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如果不是他親自過來接收大橋和工事，你們這么警覺的人，怎么可能上當受騙呢，?！狈絿鴱娦α诵?，輕輕點頭，“過后他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就切腹自殺了，其他的話該怎么編，大伙就不用我教了吧，?！?/br>
    “不用了，不用了，八爺，您，您可真是救了我們的命了。”馮學榮等人沖著方國強連連作揖，感激不盡，然后又快速將頭轉向工事的西南角，沖著里邊的人大聲喊道，“八爺都替咱們想得這么周到了，杜豁嘴，你強撐著什么，還不趕緊給我滾出來，難道等著手底下人打你的黑槍么，。”

    “出來繳槍，可以，但是我有兩個條件。”工事西南角，杜豁嘴再度探出方方正正的腦袋，大聲回應。

    “八爺”馮學榮等人哪敢做主，齊齊將頭轉向方國強，滿臉求肯。

    “說罷，只要合理，我都可以答應，咱們好歹也都是中國人，自己打自己有什么意思，。”方國強笑著仰起頭，沖著杜豁嘴喊道。

    “第一，剛才的事情，你得假裝沒發(fā)生過，不能秋后算賬?！倍呕碜旃Ｖ弊?，討價還價。

    “行?！狈絿鴱娤然仡^跟邵雍交換一下眼神兒，然后斷然答應。

    “第二，嗯”杜豁嘴猶豫了一下，試探著詢問，“我想知道，您所在的黑石游擊隊，是哪一家，是不是八路，!”

    “是?！狈絿鴱姳粏柕靡汇叮樋诨貞?。

    “那我的第二個條件就是，我要當八路?！倍呕碜鞂C槍的架子收起來，扛在肩膀上，縱身跳出了工事，“我要當八路，你剛才說過，代表黑石游擊大隊歡迎咱們，你這么大干部，說出的話，不能再吃回去。”

    第四章 重逢 （六 上）

    “當八路，杜歪嘴想要當八路。”眾漢jian頭目們面面相覷，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想當半路，你剛才為啥還要拿機關槍對著人家，，想當八路，這集寧往南不到二百里就有一支八路的主力，你杜歪嘴早干什么去了，為啥今天突然就抽起了瘋?！?/br>
    “這位兄弟有性格?！闭旕T學榮等人滿頭霧水際，翻譯官打扮方國強突然大笑了起來，聲音明顯帶著對杜歪嘴的欣賞，“我猜猜，你剛才一直沒把壓彈板扳回去吧，，想當八路，我歡迎，但是我也有兩個條件，需要你先認真聽一聽?！?/br>
    “什么條件，長官您盡管提，只要不是故意難為人，甭說兩個，一百個我都答應?！倍磐嶙煊樣樕α艘幌伦约旱暮竽X勺，大聲回應

    到了此時，馮學榮等人才注意到，杜歪嘴手里的機槍根本合上壓彈板，敢情先前種種，就是為了給八路出個難題，順便吸引一下八路長官的注意力，“這小王八蛋，你想當八路就當好了，拿老子開什么涮，萬一給你嚇出心臟病來了，讓老子找人討藥錢去，!”（注1）

    惱怒歸惱怒，內心深處，他們依舊對方國強的剛才的回答覺得非常好奇，非常想聽聽，這位看上去頗有氣度的八路長官，到底給杜歪嘴提出什么門檻，才肯接納他入伙，。

    在眾人的殷切注視下，方國強慢慢換了口氣，朗聲說道：“第一個條件就是，進了八路軍的門，就要嚴格遵守我們八路軍的規(guī)矩，做到令行禁止，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br>
    “沒問題。”不待方國強把兩條件說完，杜歪嘴就大聲答應，“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即便在山寨當中，還講究個座椅次序呢，更何況八路軍這么大的家業(yè)，以后杜某人既然端了你們八路軍的碗，自然要遵從你們八路軍號令，如果做不到，您盡管槍斃我就是了?！?/br>
    “爽快?！狈絿鴱姶舐暸氖?，“第二個條件更簡單，那就是，我們八路軍是有名的窮廟，作為八路軍的地方武裝，我們黑石游擊大隊更窮，你要想當八路，就得吃得了苦，受得起窮?！?/br>
    “這個”杜歪嘴愣了愣，沒想到方國強會把話說得如此直接，無論是先前當土匪，還是后來被朱大康拉攏做偽軍頭目，他過得都是大魚大rou的日子，雖然沒攢下萬貫家財，但肯定與“窮”字搭不上關系，但是，想到偷偷回鄉(xiāng)下老家探望父母時，二老眼睛里掩飾不住的失望，他的心思又迅速堅定了來，把兩腿一并，大聲回應道：“報告長官，我小時候也給地主家放過羊，知道受窮是啥滋味，但是我不怕，至少我以后可以窮得光明正大，干干凈凈?！?/br>
    “好?！狈絿鴱娫缇筒碌蕉磐嶙觳粫丝s，笑著向前走了幾步，朝對方伸出右手，“那杜歪，杜兄弟，我就代表黑石游擊隊歡迎你?！?/br>
    “我大號杜德財?！倍磐嶙熠s緊放下機槍，伸出雙手與方國強遞過來的右手相握，然后迅速向后轉頭，沖著工事西南角處幾個正在觀望的偽軍們喊道：“弟兄們，出來投八路了，整天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日子，你們還沒受夠啊。”

    “受夠了，早就受夠了?！?/br>
    “杜哥，我們聽你的，你說投八路，咱們就跟你一道去投八路。”杜歪嘴的十幾名死黨紛紛從沙包后翻出來，拖著槍朝方國強面前跑。

    在他們的帶動下，又有二十多名年青的偽軍，當場宣布要加入八路，鑒于黑石游擊大隊目前槍比人多的情況，方國強當然是來者不拒，也有四十多名心思比較活絡的偽軍，選擇加入了九十三團騎兵營，邵雍麾下正缺人手，也很干脆地接納了他們。

    剩下的一百多名偽軍和馮學榮、朱大康等漢jian頭目，確定即便自己不加入也不會受到懲處之后，則謹慎地選擇了暫且再觀望一段時間，待“條件成熟”時再做最后決定，反正丟失大橋的罪名，完全可以按照八路政委先前的指點，推到日寇中隊長松村大介身上，集寧城內的日本顧問即便對大伙不滿，為了維護蒙疆駐屯軍整體的臉面，他也沒法過于較真兒。

    對馮學榮等人肚子里的花花腸子，方國強一目了然，但是既然先前做出了不殺俘虜?shù)某兄Z，他也不會自食其言，相反，在征得了張松齡和邵雍兩個的同意之后，還特地在送俘虜們離開時，將偽軍的正副隊長，馮學榮和朱大康兩個拉到一旁，低聲叮囑道：“你們最好帶著隊伍在附近找個地方躲幾天再回去，否則，時間方面可能對不上號，此外，衣服不能穿得太齊整，你們是趁著兩軍交戰(zhàn)的時候“逃”回去的，穿得太太齊整容易引起日本鬼子的懷疑?！?/br>
    “謝謝長官提醒?！瘪T學榮和朱大康兩個原本就有類似的想法，但被方國強搶先一步提出來，還是覺得有一點點兒感動，登時齊齊站直了身體，給方國強敬了軍禮，大聲回應，“長官放心，我們以后，即便還跟著日本人干，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絕對不會再做對不起八路的事情。”

    “有些事情，估計你們兩個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狈絿鴱娕e手給二人還了個禮，笑著搖頭，“不過，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你們兩個盡量提前給八路軍通個消息就是，我覺得，小鬼子早晚有滾回老家那一天，二位都是聰明人，最好提前給自己留條后路，?！?/br>
    “是，是，是.，我們保證，我們兩個今后一定會主動向八路靠攏，如果口不對心，天打雷劈?！瘪T學榮和朱大康兩個連連點頭，賭咒發(fā)誓。

    類似的誓言方國強早就聽過無數(shù)版本了，根本不會當真，笑著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轉身離開，自打加入游擊隊就開始像尾巴般粘方國強身后寸步不離的杜歪嘴卻留了下來，看了看馮學榮，又看了看朱大康，鄭重說道：“朱爺，先前的收留之恩，杜某這輩子估計是沒辦法報答了，但是，朱爺，臨別之時，請您老再聽我一句掏心窩子話，別跟著日本人混了，沒盼頭，這年月，真有本事的，誰還肯當偽軍啊，，再說了，您二位真的拉起一支能打的隊伍來，就黑田顧問那比針鼻還小的心眼兒，能容得下兩位大佛么，，咱就拿今天這仗來說吧，即便咱們將八路和七路半都給堵在了河對岸，您和馮爺回去就能立功受獎么，日本人一個中隊被全殲了，咱們自衛(wèi)隊卻露了大臉，，過后日本人一琢磨，該先收拾誰不是明擺著的事情么，?！?/br>
    注1：歪把子的雞肋設計，不合上壓彈板，就無法擊發(fā)。

    第四章 重逢 （六 下）

    若是平時，杜歪嘴的這番所謂掏心窩子話，馮學榮和朱大康兩個肯定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前者不過是他們?yōu)榱藬U充隊伍所招安來的一個馬賊頭子，要見識沒見識，要名望沒名望，地位根本與他們兩個不可同日而語，但是今天，二人在經(jīng)歷了一場打擊之后，氣焰大降，所以聽到了杜歪嘴的勸告，心中頓時涌起了一股揮不去的酸澀，眼前的世界，也變得愈發(fā)黯淡無光。

    是啊，這年頭，有本事的人誰還當皇協(xié)軍啊，老被父老鄉(xiāng)親戳脊梁骨不算，小鬼子還不拿你當個人看，真要是只為了混口飯吃還好，反正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稀里糊涂這輩子就過去了，怕的是心中還有點想頭，還指望著憑此做出點可以蔭及子孫的功業(yè)，那你就等著吧，即便不讓軍統(tǒng)和八路軍武工隊給除了，日本人那邊也未必再容得下你，凌升例子就在前面擺著呢，他要不是實力增長過快，也不至于落個“通蘇”的罪名，本人連同手下的親信都落了個死無全尸，（注1）

    察哈爾省內的各支偽軍之所以戰(zhàn)斗力差，士氣低落，有很大程度上是日本侵略者故意促成的結果，他們對麾下偽軍的定位就是，能威懾一般土匪就行，大的戰(zhàn)斗交給大日本帝國的駐屯軍來完成，以免偽軍們實力變強之后，又像馬占山當年一樣對自己反戈一擊，在這種思路的指導下，各類偽軍，無論其打的是正規(guī)部隊的旗號，還是地方保安隊，自衛(wèi)隊的旗號，編制和裝備都被壓縮到了最精簡的程度，往往“正規(guī)軍”一個師的兵力才不過千把人，一個團的兵力則是四百出頭，至于地方保安隊，編制人數(shù)上倒和日本駐屯軍差不多，一個滿編中隊有二百人上下，然而迫擊炮、重機槍等武器卻一件都不給，步槍也都是駐屯軍中淘汰下來的，基本上已經(jīng)到了壽命的盡頭，用不了多久就得出故障。

    馮學榮這個人雖然胸無大志，可畢竟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能覺察到世態(tài)炎涼，想想這些年來在日本顧問那里受的那些窩囊氣，再對照杜歪嘴的臨別贈言，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回應：“杜兄弟說得對，回去之后，我就想辦法把家人先都送到上海灘的租界去，然后自己收拾收拾，把手中房子田產(chǎn)一賣，到租界那邊做寓公算了，從此以后，這仗誰輸誰贏，跟我再也沒有半點兒關系。”

    “唉!”副隊長朱大康也是幽幽地長嘆，他的功名心比馮學榮還重一些，這兩年受到的打擊也更多，“算逑了，老子也看透了，小日本兒根本沒有成大事的心胸，趕明個老子也收拾收拾，跟馮老哥搭伴做寓公算了，好在家里還有點閑錢，去了上海灘也不至于討飯，倒是老弟你”

    深深地看了杜歪嘴一眼，他也開始說掏心窩子話，“你加入自衛(wèi)隊的時間短，跟八路軍游擊隊之間也沒有什么舊怨，所以加入他們，不失為一條出路，只是你自己以后要跟著人家好好干，別動不動就撂蹶子，打仗的時候，也別表現(xiàn)得太積極，差不多就行，這樣萬一哪天八路做了天下，你也能落下一場開國之功，子孫三代富貴都不用再愁。”

    “多謝老哥吉言?！倍磐嶙煨α诵Γp輕向朱大康拱手，“如果今后真的像您說的那樣，八路做了天下的話，只要我杜某人僥幸還沒有戰(zhàn)死，當然少不了一份富貴酬勞，如果倒霉死在了戰(zhàn)場上，我也認了，至少外人問起我來，我爹我娘不用再支支吾吾?！?/br>
    “那就祝杜老弟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朱大康被杜歪嘴的光棍態(tài)度逗笑，拱拱手，真誠祝愿。

    “我這里也祝兩位哥哥早點脫離是非之地，一輩子平安富貴。”杜歪嘴再度拱手，與馮、朱二人笑著道別。

    目送二人的背影去遠，他又整理了一下儀容，大步向工事走去，投八路的第一天就吸引到了一個大干部關注，并且成功地得到了后者的賞識，讓他覺得前途一片光明，連腳下的沙地都變得軟軟的，踩起來如漫步云端。

    只可惜這種好心情沒能持續(xù)多久，才進入工事，與自己先前的十幾個手下匯合，杜歪嘴就從后者臉上，敏銳地感覺到一股無法掩飾的沮喪，愣了愣，他迅速朝四下看了看，悄悄問道：“怎么了，八路的人欺負咱們了，?！?/br>
    “沒。”眾人也小心翼翼地朝周圍瞅了瞅，然后壓低了聲音回應，“那倒沒有，八路和國軍都嫌工事修得不好，正忙著重新加固工事呢?！?/br>
    “那你們怎么了，一個個就像被抽了筋般?！倍磐嶙炝⒖贪櫰鹈碱^，不高興地數(shù)落，“我可把丑話說到前頭，現(xiàn)在想走，還來得及，如果現(xiàn)在不走，就給我拿出點人樣子來，咱們第一天入伙，別自己打自己的臉?！?/br>
    “杜哥”眾兄弟哭喪著臉，低聲辯解“我們既然答應跟你一起投八路，當然不會反悔，可，可是，八路和國軍在重修工事啊，工事，?！?/br>
    “那怎么了，，咱們本來就是在糊弄，人家當然看不上眼了。”杜歪嘴沒弄明白眾人的意思，皺著眉頭，繼續(xù)低聲數(shù)落，“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過去幫忙，人家干活咱們看著，你以為咱們還在當皇協(xié)軍呢，。”

    “杜哥，他們，他們修工事，是為了跟日本人打仗，打大仗啊。”眾兄弟急得直跺腳，沖著杜歪嘴小聲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