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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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員!察北行政公署專員!”見張松齡沒有讓小鄒回避的意思,彭學文不得不主動自報家門。 這個官職最適宜對外公開,也最不會引發別人的誤會。沒經歷過多少風浪的小鄒聽到后,眼睛里的警惕之色終于淡了些,想了想,笑著向張松齡請示,“張隊長,剛才喝了很多酒,我現在想出去透透氣!您看……” “盡管去!”張松齡點頭答應,“不過別走得太遠,黑燈瞎火的,省得遇到麻煩!” “我知道,我知道!”小鄒答應著,快步向外邊走去。人剛出了門口,隨手就將屋門輕輕地關了起來。 “很有眼色的小家伙!”目送著此人的背影消失在門的另外一側,彭學文笑著夸贊。 “比不上你身邊那幾個!”張松齡謙虛地回了一句,然后迅速轉換話題,“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記得周黑炭以前不是這種人!怎么才幾天不見,變化就這么大?!” “那還不簡單。窮人乍富,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唄!”彭學文撇撇嘴,輕輕聳肩,“等栽過一兩次跟頭就好了!現在說什么也沒用!” 第二章 磨劍 (八 中) “呵呵!”張松齡笑著搖頭。周黑炭今天表現,的確有點兒得意忘形的味道。然而,這一年多的人生經歷卻告訴他,今天的事情絕對不會象彭學文說得這樣簡單。至少,這不是答案的全部! “怎么?”彭學文對張松齡的淡然態度有些不滿意,皺了下眉頭,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他現在這幅樣子,怎么可能聽得進任何人的話?!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先別管周黑炭的閑事,多想想自己怎么脫身吧!他今天那杯酒,可是一端起來就沒想著放下去!” “脫身?”張松齡又是一聲輕笑,“脫什么身?有你彭學文在這兒,他還敢跟我動武不成!” “那是!”彭學文被拍得好生舒服,得意洋洋地點頭。猛然看見張松齡臉上詭秘的笑意,又迅速改口,“我的面子,也不一定總好使。至少在撤出黑石寨這件事上,他不可能聽我的。” “不聽你的,他還能聽誰的!難道他除了你這條線,還找到了別的門路不成?!”張松齡故意做出一幅茫然的樣子,瞪大了眼睛繼續追問。 “就憑他?被人賣了還幫人數……”彭學文不屑地撇嘴,話說了一大半兒,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小心上了對方的當。趕緊又將話題往別的地方扯,“他那人犯起混來,向來不管不顧。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應該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他原本是挺簡單的一個人!”張松齡笑著搖頭,“不過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才幾天沒見,我就差一點兒不認識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給他出主意,你知道么?我的彭大專員!” 后半句話與前面的意思截然相反,讓彭學文著實有些措手不及。將手擺了擺,大聲抗議,“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要是想扣下你,今天就不出面幫你擋那杯酒了!” “說起這事兒,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否則,當時我和周黑炭兩個都無法下臺!”張松齡又笑了笑,彎下身體,恭恭敬敬給彭學文來的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后者被他嚇了一跳,敏捷地向旁邊閃了一步,然后伸雙手攙扶,“不客氣,不客氣。咱們兄弟兩個還整這么多虛的干什么?” “還得感謝你拼著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趕回來幫我對付小鬼子!”張松齡向后退了半步,躲開彭學文的攙扶,緊跟著又是一個九十度的深鞠躬。 “我,我不是也得到好處了么?!”彭學文不肯受他的禮,再度向旁邊閃開。 “這第三個躬,是感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忠告!”張松齡的腰仿佛上了發條一般,剛彈起來就又彎下去,“雖然我沒聽你的話,卻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學文被他徹底折騰得沒脾氣了,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回應,“好吧,好吧!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克扣應該分給紅胡子的戰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為的就是把你給引到這兒來! 不過,我可沒想擺什么鴻門宴。只是覺得有些話應該跟你說得更明白些。誰能想到周黑炭這廝現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誰家的高枝?!”張松齡終于不再給彭學文鞠躬了,皺緊眉頭,大聲追問。 “表面上是二戰區北路軍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孫蘭峰,背地里,誰知道還有那只手伸了過來!”彭學文也終于不再賣關子,搖搖頭,嘆息著回應。(注1) 這句話并不完全屬實。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義的班底,也是眼下距離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國民革命軍主力。但是傅作義本人并不熱衷于收編綠林隊伍,二戰區北路軍司令部也不會輕易跟拆軍統局的臺。真正在在拆軍統局臺的是中統,并且做得非常肆無忌憚。然而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并不想跟張松齡說得太清楚。畢竟后者現在已經加入了八路軍游擊隊,屬于軍統今后的主要防范對象。 好在張松齡也沒有繼續咬住這個話題不放,又想了想,低聲問道:“黑狼幫已經被二戰區北路軍給收編了?什么時候的事情!你們軍統局呢,就對這件事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上頭可能另有想法吧!誰知道呢!”彭學文嘆了口氣,回答聲里隱隱帶出幾分無奈。“眼下周黑炭還在跟北路軍的代表討價還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答不成協議!” “噢!”張松齡點點頭,再度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怪不得周黑炭今天跟我說話時,底氣那么足!” “二百一十一旅的代表,就住在斜對面那棟小樓里。周黑炭指揮部也設在里邊,隨時都可以接受他們的指點!”彭學文走上前,對著不遠處另外一座小樓指指點點,聲音低沉而又冰冷。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斜對面的小樓里,此刻卻是燈火輝煌。幾個身影在二露的窗口晃來晃去,對這邊一點兒防備都沒有,或者說根本不屑一顧。如果在張松齡和彭學文兩人的位置上架一桿步槍……. 算了,他們畢竟還是友軍!用力搖了搖頭,張松齡將突然涌入自己腦海的荒唐想法甩出體外,“二百一十一旅那邊,許了周黑炭什么好處?!” “應該是一個獨立營的番號吧!”彭學文有點兒跟不上張松齡跳躍的思維,想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也許還加上一些其他條件。我不太清楚,他們完全把我排除在此事之外!” “你們那邊呢?黑石寨是你帶人和周黑炭一道打下來的,照理兒,也是你近水樓臺先得月才對!”張松齡略作斟酌,繼續追問。 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起來,彭學文心里頭就更覺得涼洼洼一片。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很是憤懣地回應,“察哈爾北路游擊隊司令,跟我一起,負責在黑石寨附近開辟敵后游擊區!” “就這些?!”張松齡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謂游擊隊司令,聽起來名頭響亮,實際上卻非常不靠譜。手中有一個排的兵力,官銜就可以是司令。有一個連的兵力,也可以是司令,如果手頭掌握了一個師,官銜還是司令。相應地位等級,完全靠當事人自己所掌握的實力而確定,與國民革命軍的正規職位和軍銜沒一點兒關系。至于軍餉軍糧,器械補給,恐怕大部分也要依靠自籌,國民政府方面“愛莫能助”! 換句話說,彭學文的上司根本沒拿周黑炭當一盤菜。隨便給了個游擊隊司令的名號,就將其給打發了。也難怪周黑炭毫不猶豫拋棄了軍統局,轉而接受了第二百一十一旅方面的拉攏。 “主要是重慶那邊距離這里太遠,局里頭即便想多給周黑炭一些支持,也鞭長莫及!”盡管心里頭對高層的決定很不滿,彭學文依舊主動替軍統局辯護。 “你呢?!”張松齡理解地點點頭,然后繼續追問。 “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專員!察北行政公署專員!”彭學文的回應里透著股子不耐煩,但更多的是懊惱。周黑炭不肯接受軍統局伸出的橄欖枝,他這個所謂專員,就差不多成了光桿司令。無論心中有多少奇思妙想,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反而不如沒升官之前,當鐵血鋤jian團的團長舒服。至少,那時他想干點兒事情,能拉著上百號人跟自己一起動手。 “我只聽周黑炭專員長,專員短的叫你。真的不知道你當了什么專員!”張松齡聳聳肩,笑著解釋。 “那現在呢,知道了不?滿意了不?”彭學文狠狠瞪了他一眼,悻然追問。 “對不起,是我讓你受了牽連!”張松齡沒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很鄭重地向他表示歉意。 “與幫不幫你無關!”彭學文不想賣人情給他,搖頭否認,“我還有別的任務,頂個專員的帽子,比較好辦事兒!真的,你別拿這種眼光看著我,好像我就喜歡騙你似的!” 張松齡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茬。彭學文卻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四下看了看,將聲音壓得極低,“你小子在二十六路時,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 “得罪人?此話怎講。我一個小連副,無權無勢的,能得罪什么人?”張松齡被問得一愣,皺著眉頭回應。 “那就怪了!”彭學文低聲沉吟,然后又迅速搖頭,“算了,咱們不說這些了。你來之前,紅胡子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其他預案。我是說,如果周黑炭死活不肯撤離縣城的話,你們游擊隊準備怎么辦?!” “周黑炭幫過游擊隊大忙,游擊隊不會眼睜睜看到他被人圍攻,卻袖手旁觀!”張松齡想都沒想,非常坦誠地回答。隨即,再度將話題引回自己身上,“你是不是覺得我可能得罪了哪個大人物才跑到草原上避禍的?或者說,你最近又聽到了什么風聲?!” “沒有,我只是隨便那么一問!”彭學文笑了笑,輕輕搖頭,“周黑炭因為一個營長的職位就翻臉不認人,你倒好,放著正規軍的中校不做,偏偏跑到紅胡子麾下做什么隊長。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人各有志,沒法勉強,將來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說罷,再不理睬張松齡,將頭趴在窗戶上看外邊的夜景。 幾顆流星恰巧從天空中劃過,帶著靚麗的焰尾,投向不可知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