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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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應該還記得我,記得當年我帶他去北平投奔二十九路軍的事情。想到張松齡還會尊稱自己一聲學長,方國強對未來的工作就愈發信心十足。算一算,自打在葫蘆嶼火車站被殺散那時起,雙方差不多已經分別快三年了。當初只有十六七歲的張小胖子,這三年正是該長身體的時候。經歷了那么多次戰場上的煙熏火燎,他的相貌可能會變化非常大。身材也許會比原來高出許多。但是他的性格,卻未必那么容易變掉!只要小胖子的性格變化不是太大,跟他配合起來想必就不太困難!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陽光就從牛皮窗戶紙外透進了屋子。方國強一個骨碌爬起身,快步走到昨天晚上就早已準備好的木盆前,撩起里邊的冷水洗了把臉。然后把毛巾、牙缸、牙刷之類個人隨身物品朝行李中一打,邁開大步,風風火火地沖向了cao場。 cao場上,同樣站滿了因為即將開赴抗戰第一線而興奮得無法睡安穩的戰士。看到方政委來了,趕緊爭先恐后地圍攏上來,打聽隊伍什么時候開拔。在四十幾雙眼睛的殷切注視下,方國強頭腦反而恢復了冷靜。抬起胳膊看了看昨天晚上剛給自己配發的日制精工軍表,笑著勸道:“大家伙不要著急么?再急著打鬼子,也得先把肚皮吃飽。走,跟我一起去吃早飯去。昨天蘇司令員已經提前跟伙房打招呼了,專門給咱們做一頓好的。等吃完了飯,剩下的人都到齊了,咱們再整隊出發!”(注1)“吃飯,快飯,吃完了抓緊時間開拔!上級領導說了,黑石游擊隊那邊槍比人多,等大伙到了之后,差不多每人都能領到一支三八大蓋兒!”兩名與方國強差不多年青的排長,也揮舞著胳膊,大聲安撫戰士們躁動的心臟。 聽到去了黑石游擊隊就有槍可領,戰士們愈發熱情高漲。三個多月的短暫軍事和政治訓練,已經讓他們對日本鬼子的觀感,從畏懼變成了平視甚至蔑視。對抗日戰爭的具體認識,也從保護自己的家人,上升到了保衛整個中華民族的高度。 如此激動的氛圍下,炊事排熬夜準備的水餃,當然是連味道都沒吃出來就胡亂倒進了肚子。差不多二十分鐘后,來得最晚的一名戰士也吃過了早飯。蘇醒和張濟云兩位司令員聯袂而至,各自講了兩分鐘話,給大伙送行。方國強代表全體干部戰士感謝了領導的關心,然后用力一揮手,高喊一聲:“出發”。六十余人排成四列縱隊,唱著《在太行山上》,快步奔向了戰場。 “紅日照遍了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看吧!千山萬壑,銅壁鐵墻,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人在朝氣蓬勃的時候,基本上感覺不到累。一邊走,一邊唱,以每天接近四十公里的行軍速度,才短短幾天功夫,隊伍就正式進去了漠東草原地區。并且越走腳步越堅定,每張面孔上的灑滿了陽光。(注2)對于很多生長于農耕地區的干部和戰士來說,沒見到草原之前,真無法意識到它的空曠。頭頂的天空在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腳下的大地也是四望無際。天地間除了自己和同伴之外,見不到一個活人,也很少見到動物。只有早春的殘雪像貝殼一般散落在枯黃色的荒野里,被陽光一照,倒映出萬道姹紫嫣紅。 風很勁,但吹在鼻孔里的空氣卻是甜的。氣溫很低,但曬在身上的陽光卻暖得猶如地下冒出的溫泉。走在七彩繽紛地天地間,讓人不知不覺就想把歌唱得更大聲。然而方國強和兩位排長卻不得不命令大伙約束住各自的嗓子,附近實在太空曠了,空曠得幾乎一點遮擋都沒有,歌聲很容易就傳出視線之外。萬一驚動某些敵對勢力,眼下兩個排的戰士差不多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沒有自保之力。 越是小心翼翼,麻煩越如影隨形。快到傍晚的時候,十幾名騎著馬,身穿羊皮得嘞的漢子,突然就順著陽光跳出了地平線。看到列隊前行的方國強等人,他們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雙腿狠狠一夾馬肚子,狼群一般朝這眾人沖了過來。 “不要慌,原地整隊,手里有槍的同志站最前面。沒槍的同志用背包帶準備絆馬索!”方國強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菜鳥,立刻從腰間掏出一支不知道哪個地下作坊仿制的木柄盒子炮,擺開撞針,穩穩地瞄準了沖在馬隊最前方的那個人。 兩名排長和六名班長同時出列,在方國強身側一字排開。各自端起一把只有五顆子彈的漢陽造,對準越沖越近的不速之客,厲聲斷喝:“什么人,站住。再靠近,我們就開火了!” “吆喝,還挺膽兒大!”沒想到對方也是硬茬子,帶隊的不速之客頭領愣了愣,緩緩拉住坐騎,“你們又是哪個方面的?連我‘賽仁貴’的旗號都不認得,還敢到草原上來撒野?!” “小子,趕緊把槍放下,聽候我們大當家處置。否則,休怪爺爺手下無情!”緊跟上來的是一名雙手高舉著戰旗的家伙,頗有膂力,任半空中的風再大,都無法將他手中的旗桿吹歪分毫。 方國強凝神細看,果然在對方所持的戰旗上,看到一個碗口大的“薛”字。想必賽仁貴的名號便是由此而來,只可惜最前方這位大當家的臉孔長得實在太黑了些,跟民間傳說中的玉面白袍薛仁貴相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遠!。 正猶豫著是否該亮出八路軍的旗號,壓一壓對方的囂張氣焰。忽然間,身背后傳來了交通員老何的聲音,“狗日的薛大褂子,幾天沒挨**就屁股癢癢了是吧!老子是黑石游擊大隊的人,你有種撒馬過來試試!” “你他娘的敢”賽仁貴被罵得兩眼發黑,低下頭就準備策馬行兇。猛然間看到老何那張熟悉的面孔,愣了愣,又迅速將戰馬的韁繩拉得死死,“何,何爺。怎么您老人家啊!這,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誰跟你是一家人?!”一路上對誰都客客氣氣的老何仿佛突然吃了火藥般,壓根兒就不給對方好臉色看,“老子再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也cao不出你這小丫挺的!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難道覺得紅爺不在了,我們喇嘛溝就好欺負了不是?!” “不,不,不!誤會,這真的是誤會!”賽仁貴根本不敢還嘴,兩手擺得像風車一般,連聲解釋,“您老千萬別誤會!我剛才真的沒看見您老在隊伍里邊!我這就走人,這就走人就是。您老見了龍爺和張爺,千萬別” “晚了!嚇到了老子,還想開溜,沒那么便宜!”交通員老何快速走了幾步,大咧咧往賽仁貴的馬前一站,撇著嘴說道:“該怎么補償,你自己懂。別讓我再費吐沫星子!” “知道,知道!你老千萬別生氣!千萬別生氣。”賽仁貴飛身下馬,像欠了一屁股債的三孫子般點著頭,抬手將身上斜掛著的兩支盒子炮和綁在腰間的子彈帶全解了下來,畢恭畢敬地交到了老何面前,“這些,是我年前剛剛在沈陽那邊黑市上買的,地道的德國貨。早就想給龍爺送過去。今天見了您老,剛好請您老順便帶走。就省得我再多跑一趟,讓龍爺礙眼了!拜托,拜托,多多拜托!” “就這點兒!”交通員老何撇了撇嘴,非常不滿意地回應。 “弟兄們,弟兄們手中那些家伙,都是老水連珠。龍爺,龍爺和張爺根本看不上眼的!”賽仁貴明明心疼得要死,卻依舊忍氣吞聲地解釋。 眼看著老何的臉色又要開始變黑,他向后退了半步,趕緊大聲補充,“要不這樣!您老覺得我們身上那些東西不會污了龍爺的眼睛,盡管拿走。算我們,算我們給龍爺的拜年禮就是!” “算你識相!”交通員老何聳了聳肩膀,一把賽仁貴的馬韁繩,“水連珠我都給你留著,但是你必須記得紅爺生前定下的規矩,第一,不準在靠近月牙湖兩百里內做買賣。第二,保護費不準超過貨物的兩成!否則,你就等著龍爺上門找你談話吧!” “是,是!紅爺的規矩,我們絕對不會違背。您老盡管放心,怎么著我們也在草原上討生活,涸澤而漁的事情絕對不會干!”一邊點頭哈腰的答應著,賽仁貴一邊親手將盒子炮掛在了馬鞍子后。連同自己的坐騎,一道“捐獻”給了黑石游擊隊。隨即,不待交通員老何下令,小跑幾步,跳到自家嘍啰的身后。伸手用力一拍馬屁股,“還不快走!等何爺送咱們么?” 早就被嚇得六神無主的小嘍啰打了個哆嗦,趕緊用力撥轉馬頭。帶著賽仁貴和自己的同伴,以比來時還快一倍的速度,風馳電掣地消失在了遠處的地平線之下。 親眼目睹了一場前倨后恭的鬧劇,包括方國強在內,所有的干部戰士都給驚了個目瞪口呆。直到賽仁貴等一眾匪徒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才慢慢緩過神,將目光投向牽著高頭大馬的交通員老何,“何叔,剛才” “一群靠劫道收保護費為生的小蟊賊!”交通員老何仿佛剛剛趕走了一群蒼蠅般,滿不在乎地回應,“被咱們游擊隊打服了的。最近知道咱們游擊隊暫時沒力氣收拾他們,想趁機出來撈一票!” “那他們怎么?”眾人指指老何手中牽的高頭大馬,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才好。既然土匪們知道游擊隊元氣大傷,應該膽子更大一些才對。怎么見了老何,依舊像老鼠見到貓一般恐慌? “放他們走吧!”交通員老何明顯誤會了大伙的意思,笑了笑,耐心的解釋,“這種人,暫時咱們根本沒辦法剿滅干凈。只要他們不干出殺人越貨的事情,咱們眼下也只能再讓他們先逍遙些日子。等以后打跑了小鬼子,四周都安定下來。自然會慢慢收拾他們!” 眾人聽得又是微微一愣,旋即,心中就油然生升起一股自豪。“何叔,這距離喇嘛溝還遠么?像這樣走法,咱們還得走幾天才能到?” “還有”交通員老何四下看了看,笑著回應,“差不多四百來里地吧,快了!像這樣再走個四五天就到了。你們幾個誰會騎馬,趕緊跳上去適應適應。從明天起,咱們找幾個會騎馬的弟兄,輪流騎著它當斥候。咱游擊隊的名頭雖然響,但是也不能老被別人殺到眼皮底下才發現他們!” 注1:精工表,二戰期間日軍最常見的軍用手表。用料便宜,但結實耐用。作為戰利品,很受八路軍基層干部的歡迎。而日方中上級軍官,則更喜歡私人掏腰包購買瑞士表來彰顯身份。 注2:在太行山上,創作于1939,原詞即為,里邊的自由之神指的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盜火者普羅米修斯。由此可見,爭取全民族的自由,原本就是當年大多數***人的初衷。 第二章 橫流 ) 第二章橫流(十一上) “騎馬?您老是說,這匹戰馬給我們騎?!”一聽到騎馬,戰士們就全都興奮了起來,圍著交通員老何,七嘴八舌地追問. 在參軍之前,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普通莊戶人家的孩子,即便沒機會騎馬,叫驢、騾子之類的大牲口,也是經常擺弄的,因此無論哪個的騎術都說得過去。但是,像老何手里牽的這種棗騮駒,平素甭說騎了,恐怕連摸一下的機會都沒有。畢竟戰馬不是普通牲口,對飼料的要求極高,在農耕地區,即便地主老財也未必舍得花那么多錢去養這種精貴玩意! 一下子被這么多人可憐巴巴地圍著追問,交通員老何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自豪地在馬的臉上拍了兩巴掌,笑著回應,“這算什么好馬啊,不過是普通蒙古馬和俄羅斯馬的雜種罷了。并且父系還很有可能是個二串子,根本算不上良駒。在咱們黑石游擊隊,像這種馬都是賣掉換錢的貨,根本沒資格上戰場!” “那,那您老怎么沒騎一匹過來?!”也許是說話時的神態實在過于狂妄,戰士們中間,有人不服氣地追問。 “誰說我沒騎啊!我每次來軍分區送信,騎的馬都比這匹強一百倍。不過”無奈地扁扁嘴,他的聲音突然轉低,“每次回去時,都要把馬留給分區,光是今年開春后,就已經被扣下兩匹好馬了!” “哈哈哈哈”大伙被老何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心里頭對即將戰斗的地方,愈發充滿了期待。肩高足足有八尺多的棗騮駒在黑石游擊隊都是便宜賣的貨,那樣的話,他們平時騎的戰馬該有多神駿?!并且聽說黑石游擊隊還是以騎兵為主,大伙去了之后,騎高馬,跨洋刀,威風凜凜 “照您這樣說,到了游擊隊之后,會也給我們發馬,是么?”畢竟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半八大孩子,有人肚子里憋不住話,扯著老何的衣袖追問。 |“這個啊”交通員老何搔搔頭皮,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為難,“肯定不能每人都發,要看你們的具體表現。像有的人天生就身手敏捷,那自然是當騎兵料子。有的人明明在地面上開槍百發百中,上了馬子彈就從來找不到靶,這樣的,就只要當步兵了。不過當步兵也沒關系,咱們張隊長會的花樣多,大炮、小鋼炮、輕重機槍,樣樣精通。隨便指點你們幾手,就夠你們收拾小鬼子的了!” “那哪如當騎兵過癮!”“是啊,拎著刀追著小鬼子的腦袋砍,想想就覺得威風!”戰士們紛紛搖頭,都暗自下定決心,去了黑石游擊隊后,一定要努力當騎兵。而不是步下兩條腿一桿槍,追在同伴馬屁股后吃泥土! 既然當騎兵最重要一個選拔標準就是身手敏捷,戰士當然要抓緊一切機會熟悉騎術。因此在一路上,幾乎人人都爭著去當斥候。并且一爬上馬背就不想再下來,把偵查范圍越擴越大。要不是賽仁貴的棗騮駒正值壯年,平素吃得又非常精細,早就被大伙活活騎脫力了,根本不可能活著看到明天的朝陽。 饒是如此,第二天上午,戰馬的奔跑速度和反應靈敏度還是大幅的下降,再加上馬背上的戰士也沒有當斥候的經驗,根本發揮不出預期的作用。好幾次被不明勢力直接追著尾巴殺到了大隊人馬之前,差一點兒就給整支隊伍帶來滅頂之災。 好在黑石游擊的聲名足夠響亮,那些尾隨殺到的家伙看到老何之后,都不敢輕舉妄動。留下幾句賠罪的話和一些馬匹槍支做禮物,與比來時還快的速度又退下去了。如是者三,倒讓隊伍中的戰馬從一匹迅速增長到了四匹,槍支彈藥儲備數量,也開始穩步增加。 甚至連一些外出巡邏的偽軍,也非常給游擊隊“面子”。明明已經氣勢洶洶地亮出了家伙,當發現交通員老何也在被攔截的對伍當中之后,立刻像被陽光晃瞎了眼睛一般,收起槍支,撥馬就走。仿佛面前這六十來號人全穿著隱身衣,即便近在咫尺,也全都無法看見。 “對面偽軍里頭,有咱們游擊隊的關系戶么?怎么全都裝著沒發現咱們?”再第三次目睹一伙騎馬巡邏的偽軍與隊伍擦肩而過之后,已經吃驚到了有些麻木地步的方國強拉了一下老何的衣角,低聲追問。 “咱們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那些狗腿子沒事兒干攔咱們啥?對他們有啥好處?!”老何得意地笑了笑,回答聲里充滿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