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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烽煙盡處在線閱讀 - 第125節

第125節

    被分到入云龍麾下的二十三名馬賊也陸續進入樹林,不用任何人指揮,便熟練地撕下各自的衣服下擺,將戰馬的嘴巴牢牢封住。與主人相伴多年的坐騎本能地察覺到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順從接受了人類的擺布。只是一雙大眼睛始終呼溜溜地轉動著,里邊寫滿了焦灼和不安。

    先前奉命去給二當家收尸并順帶打探敵情的老九也在奇襲隊伍之列,收拾完了他自己的坐騎之后,靈狐一般閃到了張松齡身邊,“這位兄弟,你真的跟鬼子大部隊交過手?”

    “嗯!”張松齡一邊繼續擺弄水連珠,一邊輕輕點頭,“打了小半年,從北平一直打到娘子關。”

    “那你身上的傷…..?”老九是個很健談的人,無怪總是被派出做斥候,“小鬼子打的!”

    “你說這兒!”張松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家脖頸子,那里有一處很明顯的傷疤。平素需要把領子系得很緊才能蓋住,今天騎馬跑得太熱,沒顧得上蓋,就完全被別人看到了眼睛里。

    “嗯!”老九點點頭,帶著幾分羨慕回應。“什么槍的子彈,打得這么狠!”

    “這塊鬼子拿刺刀挑出來的,重倒是不重,就是后來沒愈合好!”

    再稍微偏一點兒,就是大動脈。老九聽得倒吸冷氣,“你槍法那么棒,怎么還讓鬼子近了身!”

    “他們的槍法也很好,并且相互之間配合得更熟練。”張松齡沒時間從頭解釋這個問題,只好撿關鍵總結,“小鬼子隊伍里頭,老兵特別多。個個經驗都非常豐富,你一開槍,他們就三四個人合力打你一個……”

    “那你們不會三四個打…..”沒等張松齡把話說完整,老九快速打斷。搶了一半兒,又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吐了下舌頭,自己補充,“那得平時就配合得非常熟練才行。估計你們平時也都跟張小六子的兵一樣,連槍都很少正經摸。不,不是,我不是說你本人。我是說,我是說,咱們中國的軍隊,大多數都很爛。反正,反正我見到過的,一個比一個爛!”

    后半句話,讓張松齡很是無語。但他又很難反駁對方。畢竟以他的親眼所見,如今中**隊里,象特務團這樣肯認真訓練,認真打仗的,實在非常稀缺。而這些訓練最刻苦,打仗最拼命的隊伍,卻又總被長官們第一個送上前線,以各種奇妙的理由消耗在鬼子的優勢炮火中!

    第十七師,楊虎城教導團,還有從幾千里之外趕來勇赴國難的川軍弟兄……,中**隊當中其實真的不缺敢于赴死者。但他們的性命,卻總被白白地犧牲。當這些最勇敢的弟兄都被當作消耗品用光之后,上頭再想出什么一戰扭轉乾坤的妙計,也無法順利執行了。于是,日本鬼子就高歌猛進,從北平打到南京,從南京再打到武漢……

    這其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具體在哪里,張松齡脫離隊伍這半年多來,其實一直在想,在努力地想。只是,他卻想不出,或者說,潛意識里努力在逃避一個答案。

    如果腦瓜仁壞了,四肢再健康也是白搭!抱著水連珠沉沉睡去之前,他依稀聽見有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道。

    注1:歪把子的射速為一分鐘一百五十發子彈。而彈斗為六個彈夾,總計三十發容量。有經驗的射手會點射攻擊視野里的目標,沒經驗的射手,十幾秒內,就會把子彈摟光。

    注2:水連珠,俄制莫辛?納甘1891/30式步槍。十月革命后隨著白俄潰兵大批量流入中國。馮玉祥和孫中山也都從蘇聯得到數萬支。精確射程在七百米左右,不及三八大蓋兒,但殺傷力超過后者。可一次壓入五發子彈,然后單發射擊。

    注3:奶豆腐,即干奶酪。內蒙古特產,干透的奶酪硬度接近于磚頭。

    第四章 群英 (八 上)

    “乒!”一聲清脆的槍響,將所有沉睡中的人和整個草原一道驚醒。張松齡迅速翻了個身,如同一只準備撲食的貍貓般趴在了樹叢里,架起水連珠,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聲音傳來方向。

    這都是長時間作戰中培養出來的本能,根本不需要通過大腦就可以完成,當將一切準備就緒,他才發現敵人其實距離自己藏身的地方非常遠,至少,三分鐘之內進入不了步槍的射程。

    其他埋伏在附近的馬賊們,則紛紛撲向各自的坐騎,一邊用力揉著眼睛,一邊輕輕拍打戰馬的脖頸。當看到張松齡那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大伙先是愣了愣,然后輕輕地挑起大拇指,“到底是正規軍里干過的,利索!”

    張松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過頭,給了大伙兒一個溫和的笑臉。“別忙著出擊,待會兒我先給他們幾下冷槍。然后大伙兒再跟著龍哥一起上!”

    “成!”馬賊們痛快的答應。在昨天的脫身戰當中,小胖子的表現已經令他們刮目相看。因此,誰也沒覺得接受一個外來戶的指揮有什么不妥。

    張松齡沖大伙點點頭,又迅速將目光轉向樹林外。天剛剛亮起來沒多久,草尖上積了一夜的露水倒映著朝霞,金閃閃、紅彤彤璀璨奪目。在露水和朝霞的打扮下,整個草原,宛若一塊巨大的翡翠,華美,溫潤,晶瑩剔透。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伙昨夜策馬跑過的那些地方,因為露水的缺失,無法象其他地段一樣反射霞光,看上去呈干綠色,一道道仿佛翡翠上的暇。

    怪不得黃胡子能這么輕松地就找上門來!張松齡心里恍然大悟。大伙昨夜在草地上留下的痕跡太明顯了,幾乎在明白地告訴黃胡子,我們就鉆進了樹林里,有膽子你也鉆!如果沒那個膽子,對不起,待太陽完全升起來,將草尖上的露水蒸干,你連我們的影子都看不見!

    黃胡子等人,顯然不肯輕易放棄如此好的追蹤機會。大小嘍啰們騎在戰馬上,一邊沿著草地上的痕跡向前沖,一邊用槍聲和叫囂聲給自己壯膽。“乒!周黑炭,別逃了,今兒個你逃到天邊去,蔣爺也會把你給掏出來!”“乒!周黑炭,交出入云龍和那個口里來的黑胖子,我們放你一馬!”“乒乓!乒乓!入云龍,有種你就出來單挑,往林子里頭躲算什么本事?!”

    “周黑炭……”

    “入云龍……”

    “乒!乒!乒!乒!”“乒!乒!乒!乒!…….”

    槍聲和污言穢語聲此起彼伏,從草原一端傳到遙遠的未知所在,然后再從遙遠的未知所在兜著圈子傳回來,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趙天龍冷冷地笑了笑,繼續安撫自己的坐騎。經歷的生死搏殺多了,眼前這種低劣的挑釁手段,對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而周黑炭那邊,則以劇烈的排槍聲做為回應,不是出于憤怒,而是為了將黃胡子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以免敵軍發現在林子拐角處還有伏兵,影響到整個作戰計劃。

    聽到林子里整齊的槍響,黃胡子的人立刻安靜了下去。在一里多遠的位置紛紛帶住了坐騎,然后互相招呼著整理隊形。八百多人,近千匹戰馬,看上去好像一群正在搬家的屎殼螂般,烏泱烏泱堆了一大片。

    黃胡子的戰旗也是屎黃色的,上面用黑線銹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遠遠看去好像是一只鷹,抑或是其他兇猛的鳥類。其他幾支被黃胡子臨時拉來助陣的馬賊或者挑著白旗,或者挑著紅旗,旗幟表面根據草原上的傳說和各自的偏好,繡滿了狼、虎、豹子等圖案。其中最有特色的一面旗幟上甚至繡了只骷髏,不停地裂開嘴巴沖旗幟下的人大笑。

    “骷髏頭下那個人叫孫扒皮!”趙天龍走到張松齡身邊,蹲下身,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待會兒如果有機會,你幫我結果了他!那廝綽號扒皮鬼,最喜歡的事情是將俘虜的皮剝下來做鼓面兒。我曾經在半路上伏擊了他好幾次,都被他僥幸躲開了!”

    “嗯!”張松齡低聲答應著,放下水連珠,重新架起三八大蓋兒。這支槍比水連珠用著順手,彈道也更穩定。用于遠距離狙殺最合適不過!只是子彈只剩下了三顆,需要使得有針對性一點兒。

    孫扒皮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在馬背上搖頭晃腦,滿臉虔誠。“哞,嘛,咪哞,嘛咪……”此刻從他嘴里發出來的,卻是一段薩滿咒語。曲調怪異詭秘,令聞者身上直起滿身雞皮疙瘩。。

    距離他最近的老歡子聽得心里發慌,將坐騎向外撥了幾步,低聲抗議:“孫扒皮,你有完沒完?!再念一會兒,鬼都被你給招來了!”

    “哞,嘛,咪哞,嘛咪……”孫扒皮不肯回應,繼續半閉著眼睛誦經。待聽到周圍的馬蹄聲已經稀落了下來,才對著天空長長地噓了口氣,大聲說道:“長生天有喻,今天,草原上必將血流成河!他會接走那些勇敢的靈魂,讓他們享受永生之福。將膽小鬼打入地獄,受油鍋刀山之苦!一百年不得超脫!”

    “嗡”周圍立刻又涌起一片議論聲。無論相信孫扒皮的話也罷,不相信也好,草原上的人都敬畏長生天,士氣或多或少會受到其一點兒影響。

    “那就讓我們向長生天證明我們的勇氣!”黃胡子蔣葫蘆立刻接過了孫扒皮的話茬,將指揮權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誰先帶幾個弟兄去林子邊上兜一圈?只要你能給周黑炭點兒顏色看看,老子絕對不會虧待你!”

    “我!”“我來!”“大當家看我的!”還甭說,真有不少馬賊受了孫扒皮和蔣葫蘆兩人的蠱惑,策馬跑到屎黃色的戰旗下,大聲請纓。

    “好,好兄弟,你們都是我蔣某人的好兄弟!”蔣葫蘆的目光從請纓者臉色掃過,仿佛要將他們統統記在自己心里一般。稍作權衡之后,他伸出手來,用力拍了拍自己身邊一名馬賊頭目的肩膀,“魏老四,看你的了。今天這么多家豪杰面前,你可別給老子丟臉!!”

    “行,您瞧好吧!”名叫魏老四的馬賊小頭目渾身的骨頭登時輕了幾分,大聲答應著催動坐騎,“弟兄們,不怕死的跟著我來!”

    “四爺走先!”“四爺走先!”十幾名隸屬于魏老四的嫡系大聲嚷嚷著,策馬跟在了他的身后,直撲對面樹林。其余沒被選中的馬賊們則扯開嗓子,用吶喊聲為這些主動去探路的家伙助威,“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對面的樹林里,也立刻以吶喊聲回應,桀驁,憤怒,絕不示弱。伴著此起彼伏的吶喊聲,一小隊黑狼幫馬賊也沖出了林子,每個人手中都拎著一把彎刀,刀刃上倒映著粉紅色的霞光。

    “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敵我雙方幾乎所有人都扯開嗓子吶喊了起來,替自家的弟兄助威。整個天地間登時變得一亮,刀光和馬蹄在草原上的掠影被照得愈發清楚。伴著狼嚎般的吶喊,兩支隊伍以極快的速度彼此接近,接近。沒有人選擇槍支,敵我雙方在奔馳中,相對著高高地舉起了彎刀。“刷!”有道霹靂在晴空中劈下,吶喊聲登時為之一滯。緊跟著,紅色的血漿噴上了天空,二十幾具尸體搖晃著從馬背上墜落,染紅綠色的草原。

    黃胡子的人從馬背上掉下來十三個,黑胡子的人從馬背上掉下來十個。第一回合,雙方戰了個旗鼓相當。僥幸沒從馬背上掉下來的,無論是完好無缺還是輕傷,迅速撥轉坐騎。然后面對著敵人,再度高高地舉起了彎刀。

    “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吶喊聲又響了起來,仿佛地獄里的群鬼對生者發出邀請。馬賊頭目魏老四咬了咬牙,繼續用力催動坐騎。“大當家在那邊看著咱們!”他大聲給自己的手下鼓勁兒,“旁邊還有老歡子、扒皮鬼和獨眼狼的人,都在那邊看著!”

    眾嘍啰沒有回應,緊緊地閉攏嘴巴,雙膝不停地敲打馬腹。既然出來打頭陣,就沒有再后退的可能!否則,非但要受到家法的嚴厲處置,老婆孩子也會被牽連。

    “噢,噢,噢,噢噢,噢噢…….” “噢,噢,噢,噢噢,噢噢…….”鬼哭狼嚎般的吶喊聲中,兩支不足十人的隊伍再度高速相撞,血光飛濺,染得眼睛里的世界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