前,這是最后一次進宮看你了……你好好保重!” 原本說起她們三個,謝瑤和魏南珍的性子相近,關系更好,可是她們畢竟共侍一夫,存在立場問題。她和翁幼雪就沒有這些顧慮,所以兩人相處起來,也更多一些真心。聽到翁幼雪這么說,謝瑤忽然揪起心來,抓住翁幼雪的手,堅定的點了點頭。 翁幼雪走后,謝瑤又翻看起皇帝寫的那些信來。剛開始還他的字跡還十分端正,看得出是深思熟慮之后寫出來的。到后來就越來越匆忙的樣子,有些信甚至是在馬上一揮而就,匆匆寫成。 謝瑤看第一遍的時候還沒覺著什么,這個時候重溫起來,忽然發現一個問題。許多她不曾和皇帝提起的事情,皇帝竟然也知道。 就比如說,她給元恂過生日的事情,皇帝說他十分感動,感激于謝瑤的體貼之類云云。可謝瑤記得,當初她并不曾和皇帝提起過此事。 那么就說明,在繁忙的行軍途中,宮中還有其他人和皇帝通信,或者說,是報信。 謝瑤忽然想起來,當初太皇太后有意立她為后,此事分明是瞞著皇帝的,皇帝卻早已知曉。 她思來想去,這個通風報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柳姑姑。 柳姑姑既然能把機密告訴謝瑤,自然也能告訴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