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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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方國強的很多做法,他心里也不完全贊同,但后者是游擊隊的政委,級別本來就在他之上,所制定的那些政策又援引了關內老根據地的既成體系,幾乎每一條都很有來頭,所以他心里即便有所抵觸,大多數情況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執行,并且某些時候還要帶頭維護規矩,以免麾下的弟兄們以他為依仗,跟方政委的人對著干。 周黑碳顯然不知道趙天龍的難處,見以前跟自己同生共死過很多回的龍哥,也總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說話,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憤懣,撇撇嘴,不屑地說道:“不說就不說,大不了,咱們兩家以后各干各的就是,我就不信,那姓方的那一套,就我一個人覺得難受?!?/br> 說罷,扭過頭沖著彭學文拱了下手,跳上馬背,一個人向遠方跑去了。 “老九,趕緊叫幾個人去跟著你們營長。”趙天龍見狀,不得不越俎代庖,指揮獨立營的熟人去保護周黑碳,然后,又搖搖頭,訕笑著替對方向彭學文解釋,“他這個人,就這狗熊脾氣,等一會兒氣消了就好了?!?/br> “放心好了,都是自己人,我還能不清楚誰啥樣,。”彭學文笑著點頭,對周黑碳的行為表示理解,內心深處,卻暗自慶幸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從剛才周黑碳的抱怨話語里分析,方國強目前的一些做法,顯然已經引起的周黑碳的嚴重不滿,黑石游擊隊和黑石獨立營之間的關系,也出現了巨大的裂痕,而自己這個行政公署專員的職責之一,就是防止轄區內赤色武裝的繼續做大,這一路上正愁如何才能在張松齡不察覺的情況下,給黑石獨立營與黑石游擊隊之間制造矛盾,避免他們最后合二為一,方國強眼下的行為,無異于瞌睡時給自己送枕頭上門。 “我們方政委做事雖然認真了些,也不是像他說得那樣不講人情。”覺得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趙天龍又繼續低聲補充,“這不,聽說你要過來當專員,他特地給我批了假,讓我跟斯琴一道來迎接你了,要是真像黑子說得那樣不講人情,他怎么可能這樣做,。” “你還不知道吧,我跟你們方政委也是老熟人了?!迸韺W文立刻笑了笑,大聲回應,“我,你們方政委,還有你們張隊長,都是老熟人,雖然我們選擇的道路不同,對了,你們張隊長呢,怎么沒見到他,。” 后半句話,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憑著敏銳的直覺,他判斷出張松齡眼下未必遇到了什么危險,但是,方國強能在游擊隊的占領區內放手施為,顯然跟張松齡不在家有很大關系,如果張松齡被調到他處另有任用,或者受到了上級部門的審查,從此再也無法回到黑石寨一帶的希望了,他彭某人今后所要采取的策略,可是要根據實際情況做出重大調整了,至少,不會再顧念到彼此之間的情誼,克制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欲望,發覺到能痛下殺手的機會,也絕不會再猶豫留情。 誰料,趙天龍嘴里給出的答案,卻與周黑碳先前的說法截然相反,“你說張胖子啊,他去抗日大學讀書了,我們方政委說了,按照八路軍的規矩,凡是重要作戰單位的負責人,都會去抗大深造一段時間,張胖子讀完了大學,今后的前程肯定不止是一個游擊大隊長。” 第一章 問情 (八 中) 抗日大學,對于這個名詞,作為軍統骨干特工的彭學文可是一點兒都不陌生,那是延安方面模仿當年的黃埔軍校,創辦的一所培養軍事和政治干部的搖籃,八路軍內的幾乎所有中高級干部,都在此校輪番受過培訓,海內外一些思想激進的左翼青年,也將該校視作學習救國本領的圣殿,當然,在慕名前去投奔的愛國青年里頭,也悄悄地摻雜了一部分軍統的釘子,其中有十余位還是彭副站長親手訓練出來的嫡系,只是他的這些嫡系有點兒不那么爭氣,去了延安之后要么從此渺無音訊,要么果斷向延安的保衛部門投案自首,連累得彭副站長本人都上了延安保衛部門的黑名單,隨時都有被對方重點清除的危險。 可以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彭學文自己都想到抗日大學去“深造”一番,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自己麾下的弟兄那么輕易地就變節投降,,要知道,凡是被軍統派往延安潛伏的特工,要么是跟赤色政權有著刻骨之仇,要么有重要把柄掌握的軍統手中,被拋出來足以讓他們身敗名裂,然而,這些家伙當中平素看起來心志最為堅定的一個,也不過是五個多月時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名赤色份子,跟過去割斷關系時絕對是義無反顧。 忌憚歸忌憚,不過,得知自己的便宜妹夫是去讀抗大之后,彭學文心里還是隱隱涌上那么幾分輕松,首先,這意味著張胖子被延安方面當作的重點培養對象,基本上不再有被清洗之憂了,其次,按照抗大及其下面各分校的規定,其中學制最短的一類科目,每期也要花費六個月乃至以上,趁著張松齡不在場的這大半年時間,他剛好可以毫無保留地把老對手方國強打得落花流水。 “抗大是個好地方,我在延安的時候,進去參觀過,里邊的先生很和氣,講得也都是救國救民的大道理,以張小胖的本事,從那里畢了業之后,肯定能更受重用?!币娕韺W文半晌不說話,斯琴還以為他在擔心張松齡的安危,揮了下馬鞭,笑著開解。 “我知道的比你多?!迸韺W文非常不領情地橫了她眼,輕輕撇嘴,他不但知道抗日大學的所有科目,甚至連一些課程的具體內容都非常清楚,可越是這樣,他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拉張松齡回頭的可能性幾乎成了零,而國共兩黨之間的合作,此時已瀕臨破裂的邊緣,中央政府甚至沒耐心等到日本人正式被趕走,只要來自正面戰場的壓力稍一減輕,蔣委員長集結在陜甘交界的二十余萬大軍,立刻會直撲延安。 屆時,即便他彭學文再念舊情,跟張松齡拔槍相向也是必然,同時牽連進來的還有斯琴、趙天龍,以及那個很講義氣同時官癮又極大的周黑子。 “當然,天底下哪有你們軍統不知道的事情?!彼骨俸眯谋划斄梭H肝肺,狠狠地回敬了彭學文一個白眼,氣哼哼地嘲諷。 彭學文心里頭正不痛快,又被斯琴刺激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立刻火冒三丈,“軍統怎么了,軍統又怎么了,要不是我這個軍統,你們家龍哥能不能活著回來都兩說?!?/br> “德行,挾恩圖報,虧我還把你當個英雄?!彼骨俦粴獾媚樕l白,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將頭扭向了旁邊。 一轉眼,三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才好,而趙天龍和斯琴兩個今天到此的目的,卻恰恰是為了給彭學文接風,順帶當面感謝他那天在納林河畔裝瘋賣傻拖住了晉軍的騎一師。 正尷尬間,耳畔卻突然又傳來的周黑碳的聲音,“哈哈,有口福了,大伙都有口福了,龍哥,老彭,你們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br> 三人迅速扭頭,只見周黑碳單手拎著一頭活狍子,風馳電掣般跑了回來,墨盤一般的臉上,全然不見剛才的惱怒之色,一邊策動戰馬靠近,他還一邊得意地顯擺,“龍哥、老彭,我沒用槍,直接騎馬攆上去用繩子套住的,這家伙攢了一夏天的肥膘,剛好殺了烤著吃?!?/br> “就一頭狍子,夠幾個人吃的,?!彼骨俚淖⒁饬ρ杆俦凰诉^去,笑著打擊。 “那邊還有一群呢,老九已經帶人追上去了,剛好讓老彭帶來的弟兄們也嘗嘗新鮮?!敝芎谔細獯跤醯胤啪忨R速,笑著補充。 “我們那邊有奶豆腐和炒米,還有rou干和干蘑菇?!壁w天龍趕緊迎上前,借機轉移先前的話題。 彭學文心里,也不想剛一重聚就把關系弄僵,此刻看到緩和氣氛的機會,怎能不好好把握,策馬朝周黑碳迎了幾十米,笑呵呵地提議,“好,咱們干脆現在就生火烤rou得了,反正小鬼子也被你們嚇得不敢出城?!?/br> “在這兒?!敝芎谔寂_抬頭四下看了看,翠綠色的曠野中,除了自己周圍這幾波人,再也見不到其他智慧生物,便大笑著跳下馬背,一邊從腰間摸刀子,一邊發號施令,“一連,分散警戒,二連和三連,給我找柴禾點火,咱們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給彭專員接風,氣死川田國昭那王八蛋?!?/br> “得令。”眾弟兄嘻嘻哈哈地散開,一個個臉上寫滿了驕傲,小日本兒怎么了,甭看在其他地方能橫著走,來到黑石寨這疙瘩,就得乖乖地躲進城里別露頭,否則,大伙一槍一個,全送他們回東洋老家。 斯琴和趙天龍兩個雖然不像周黑碳那樣驕狂,但也不認為黑石城里頭的日本鬼子敢主動出來送死,低聲商量了幾句,便從衛隊中分出幾十名騎兵去做流動崗哨,其他人,則跳下戰馬,與周黑碳、彭學文兩人麾下的弟兄一道開始準備野炊。 不多時,一道道青煙便在草原上升起,隨之向四下飄散的,還有nongnong的rou香和此起彼伏的歌聲,重重的火堆中間,彭學文、趙天龍、周黑碳、斯琴四人相對著舉起了酒碗,誰都沒再提彼此之間的陣營差別和今后的事情,誰,其實心里頭都清楚,這一頓酒,也許就是大伙能坐在一起的最后一頓,不圖一醉,也許就是永遠的遺憾。 第一章 問情 (八 下) 四個人都不想談那些煞風景的話題,因此這頓野餐倒也吃得其樂融融,特別是周黑碳,自覺先前自己一怒之下跑掉有些失身份,故而插科打諢,竭盡所能地活躍氣氛,把周圍所有聽眾都逗得前仰后合。 除了一些活躍氣氛的笑話之外,大伙在席間談得最多的,便屬張松齡,他當年千里追殺漢jian朱二,他這幾年在黑石游擊隊的所作所為,還有他腦子里那些層出不窮的生意點子,以及這些生意點子給游擊隊,給烏旗葉特右旗,給整個黑石寨周圍各地帶來的變化,幾乎無一不是有趣的談資,讓大伙聊著聊著,彼此之間的隔閡就越來越單薄,越發覺得對方熟悉且值得親近。 這個年紀不大,說話做事卻相當靠譜的小胖子,是將大家伙聯系起到一起的紐帶,沒有他,彭學文未必會主動找上周黑碳,與后者一道去詐黑石寨的城門,沒有他,趙天龍也未必會欠了紅胡子那么大的人情,以至于以身相抵加入了黑石游擊隊,沒有他,彭學文未必會觸犯了軍統的紀律,不得不想辦法立功贖罪,把斯琴推上了去重慶的飛機;沒有他,周黑碳也不會受了刺激,果斷接受北路軍的招安,通過職位和軍銜的晉升來爭一口氣 在過去的三年多時間里,張松齡就像一根拖著長線的針,將大伙的命運先后串連起來,一道投入到時代的洪流當中,讓每個人在其中都大放光彩,而他自己,也靠著這些朋友的幫助,做出許多同齡人難以想象的事情,一寸寸沖上了時代的浪尖,臨風弄潮。 “我怎么沒看出他有那么好來,不過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蠢蛋而已,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子酸勁兒?!币膊皇撬腥硕颊J同張松齡,至少,斯琴的貼身侍女,正在替大伙切rou的荷葉就看不上他,聽大伙把他夸得天上稍有,地上無雙,忍不住就放下了刀子,撇著嘴數落。 “一邊去,這里都是大人,哪有你一個小孩子說話的份兒。”斯琴立刻豎起了眼睛,沖著荷葉低聲呵斥。 “我小,但不代表我笨。”小荷葉委委屈屈地站起來,嘀咕著走開了,作為她的東主,斯琴少不得又要端起酒碗來,向在座其他人賠罪,“大伙別生氣,都怪我,平素對她太縱容了,讓她根本不知道進退?!?/br> “我怎么從里頭聞見一股子怪味呢,。”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打擊斯琴的機會,周黑碳豈能不趕緊牢牢抓住,“張胖子什么到底把人家給怎么著了,看架勢,這輩子小荷葉都不想再提起他?!?/br> “唉,是我多事兒了。”斯琴被問得臉色微紅,喝了口酒,訕訕說道,“前一段時間大伙不是在納林河畔又遇上了么,我見他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身邊連個給收拾衣服的人都沒有,就打算把我的另外一個小姐妹清蓮許給他,誰料他卻不知道好歹,當著一大堆人人的面兒就把我的提議給否了,弄得清蓮很沒面子,到現在還不愿意出來見人,所以荷葉才” “得,看你這事兒干的,鴛鴦沒撮合成,撮合出冤家來了?!敝芎谔纪低悼戳伺韺W文一眼,幸災樂禍地調侃。 “那倒不至于?!壁w天龍笑著接過話頭,低聲解釋,“我們蒙古人家的女子,沒那么小心眼兒,清蓮就是有點臉嫩,過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至于荷葉兒,這里邊原本就沒她什么事兒,等清蓮好了,她也就不再覺得胖子哪都不順眼了,老彭,你說是不是這道理,?!?/br> “我說?”彭學文被問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趙天龍是在變著法兒的向自己遞話,心中不覺有些酸澀,但同時也清楚地知道,作為便宜大舅哥,自己根本沒理由也沒資格對張松齡要求什么。 meimei已經過世四年多了,甭說她當初和張松齡兩個沒有盟約在,就是有盟約在,對于這個男人可以向老婆寫信炫耀嫖妓具體經過的時代,四年的守候,也已經足夠的長久,想到這兒,彭學文笑著搖了搖頭,悻然回應,“我能說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總不能背后拿棒子把他給敲暈了往女人床上塞,是不是,不過”(注1) 換了稍微正常一些的語氣,他繼續補充,“他也的確老大不小了,的確該成個家了,你們剛說的那個清蓮姑娘長什么樣啊,如果真合適的話,咱們不妨再給他們倆創造創造機會?!?/br> “跟剛才那個荷葉是雙胞胎?!敝芎谔夹宰臃浅0素裕娕韺W文不在乎大伙給張松齡介紹媳婦,立刻興致勃勃地回應,“小姐倆長得一模一樣,打小就養在王府,學得都是王爺家的規矩,只可惜她們姐倆看不上我,否則,我就一塊兒給娶回去。” “就你,。”斯琴像個護巢的母雞般將渾身上下的“羽毛”豎了起來,沖著周黑碳橫眉冷對,“你也不數數,你家里都養了多少個了,居然還腆著臉打我家姐妹的主意,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咱們家的清蓮跟荷葉,就是都養成老姑娘,也不往你們家那個火坑里跳?!?/br> “我們家怎么又成了火坑了,?!敝芎谔細獾靡槐睦细撸舐暼氯?,“我那幾個媳婦省心著呢,從來不互相鬧別扭,有誰要是敢欺負人,一旦被我知道,立刻揭了她的皮?!?/br> “是啊,誰敢當著你周大營長的面兒欺負人啊,要欺負,也得趁著你看不見的時候?!彼骨賹σ环蚨嗥薜默F象打心底里頭反感,聳聳肩,繼續低聲抨擊,“女人們之間耍的那些手段,你當我見得少么,表面上都滿臉帶笑,攤開手掌,誰握的不是一把刀子,,沒孩子時替自己爭,有了孩子替孩子爭,碰上個娘家貪心的,即便她自己愿意退讓,家里邊也得在身背后拼命往前推,什么時候家里頭的男主人死了,什么時候后宅就徹底安寧了?!?/br> “你”周黑碳被說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著碗酒水直翻白眼兒,“咒我吧,你就,我到底什么時候得罪你了,讓你恨不得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