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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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一提到錢,。趙仁義登時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可不行,臨出發的時候,老東家曾經一筆一筆跟我交待過,每一塊大洋都有詳細安排。三少爺你如果把錢給挪走了…….” “你幫我想想辦法。眼下家也不能回,你總不能看著我在外邊活活餓死吧!”張松齡清楚趙仁義的脾氣,立刻耍起了無賴。 趙仁義上下反復打量他,從裝扮上看得出,眼下自家三少爺的確窮困潦倒。想了想,咬著牙道:“頂多能給你二十塊大洋。阿巴嘎左旗王爺的貨要得急,我可以借口道路難走,把價錢稍稍抬高些,把這二十塊大洋從他手中賺出來。但再多就不行了。三少爺,你別拿白眼珠子瞪我。咱們貨棧的規矩,你打小就知道!” 第二章 山居 (三 上) 幾乎所有的商號店鋪,在錢財控制方面的規矩都非常嚴格,即便是東家和東家的子侄,也不能隨便挪用貨款。否則,今天掌柜的隨便調走一部分資金,明天伙計們在利潤上動手揩油,用不了多久,商鋪就得關門大吉了。 張松齡打小就受父兄的耳濡目染,知道趙仁義說的話占理兒。所以也不敢再過分逼迫,點了點頭,笑著道:“二十就二十,我原本也沒打算多要。不過良民證的事情,六哥你得抓緊時間幫我辦好。我第一次到這邊來,對什么事情都兩眼一抹黑!” “三少爺您稍等!”趙仁義起身走到窗臺前重新推開窗子,探出半個腦袋朝樓下大聲招呼:“順子,你先上來一下!” “哎!”被喚作順子的小伙計大聲答應著跑上摟梯,一溜煙來到屋門口,“六哥,您找我?” “有點事情需要你搭把手!”趙仁義點點頭,轉身走向里邊的套間,從床底下掏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包裹。機靈的順子則不用任何人吩咐,主動將門窗重新關好,隨即麻利地點上了一個油燈。 借著窗紙透進來的日光和昏暗的燈光,趙仁義從包裹里的一堆舊鞋子、新襪子之間,翻出一個半舊長靴。取下堵在靴子口臭襪子,將一小包現大洋和一個賬本掏出來,擺在了張松齡面前的桌子上,“少爺您別親自動手,順子,你去給三少爺數二十塊大洋出來!” “哎!”小順子麻利地打開包在銀元外的牛皮紙,當著其他兩個人的面兒,一五一十地將二十塊大洋分出。然后又將牛皮紙重新包好,再度交回到趙仁義手中。 “三少爺再點一遍!”趙仁義笑了笑,將分出來的大洋和賬本一道推給張松齡。 張松齡明白這些都是規矩,笑呵呵地將二十塊大洋點收,然后提起鋼筆,在賬本上寫了挪用資金理由,再端端正正地簽好自己的名字。 趙仁義一絲不茍地“監督”他走完了整個過場,才重新將賬本和剩余的大洋藏起來。隨即從自己的貼身口袋又掏出兩個帶著體溫的銀元,拍進小順子之手,“你馬上去磨坊口劉老二那,給三少爺買一個空白的良民證。要快,別在路上磨磨蹭蹭!下去的時候順便提醒東子一聲,咱們今天遇到三少爺的事情,對誰都不準再提!” “知道了,六哥!”順子躬了下身,攥著銀元,小跑著下樓。趙仁義目送他的身影出了院門,轉過頭,笑著向張松齡解釋:“這孩子辦事非常牢靠,大少爺很喜歡他。臨行前特地叮囑我,要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估計這次回去之后,他就能頂上我原來的位置。” “能得到六哥的指點,是他的福氣!”張松齡笑呵呵地拍了一句,順手從剛剛拿到的銀元當中取出兩塊,遞還給趙仁義。 “算我送給三少爺的見面禮 !”趙仁義連忙后退了幾步,連連擺手,“這次沒想到能遇上三少爺,否則,我還會在身上多帶些盤纏!” “怎好讓六哥破費!”張松齡不愿用趙仁義的私房錢,畢竟對方也到了成家立業年齡,攢點兒媳婦本兒并不容易。 “三少爺你還跟我客氣什么!”趙仁義將臉一板,堅決不收“窮家富路,我再不濟,還能從大賬上借呢!你離了這里,到哪找錢去?!” “那我就先欠著六哥的!”張松齡拗對方不過,只好將大洋又收進腰包。然后歪了下頭,笑著問道:“記得斜對門老朱家的小芹她娘曾經答應過,只要六哥出了徒,就可以找請媒人上門提親……” “唉,別提了!”趙仁義揮了下胳膊,咬牙切齒地打斷,“那一家人到鄉下去躲兵災,卻在半道上遇見了日本人的搜索隊。朱大叔當場就被鬼子用刺刀給捅死了,小芹她娘和小芹…….,反正小鬼子什么cao性你也知道。她們娘倆過后想不開,雙雙抱著跳了大清河。唉!三少爺,我今天不敢問您在跟著誰干,但我希望,您下次殺鬼子的時候,替我多開幾槍,最好沖著鬼子褲襠打,把他們那玩意兒全給打爛!我就是沒您那本事,我要是由您一半兒的本事,也早就…….” 他說不下去了,轉過身,將面孔沖向了墻壁,雙肩聳動。張松齡默默地站起,伸手按住對方肩膀,“六哥,我答應你。下次遇到小鬼子,一定沖他們那地方開火。你也別太難過了,這筆帳,早晚咱們都要連本帶利一道討還回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韓主席給人斃了,南京也丟了!”趙仁義抽了下鼻子,低聲回應。 “老話不是說,君子報仇,是年不晚么?況且國民政府還沒有向鬼子投降!”張松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勝利的希望,但他卻不相信這么大個中國,會亡在小日本手里。一年多來,他親眼看到了中**人是如何在惡劣的條件下浴血奮戰。親眼看到了,這個國家,不止有韓主席、黃副司令,不止有秦德綱,朱成碧。這個國家,還有老茍、老廖,還有周玨、田胖子,還有二十六軍特務團,楊虎城部教導隊,還有還有,娘子關上那一個個不肯瞑目的英魂。 沖著墻壁默默流了一會兒淚,趙仁義擦干眼睛,訕訕地轉過頭,“三少爺讀書多,我相信三少爺。” “六哥當年就比我聰明,如果繼續上學,肯定比我讀得好!”張松齡不敢再說有關家鄉的事情,笑著將話頭往其他方向岔,“對了,六哥去過黑石寨沒有,對那邊的情況熟不熟?!” “你要去黑石寨?!”趙仁義低聲驚呼,旋即迅速夸張地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我不打聽,不打聽。三少爺是干大事的人,不該問的,我絕不亂問!” “我要去那邊辦點兒事兒!”張松齡笑了小,含混地回應。“六哥如果去過黑石寨,就簡單將那邊的情況跟我說說。免得我跟張家口這里一樣兩眼一抹黑,連個假良民證都弄不到!” 聽自家三少爺說得模糊,趙仁義果然不敢再多打聽。半閉著紅腫的眼睛想了片刻,斟酌著回應,“大少爺去年入冬前,曾經帶著我去過那一趟。很多教誨,我當時都記在了本子上。三少爺請等等,我這就去把本子找出來!” 說罷,又是跑到套間里邊,從隱蔽處摸出一個牛皮紙本子。翻開前面幾頁,獻寶般端到張松齡眼前,“是這里了,大少爺當時說得很詳細,我怕自己記不住,就都謄在了這里。黑石寨,在當地人嘴里又叫大石頭砬子。距離赤峰大概是二百六十多里,規模大概有咱們老家那邊半個縣城那么大吧!那邊有漢人,也有蒙古人和朝鮮跑過來的流民。一般漢人都住在城里邊和城周圍的村子里邊,喜歡買河北產的茉莉花茶和咱們山東產的加厚老棉布。蒙古人住城外邊各自的部落里頭,喜歡喝非常濃的磚茶,青島產的仁丹和同仁堂的牛黃解毒丸,他們也經常購買…….” “我不是問你怎么做生意。我是問你那邊現在的治安情況,還有,當地都有什么勢力?平素需要小心哪些人?”張松齡越聽越不耐煩,低聲出言打斷。 “看我這腦袋!”趙仁義這才想起來,三少爺身上還擔負著一個“秘密任務”,伸手拍了自己一下,重新開始講解,“去年我們去的時候,日本人已經占了縣城,但對周圍的蒙古人很客氣,說要搞什么自治!但那些蒙古王爺、貝勒們誰也不服誰,所以一直沒搞起來。眼瞅著又大半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現在他們弄成沒有!” “不過三少爺你甭管這些。日本人把妖蛾子弄成了也沒用。黑石寨周圍除了草甸子,就是大沙漠,您隨便找個地方一藏,把小鬼子累死也甭想找到您。”小心翼翼看了看張松齡的臉色,趙仁義繼續補充,“但是到了那邊,有幾個人,您能不招惹最好別招惹。他們可都是地頭蛇,比小鬼子難對付多了!” 聽了大半天,張松齡總算聽到了一句有用的。立刻抓住趙仁義的話頭,低聲追問,“哪幾個人,我大哥跟你說過么?“ “說過說過!我全記下來了,在這呢,在這呢。”趙仁義連連點頭,象念順口溜一般低聲朗誦:“黑胡子黑,白胡子白,見了黃胡子沒棺材。紅胡子請你喝杯酒,平平安安到西臺。跨寶刀,騎紅馬,金磚鋪地王爺家。前貝子,后國公,不讓須眉雄中雄。真英雄,假英雄,誰人識得入云龍……”(注1) 整首順口溜又臭又長,聽得張松齡腦袋直發懵。好不容易等到趙仁義念完了,才趕緊將小本子搶在手里,一邊看,一邊皺著眉頭追問,“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比軍隊里的暗號還復雜?六哥你能不能跟我講講?這里頭到底說的什么東西?!” 注1:清代為了遏制蒙古各部重新統一,特地在漠南分封了四十九個旗,漠北分封了六十五個旗。親王、郡王、貝勒、國公不計其數,均可世襲。民國時期為了圖省事,基本對清代政策沒有變動,所以一個縣大的地域,往往就能找出好幾個貝子,國公。 第二章 出塞 (三 下) “這都是當地人自己亂編的,當然跟三少爺的文章不能比!”趙仁義湊上前,手指在嘴里沾了點兒唾液,又翻開新的一頁,“這里還有,有大少爺當時解釋給我聽的,有后來我自己打聽到的。我怕自己記不住,就全謄了一遍!” 順著對方的手指移動,張松齡看到一批丑陋卻非常工整的字跡,“胡子,就是當地人對馬賊的稱呼。黑胡子姓周,據說小名叫周黑蛋…….” 不知道為什么,張松齡腦海里瞬間就出現了紅樓夢第四回,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的情節。只是此刻自己頭上沒有烏紗帽,趙六哥的態度也不夠恭敬。 但將注釋中的文字和前面的順口溜結合起來,他總算對目的地情況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原來黑石寨眼下雖然已經被日本鬼子占據,但因為兵力不足、當地歷史和民情復雜等一系列原因,鬼子只能控制住縣城。而出了縣城五里以外的地方,就成了馬賊、蒙古王爺和江湖豪杰們的競技場。 不光黑石寨一個縣城如此,眼下塞外的大部分地區,包括整個察哈爾省以及熱河北部的赤峰縣在內,情況都跟黑石寨差不多。日本鬼子與蒙古敗類勾結在一起搞的所謂滿蒙自治,只能停留在紙面上。所有政令只能在有鬼子和偽軍駐扎的府城和縣城內施行,出了府城和縣城沒多遠,就徹底化作了廢紙一張。而草原上的能算做城市的地方,數來數去就那么幾個。其余大部分地區,眼下實際上已經徹底陷入了“蠻荒”狀態,誰手中有槍誰說的算,誰麾下弟兄多誰就是官府。 在張松齡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附近,名頭比較響的勢力大約有七八個。其中半數以上為馬賊,被當地牧民和過往行商稱為四大胡子。這四大胡子來歷各異,做事風格和手段也完全不同。具體說來,黑胡子周黑蛋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出生于馬賊世家。做事風格,也最符合馬賊傳統。每次打劫商隊,如果獵物不反抗的話,則只收取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的貨物做“保護費”,剩余的則留給商販們保“老本兒”。然而如果獵物“不知好歹”奮起反抗,并且最后又被他給擊敗,則非但所有貨物都會被洗劫一空,連貨物的主人,也會被系數砍死,絕不寬恕其中任何一個。 白胡子叫做瓦特莫洛夫,是個從蘇聯流竄過來的白俄。其麾下弟兄,大多數也是金發灰眼睛的俄羅斯人。這家伙據說從前都是俄羅斯貴族,過慣了鮮衣怒馬的日子。流竄到了草原之后,依舊念念不忘復國。終日周旋于蒙古王公之前,希望能得到后者方的財力物力支持。而蒙古王公們則看上了這些白鬼手中精良的裝備。每每在和仇家爭奪草場,或者進剿馬賊的戰爭中,重金尋求白俄人助戰。久而久之,白鬼們就真的淪落為雇傭軍,今天幫著這個王爺對付那個國公,明天幫著那個國公威脅這個貝子,偶爾再兼職客串一把馬賊,靠王爺們提供的“雇傭金”和商販們頭上收取的“保護費”,日子過得優哉游哉,樂不思蜀。 黃胡子大號叫蔣葫蘆,原本是張學良麾下的一個連長。“九一八”事變之時開了小差,帶領麾下弟兄入山落了草。之后又因為向鬼子出賣東北抗日聯軍的行蹤,遭到趙尚志的重手打擊。在東背三省無法容身,夾著尾巴逃到了草原地區。 畢竟受到過正規的軍事訓練,并且有一定的指揮經驗,蔣葫蘆帶領所部殘匪到了草原上之后,立刻成了羊群里的駱駝。非但將舊的馬賊老大周鐵木,也就是周黑子的老爹拉下了綠林道頭把交椅,而且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整合了一只眼、沒尾狼、元上元等數十伙小股馬賊,一躍成為察哈爾境內都數得到的大綹子。 但蔣葫蘆的勢力雖然龐大,在當地的名聲上卻非常不堪。原因是他行事完全不按馬賊的規矩來,打劫商隊時,無論獵物是否反抗,都會將貨物搶光,并且綁架一部分行腳商,命他們寫信向家里要錢來贖票。結果害得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小商隊都繞著黑石寨走。嚴重影響了當地蒙古王公們的生活質量。于是乎,幾個互相不服氣的蒙古貴族罕見地聯了一次手,并且出錢邀請“白胡子”一道入草原“剿匪”。蔣葫蘆于西拉木倫河畔被白俄騎兵打得大敗,所部嘍啰十去七八,仗著臉皮足夠厚馬腿足夠長,才在幾個心腹的舍命保護下勉強逃出了生天。從此元氣大傷,直到去年秋季才重新出來活動。 “少爺你如果跟人搭伴兒走的話,萬一遇到黑胡子或者白胡子,盡量別主動招惹他們。通常商隊也不準鏢師們反抗,老老實實交一筆“保護費”完事兒,反正給官府上稅差不多也得這個數!”唯恐張松齡看不明白自己寫的筆記,趙仁義在旁邊低聲講解,“如果遇到了黃胡子蔣葫蘆,則能跑就跑,千萬別逞英雄。據當地百姓說,落到黃胡子手里之后從來沒有人能囫圇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