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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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瓚點了點頭,便轉身順著走廊回屋了。 這臺階上也就顧懷袖一個,她身邊也就留了一個青黛,只道:“你去后院那邊問問,有沒有找見人,暫時別讓老夫人知道這個消息,免得橫生枝節。” 青黛點頭,“那您路上……” “放心去吧,燈籠給我,我回去。”她從青黛的手里將燈籠接了過來,讓她去看找三爺的事情如何。 青黛去了,顧懷袖也順著走廊離開。 這倒是怪了。 顧懷袖對張廷璐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她只是想起當初在桐城的時候張廷璐就因為陳氏的關系見過小陳氏了吧?兩個人成親,本該是件高興的事情,可張廷璐這反應…… 如果不是高興過頭了,那肯定只能說是不高興了。 成親有什么不高興的? 即便是娶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對男人們來說其實也不是那么要緊的事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有云,洞房花燭夜,四喜之一。 一路提著燈籠往前面走的顧懷袖并沒有注意到,拐角的花架旁邊依著一個穿大紅衣服的人,只因為外頭光線不大好,所以看不大清晰。 張廷璐就提著酒壺坐在后面,酒氣沖天。 別人是高興才喝酒,他是得意之時最失意,所以喝酒。 到底今天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而自己想要的卻早已經被他人得到。 借酒澆愁愁更愁,哪里還高興得起來? 別人是喝著喝著就醉了,他是喝著喝著就醒了。 張廷璐也覺得無奈起來,越來越清醒,也就越來越不想進洞房。 他又灌了一口酒,那酒液灑了出去,濺落在泥土里,春日里落下的繁花已經被埋進泥土之中,混在一起。他只低頭一看,便笑了出來:“倒是落得早……” “三爺?” 一道清越的聲音,忽地從前面的小徑上響起來。 張廷璐抬眼,便見到一團模糊的光亮朝著自己靠近。 那是顧懷袖提著的燈籠。 顧懷袖原本只是從這里路過,要回屋去,哪里想到半道上遇見張廷璐? 她抬聲就想要喊人來,把張廷璐給扶起來,疑心他是喝醉了,所以倒在這花架邊。 不想,張廷璐忽然道:“二嫂。” 聲音平靜,淡然,甚至是清朗。除了那彌漫著的刺鼻酒味,別的都好。 顧懷袖眉頭緊皺起來:“三爺是喝醉了吧?我讓人來將三爺扶回去,這大喜的日子,雖該喝酒,卻也當注意著。” 好歹張廷瓚苦心擋了那么多酒,怎的他還是喝得爛醉?這不是白費了別人一片苦心嗎? 她說完,又想要回頭去喊人,這一回張廷璐伸出手來,半靠在花架邊,抬起臉來雙眼迷離地看著顧懷袖。 他的手,抬了起來,無巧不巧地拉住了顧懷袖衣袂的袍角。 顧懷袖嚇了一跳,“三爺自重,你當真是喝醉了。來人——” 她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不想張廷璐竟然輕笑出聲,他仰坐在花叢里,枕著花架,聲音軟綿綿的,卻驚心動魄:“二嫂,你別喊,你若真喊來了人,我就敢當著他們的面親你。” “……” 顧懷袖完全愣住了,她還沒想到別的地方去。 張家這些個兄弟,怎么個個都不一樣? 張廷璐現在未免也太異常了…… 喝醉了酒的人,根本是不講道理的。 顧懷袖往后面退了一步,不想還是被他拉著袍角。她有些著急,只叫張廷璐放手。 若是三公子這時候發酒瘋,那可就倒霉了。 她竭力壓抑住自己的怒意,跟喝醉酒的人沒道理能講:“三爺,新房那邊等著你洞房呢,您還是別在這里發酒瘋的好。” 張廷璐勾著唇,雙眼卻是明亮的,他終于還是輕輕地松了手,卻道:“二嫂,別叫人好不好,我想坐在這里靜一靜。二嫂你看……” 他抬手,仰頭指著天上億萬星辰,“此刻伴著我的,也就只有它們了。我的心意,二嫂可明白?” 這話聽得真是驚心動魄,又根本沒有個頭尾。 顧懷袖心道這樣聽下去要惹麻煩,再退了一步,就準備立刻走。 她不言語,剛剛轉過身,就感覺自己身后有什么動了一下。 接著,卻是誰上來一下將她抱住。 “二嫂,懷袖……” 酒氣熏天,顧懷袖不用回頭都知道這是誰。 她心里又亂又怕,竭力掙脫,“三爺,你瘋了!” 張廷璐心里難受的很,他也說不出這一刻是什么感覺,若是能這樣不管不顧倒也好了。 原本沒那么要緊的,可那種求而不得,被人橫刀奪了心頭愛的感覺,卻一日一日鐫刻在他心底,一日一日地加深。 誰知道他今日喝下每一杯酒,腦子里浮現的每一個畫面,都不是他要新婚的妻子呢? 那個被他刻在心底的人,是自己的二嫂,一名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子。 他本以為看見她的時候自己是在做夢,可知道那幽香飄進心底,才知道竟然成真。 可她是他二嫂,禮義廉恥倫理道德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兒。 更何況,還有兄弟手足之情? 說不清對二哥,他是個什么感覺,可兄弟裂痕早已經存在。 他不過是想表白其心,可她不愿聽,她要走。 而他,不愿她走。 興許這輩子就輕狂這么一次了呢?他憋得難受,被今日飲下的女兒紅,燒得心口都燙了。 “二嫂……” 張廷璐的聲音,因為烈酒而帶著嘶啞,低沉而暗昧。 顧懷袖咬著自己的下唇,感覺到那灼燙的呼吸噴在自己脖頸邊,又急又怒,連帶著一雙手都抖了起來。她慌亂之中直接踩了他的腳,卻轉瞬趁機脫出來,一把推開他。 張廷璐頭腦是清醒的,可喝多了酒,有些站不住。 滿園都是花香,蟲聲細語,盡皆入耳。 “二嫂,我……” 他抬手想去拉她,恍惚之間感覺到自己是做了什么錯事。 顧懷袖雙唇緊抿,那燈籠早已經掉在地上,燭火沒能燒了外罩,卻直接滅了。 這里昏暗得厲害,只有那一輪勾月在天,素白的光落下來,輕紗似的落在顧懷袖的臉上,煞白的一片。 她不敢再被張廷璐拉著,理智告訴她她現在該忍,可這三爺怎生這樣糊涂? 忍無可忍,在張廷璐往前又走了一步的時候,她親手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 “啪!” 一個耳光,張廷璐徹底蒙了。 他仿佛才醒悟到,自己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二嫂……” “來人,三爺在這里發酒瘋呢!還不快給扶回房去!” 顧懷袖已經警惕地退開了很遠,朗聲叫著周圍得下人。 很快,就有幾個丫鬟小廝過來了,他身邊的小廝阿智才是急得滿頭大汗:“三爺您這是哪兒去了啊?這滿身都是土,這竟然還有花瓣兒!快給三爺拍拍,這還要進洞房的呢,別誤了大事。” 張廷璐就站在那里,一下就被人圍住了。 下人給他整理衣裳,而他只木然站著,望著滿面冰霜的顧懷袖。 她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自己,興許只有在看見二哥的時候,那眼底的霜雪才會化去那一些吧? 張廷璐的酒,似乎都醒了,他長身一拜,聲音有些微的凝滯:“廷璐……勞二嫂費心了……” 顧懷袖沒有接話,只讓人扶著他回去。 她站在原地,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風一吹,才覺得渾身都發冷。 腿有些發顫,攏在袖中的手也抖著,她氣息都是亂的。 抬手一抹自己鬢角,顧懷袖只覺得有些眼暈,彎身下來撿那落地的燈籠的時候,卻有人在她身邊,忽然伸手扶了她一把。 顧懷袖嚇了一跳,扭頭卻看見了張廷玉。 他手掌溫暖,只將她扶穩了,又彎下腰撿起了燈籠,往身邊一遞:“阿德,提著燈籠,你送二少奶奶先回去。” “……” 顧懷袖抬眼望著他,卻發現走廊上那些燈籠的微弱燈光,根本過不來,即便是過來了,也只能映照出張廷玉的輪廓來。 看不清他的表情,眸光在黑暗之中也是隱約的。 顧懷袖心跳得厲害,嘴唇一張,卻不知該說什么,只顫著聲,喊了一聲“二爺”。 張廷玉微微一彎唇,只道:“你先回去,今天也累了,路上當心著一些……阿德,去吧。” “是。”阿德躬身,在前面給顧懷袖引路。 顧懷袖終于還是垂眸,一句話沒說地走了。 張廷玉站在原地看著,手指一根根地掐緊,又松開。 他望了望天,這一夜,與那一夜一樣,也是星月高懸的好天氣。 轉過身,一步步踩著腳下逐漸融為一體的花與泥,張廷玉上了臺階,順著走廊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