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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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禮!”跟在方國強身后不遠處的游擊隊新兵們,也在兩名排長的組織下,站直身體,集體向勇士們致以最高的敬意。周圍的九十三團干部戰士們愣了愣,旋即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份來自友軍的善意。紛紛將沾滿自己或者同伴血跡的手聚到太陽xue上方,以禮相還。 兩支原本互相之間缺乏了解的隊伍,幾乎在短短數秒鐘之內,就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最近。在兩名排長的帶領下,游擊隊的新兵們紛紛從背后的行李中取出干凈毛巾和急救包,蹲下身去,為晉綏軍兄弟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而那些得到了幫助的晉綏軍傷員則非常不好意思地扭動著身體,嘴里發出一連串感激的聲音,“別!大兄弟,我自己弄,你幫忙打點水來,我自己弄就行。你這毛巾還是嶄新的,弄臟了可惜,別” “咱們趕緊去團部吧,祁團長還在那邊等著呢!弟兄們留給周上尉招呼就行了!”張松齡輕輕地拉了拉有些失神的方國強,低聲提議。轉過頭,他又快速將目光看向晉綏軍的聯絡員:“符節兄,剩下的事情這就麻煩你了。他們都是新兵,沒任何行伍經驗!” “好說,好說!”晉綏軍聯絡員周符節很是為新兵們的行為感動,用力點了點頭,大包大攬,“就包在我身上。保證讓弟兄們吃飽,有熱水用!” 張松齡又叫過兩名排長,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后帶領方國強,繼續朝九十三團的臨時指揮部走去。這段路最近一天中他已經走了無數次,跟沿途晉綏軍的哨兵們彼此之間都已經非常熟悉。因此也沒受到什么詢問和阻攔,不一會兒功夫,就已經來到團部附近。 “張胖子怎么還沒回來?!他不是想變卦了吧!他們游擊隊,可是向來不肯打硬仗!” “我早覺得那個小胖子不靠譜!才二十啷當歲,居然就成了游擊隊的大隊長。誰知道他是靠什么手段混上來的!” 臨時指揮部的窗戶敞開著,還隔著幾十米遠,里邊的吵嚷聲就一字不漏的傳進了張松齡和方國強兩人的耳朵。顯然,九十三團內,也有很多人心里對八路軍充滿了成見。 “行了,別沒憑沒據的瞎jb嚷嚷!他不靠譜?他當年在娘子關跟小鬼子拼命的時候,你他奶奶的還在給旅長拎茶壺呢!”九十三團的團長老祁是個炮筒子,聽下面的人越說越不像話,拍著桌案大聲呵斥。“他不靠譜?他要是不靠譜,老旅長就不會一直把他的名字給掛在嘴邊上了!告訴你們吧,人家當兵的第一年,光寶鼎勛章就拿過兩次了。要不是后來去投了八路,咱們新三十一師里頭,至少得有一個團長位置的是人家把攥著的!” 沒想到自家團長對張松齡如此維護,底下的質疑聲立刻就小了下去。但是依然有人不服氣,梗著脖子嘟囔道:“他原來怎么樣,咱們畢竟都是聽說,誰也沒親眼看到過!誰知道這一回” “盧小鬼,有什么話你就大聲說,別蹲在旮旯里頭念藏經!”團長老祁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厲聲打斷,“這一回,人家的表現就差了么?白天跟小鬼子對攻的時候,人家就憑兩門小鋼炮,就穩穩地守住了自己的陣地,不像你這個廢物,就知道打電話找老子要援兵!!” 綽號叫盧小鬼的晉綏軍連長鬧了個大紅臉,將頭扎進了褲襠里,不敢胡亂嚼舌頭。團長老祁用力搖了搖頭,繼續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么?但是眼下這節骨眼兒上,什么事情都沒收拾小鬼子重要!人家游擊隊肯主動請纓打頭陣,已經足夠證明了他們的誠意。要是沒有騎兵,換了咱們用步兵往上沖,至少得多少條命填在半路上?你們都是老行伍了,你們自己心里應該清楚!!” “就怕他們的騎兵數量太少,沖不破小鬼子的防線!” “不是還有老劉的敢死隊么?有騎兵在前頭先給小鬼子來一下,至少可以讓老劉那邊多幾分把握!” “嗯哼!”張松齡不好意思繼續聽下去了,輕輕發出一聲咳嗽,然后快步走向屋門口:“這位兄弟,麻煩向祁團長通稟一聲,就說黑石游擊隊的張胖子回來了!” 門口站崗的哨兵正聽里邊的吵鬧聽得入神,猛然間看長官們爭執的核心從黑處中走到了自己面前,登時嚇了一哆嗦,趕緊扯開嗓子,大聲回應,“張,張長官,請,請您稍等。我,我這就進去向我們團長報告!” “報告什么,還不把快張兄弟請進來!”九十三團當家人老祁一把拉開屋門,沖著外邊大聲吩咐。然后,又帶著幾分尷尬向張松齡打招呼,“張老弟這么快就回來了?!這位是” “這就是我們游擊隊的政委!姓方,我當年參軍打鬼子,就是受了他的鼓動!”張松齡快速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替雙方做介紹,“老方,這是九十三團的團長老祁,當年參加過長城抗戰的好漢!” “久仰,久仰!”九十三團團長祁威和黑石游擊隊政委方國強異口同聲地跟對方打起了招呼,連抱拳的動作都依稀有幾分類似。 幾句簡短的寒暄過后,賓主雙方依次走進指揮部。團長老祁先安排張、方二人入座,然后走到掛在墻壁上的簡易地圖前,迅速將話頭切入正題:“據最新情報,興安警備司令部的鬼子和偽軍,已經全都坐著卡車向這邊殺過來了。黑石寨的川田國昭大隊,也隨時都可能殺到!所以明天清晨的總攻,對咱們來說就是最后一錘子買賣。能砸爛兒玉中隊這塊硬骨頭,弟兄們就都沒白死。萬一啃不下來,咱們也只能認栽!該停職等候處分的等候處分,該去老旅長那邊挨板子的挨板子,誰也別他娘的喊冤!” 會場內的氣氛立刻被調動了起來,幾名營長連長紅著臉,大聲回應:“請團長放心,咱就是拼掉這條老命,也不會給老旅長丟人!” “您就等著瞧吧,我們敢死隊的弟兄,只要出發,要么把軍旗給您插到那個土包頂上去。要么倒在半路上,絕不會倒著向回跑!!” “對,咱們三十九團,什么時候怕過小鬼子?!” “老子到時候親自拎著大刀上,就不信,小鬼子全是他媽的三頭六臂!” 一片炙烈的喧鬧聲中,團長老祁將手用力向下壓了壓,大聲補充:“嘴巴上說出來的,都是虛的。是騾子是馬,咱們戰場上見!下面,先由擔任主攻任務的黑石游擊隊大隊長張松齡中校,講講他的具體安排。然后大伙根據情況商量怎么進行配合!丑話我先說在前頭,從現在起,所有發言都視為軍令狀。有誰敢在會上說了,明天早晨卻做不到,老子絕不會對他客氣!” 注1:甲種團,抗戰前期,國民革命軍根據外國顧問的建議,將隊伍進行了現代化整編。團級單位分甲、乙、丙三種。以甲種團人數最多,裝備最精良。每個團大體規模在2400人左右。 注2:三十九團,即新編三十一師的前身。長城抗戰期間,孫蘭峰將軍率領此團堅守于懷柔一線,多次與日軍進行白刃戰,力保陣地不失。 第二章 橫流 (十二 中) 第二章橫流(十二中) 最后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正在底下擦拳磨掌的軍官們立刻冷靜了下來,誰都不敢再多說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作為曾經在長城上拎著大刀片子跟小鬼子拼過命的老兵,他們肯定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然而在與小鬼子血戰中壯烈犧牲,跟因為吹牛誤事被執行了軍法,卻完全是兩回事情。前者轟轟烈烈光耀千秋,后者卻只會讓自己的兒孫在鄉親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他不會是故意說給我們兩個聽的吧!”同樣被祁團長的話所震動的還有方國強,剛剛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的戒備心理遠比平時來得重。偷偷扯了一下張松齡的衣角,含蓄地提醒后者提高警惕,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跳入國民黨頑固派精心布置的陷阱。 只可惜他的動作實在太輕了些,張松齡根本沒察覺到,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簡易地圖前。先抬頭看了幾眼,然后又迅速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塊畫滿了標記白布,直接將地圖給蓋了個嚴嚴實實。 “太要干什么?!”“真過分!連招呼都不打,就把咱們團長的地圖給蓋上了!”,“那塊白布上畫的是什么?他不會把床單子給扯下來了吧!”剎那間,底下就響起了一片非議之聲。幾乎所有九十三團軍官,包括幾名曾經對張松齡印象不錯的,都忍不住悄悄皺眉。太失禮了,太失禮了,簡直一點兒進退之道都不懂。祁團長讓你第一個發言,是看在你主動請纓打頭陣的份上,而不是真的想聽你指手畫腳。論具體排兵布陣,在座當中哪一個不比你更在行,哪一個不足以當你的傳道恩師? “這是我根據當地牧民提供的線索,和自己親眼觀察,畫出的戰場簡易地形圖!”在一片嘈雜的議論聲,張松齡轉過身,笑著解釋:“最里邊的這兩根紅線,是兒玉末次布置的環形防御陣地。向外依次是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和五十米等高線。三角形代表樹林,正方形代表巖石,細墨點代表沙地,細十字代表灌木叢。嗯,再補充一句,我剛才提到的高度,是相對高度,不是絕對海拔。等高線每隔五十米為一條。具體誤差應該不會超過百分之十!” “嗡——!”底下的議論聲瞬間變大,然后又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堵住的嘴巴般,迅速偃旗息鼓!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看到這幅臨時趕制的地圖,即便先前對張松齡最不服氣的人,都悄悄地收起了臉上的輕慢之色。取而代之的,則是不加掩飾的驚嘆與佩服! 因為長時間戰亂的緣故,歷屆中國政府都無力經略塞外。此刻國民革命軍里頭甭說是具體到草原上某一座無名土丘的地形地貌圖,就連先前祁團長所用的那種普通地理一覽圖,都得從日本人手里去繳獲。只能讓指揮者粗略看個大概,根本起不到具體作戰參考作用。而張松齡臨時手繪的這張,手法雖然糙了些,卻用等高線與戰場實物交叉的方式,將整個戰場的地形細節直接擺到了大伙眼皮底下。哪里陡峭難行,哪里坡勢平緩,哪處易于防御藏,哪處可借以藏身,仔細看上片刻,就能基本上做到了然于胸。 “不愧是老旅長看好的人,居然還身懷這種絕技!”有一名身穿上尉服色的軍官側過頭,用很小的聲音跟身邊的同僚嘀咕。 “怎么說人家也是拿過兩個寶鼎勛章的。要是一點兒真家伙都沒有,孫連仲當時會那么下力氣培養他!”他身邊同僚點點頭,議論聲里充滿了感慨。 “可不是么,就憑這手畫地圖的本事,走到哪里也都是香餑餑!打仗時往身邊一帶,當總指揮的那位可是省老鼻子力氣了!” “從地圖上可以看到,白天祁團長選擇的進攻路線,的確是整個土山上地最坡度最小,地形也最為開闊的一段!”盡管底下人的態度已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張松齡依舊是原來那幅模樣,用緩慢而又清晰地聲音繼續補充。“所以,明天清晨,我準備繼續從同一地段發起強攻,我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一帶的坡度大約為十七度左右,不算太陡,但是想要充分發揮出戰馬的速度優勢,必須采用這種斜向切角” 一邊說著話,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木炭條。斜斜地在幾條等高線最稀疏,同時又是障礙物相對較少的位置畫了長長一道,“先讓騎兵牽著戰馬走到這里,距離小鬼子陣地大約三百米左右,突然朝向正東偏南方發起沖刺,這樣的話,戰馬的沖刺難度會減低很多,但距離同時會被拉長到了七百米左右,加地形的負面影響,整個沖刺過程大概需要兩分鐘。如果然讓小鬼子集中火力進行攔截的話,在這兩分鐘內,騎兵們將無任何自保之力” 所有議論聲再度消失不見了,久經戰陣的軍官們,即便看不懂地圖上那曲曲折折的等高線和凌亂駁雜的各種標識符,也知道張松齡最后用碳條添加的那道黑線意味著什么?!那是一條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進攻發起之后,黑石游擊隊的騎兵們,將沿著這條路,直撲日寇陣地。在他們側上方,則是數十挺輕重機槍,輪番噴吐出罪惡的火蛇 兩分鐘,歪把子可以打出兩百四十發子彈。九二式重機槍則可以輕松打出八百余發。十幾挺輕重機槍,足以讓騎兵的前進道路,變成一條淌滿子彈的河流。如果在這段時間內友軍配合不力,或者故意不做配合的話,黑石游擊隊的騎兵,將無任何人能夠生還! 從窗口吹進來的夜風非常冷,將軍官們的呼吸凍住,變成又粗又長白煙。大伙沒想到張松齡對進攻的布置是如此決然,更沒想到的是,土八路游擊隊居然如此相信自己,把所有騎兵的性命,都毫無保留地交到了自己手上。這份信任,讓他們的肩膀和心臟覺得無比的沉重,沉重得幾乎不能正常呼吸。此時此刻,他們只想站起來,正對著兩位游擊隊長官拉開胸前的衣服。告訴對方,這里頭的血還是熱的。你們盡管放心地去,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允許小鬼子對你們射擊! “根據上述情況,我需要友軍提供如下配合”張松齡接下來的要求,絕對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是,整個九十三團上下,包括最厚道的祁團長和最不厚道的盧小鬼兩個在內,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指責他不知進退,也沒有任何人對他的要求提出質疑。游擊隊已經把后背交給你了,作為袍澤,你怎么會有臉皮再繼續吹毛求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舉起武器,牢牢地護住他的后背,直到自己的鮮血流干,直到自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如果攻擊順利,騎兵在進攻發起兩分鐘之后,將從鬼子陣地這個位置切進去!”這一刻,張松齡的身影看上去穩健,與他的真實年齡極不相稱,“由于人數和戰馬速度的關系,單憑騎兵們自身的力量,肯定無法繼續擴大戰果。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敢死隊在進攻發起前,能夠潛伏到這個位置。” 用手指在地圖上一處樹林標記點了點,張松齡繼續自信地補充,“當戰馬沖起來之后,小鬼子的大部分注意力必然會被騎兵吸引。敢死隊選擇合適機會發難,必將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馬蹄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鬼子們瞪著通紅的眼睛,瞄準飛奔戰馬瘋狂攢射。就在此時,樹林里忽然沖出兩百余名一手提著盒子炮,一手舉著鬼頭大刀的身影,瞬間如同一道洪流拍打在鬼子的陣地上,將整個陣地砸得四分五裂! 不用閉眼,眾軍官們都能看到類似的場景。最后給兒玉中隊致命一擊的,不是最先發起進攻的游擊隊騎兵,而是九十三團自己。按照張胖子的謀劃,即便游擊隊的所有騎兵,全部倒在了小鬼子的槍口之下。手持著大刀的敢死隊,都依舊有充裕的時間和機會,來完成最后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