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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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就開槍,老子打不爛你!” “乒!”張松齡照著叫嚷最歡的一名青壯的頭皮扣動扳機,將對方的頭發掃飛了一片。“別再逼我!否則,大伙一起死!” 沒想到外地來的小白臉真的敢下狠手,那名青壯慘叫一聲,抱著頭皮就蹲在了地上。其他幾名青壯也趕緊散開,慌慌張張地于院子中尋找隱蔽物。楊大順被手底下人的拙劣表現羞得無地自容,也拔出駁殼槍,沖著天空摟了兩槍,怒氣沖沖地咆哮,“都給我站起來,站起來。把槍端平,對準窗口。誰敢再藏,我就親手斃了他。” 眾青壯不敢違抗,戰戰兢兢地端著漢陽造,繼續與張松齡對峙。楊大順將駁殼槍收起,沖著張松齡輕輕拱手,“小兄弟是個人物,楊某人佩服。但你畢竟就一把槍,同時打不死我們這么多人。剛才弟兄們的話,你已經聽到了。魏老秀才和小毛桃他們,絕對回不來了。識相一點兒,你把鑰匙交出來,庫房里的銀元、子彈,隨便你拿。要是非逼著我拼命的話,咱們兩個就試把,試把,看你先把我們這些人全殺光了,還是我們把你打成爛篩子!” “你撒謊,軍師他們怎么可能回不來!”張松齡一邊苦苦思索對策,一邊繼續用言語與楊大順糾纏。 如果他手中駁殼槍真的可以百發百中的話,他早就一槍一個,將外邊的王八蛋們給結果掉了。但自家的苦處自家知道,如果有足夠時間瞄準的話,他平均兩發子彈能打死一個敵人,已經算走了大運。如果沒有任何準備,抬起槍來就亂打,恐怕把槍里邊壓著的子彈全消耗光了,也未必能殺死外邊的一半兒敵人。 到那時,他就只有任對方宰割的份兒。而倉庫里的銀元、子彈和糧食,想必也會被楊家莊的敗類們洗劫一空。 正焦急地想著主意,又聽見楊大順冷笑著說道:“我撒謊,那老不死是什么人物,我敢造他的謠?他們幾個要是不出事兒,我敢動倉庫里的東西么?你別故意拖延時間,即便拖延到晚上去,也沒人會回來幫你!” 以老軍師魏丁的人脈和威望,恐怕他一日不死,就能將幾個正副會長都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所以…….,恐怕……,楊大順的話,十有七八不是編出來的!一陣絕望涌上心頭,張松齡舉起槍口,就準備跟外邊的人以命換命,正在此刻,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巨響。 “轟!” “轟,轟!” 緊跟著,幾團黑煙從村子的東方扶搖而上,直沖霄漢。 “日本人打過來了!” “日本鬼子打過來了。快跑啊,快往山里跑啊!”有人在古廟外邊凄聲叫嚷,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小兔崽子!”楊大順再顧不上跟張松齡拿鑰匙,掏出駁殼槍左右一擺,沖著自己的嫡系命令,“跟我去砸門,把門砸爛了,拿了銀元咱們就撤!小兔崽子,有種你就追上來!” “早晚你會后悔今天的作為!”張松齡無力地回敬的一句,翻身出了窗子。取與楊大順等人相反的方向,沖到古廟前。 廟前空地上,來來往往都是人。有的扛著箱子,有的提著籃子,還有的死死抱著手里的漢陽造。張松齡想找個人問問具體情況,伸手連拉了幾次,都沒有拉住任何目標。又逆著人流向村子東口跑了幾步,正瞧見中隊長趙二子抱著桿漢陽造,滿頭是血地往村子里跑。 “趙隊長,站住。你給我站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張松齡這回徹底豁了出去,一把扯住趙二子手中的槍桿,大聲喝問。 “日本人,日本人來了!”趙二子的聲音里頭帶著哭腔,手抓槍桿,用力拉扯。 “多少人,什么方向?老軍師和大當家他們呢?!”張松齡握緊槍桿不放,繼續大聲喝問。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別問我,你別問我!”平素在人前威風八面的趙二子松開漢陽造,嚎啕著蹲下,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張松齡無奈,只好也跟著對方蹲下,用平生最溫柔的語氣詢問:“二子哥,二子哥,你別哭啊,哭有什么用?!日本人到底在哪?軍師和大當家呢,他們不是跟你一起去的貝勒莊么?” “圈套,那是一個圈套。貝勒莊的人,早就跟日本人勾結在一起了。我們沒等到地方,就遭到了他們的埋伏。”趙二子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回應,“三當家中了兩槍,當場就不行了。大當家和二當家保護著軍師往回撤,半路上又遇到一伙日本鬼子,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是羞愧,又是害怕,趙二子抱著腦袋,放聲大哭。張松齡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轉過身,繼續往村口走。一路上,還有更多的弟兄抱著漢陽造,失魂落魄往回逃,他沒有阻攔其中任何一個,也沒有興趣去攔。 “咱們弟兄平素吃香喝辣,該拼命時,可是誰也不能拉稀!”他記得一次吃豬rou燉粉條時,大當家魏占奎舉著酒杯,沖著在場的弟兄這樣講。 當時,大伙的回應如同山崩海嘯,“不能!舍生取義,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殺身成仁!” 那情景,就像在夢里一般。曾經有那么一刻,張松齡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在老軍師的幫助下,帶領著鐵血會做一番大事。卻萬萬沒想到,這些人打著抗日的旗號,吃飽了,也喝足了,到頭來卻全成了聳包! 他感到深深的恥辱,為了鐵血會,也為了身邊這群麻木的人! 他拎著盒子炮,繼續逆著逃命的人流向東,一步也不敢回頭。 注1:茶壺巢子:一種原始保溫瓶,里邊是瓷膽,外套細軟的茅草編織物,用以保持開水的溫度。 第四章 旗正飄飄 (一 上) 張松齡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放棄。身后那些麻木的人不值得他為之去死,然而如果他也轉頭加入了逃難者大軍,他就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從此于暗無天日的世界里茍延殘喘,活得沒有任何尊嚴,死得也沒有任何尊嚴。 所以,他只能義無反顧地逆著人流走,走向硝煙升起的地方。哪怕心里明明知道就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擋住日本鬼子的腳步。哪怕心里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除了送死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意義。 人這輩子,總有那么一兩件,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的事情吧!否則,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張松齡知道血花社的同學們,正在天空中某片云彩后看著他。他不敢讓他們的英靈蒙羞。所以,哪怕是死,他也要迎著子彈方向倒下。至少今后與田胖子夫妻相見時,他可以笑呵呵地對二人說,‘田哥、韓姐,怎么樣,我死得還不算太孬種吧?!’ 通往村子東口的大路上,到處都是逃回來的鐵血會的莊丁。看到張松齡迎著自己大步走過來,那些莊丁本能地就想閃身避開,待看到張隊副高仰著頭從自己面前大步走過,忽然間,又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 但是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魏莊,不像張松齡是一根光棍兒!所以羞愧歸羞愧,他們卻不敢跟上去,與張松齡一道去送死。他們有的握了握手中的漢陽造,對張松齡的背影以注目禮相送。有的則干脆把壓滿了子彈的漢陽造丟到了路邊,以免它日后會給自己帶來不可預知的災難。 對于身邊這些倉皇逃命的莊丁,張松齡沒做任何阻攔。除非他直接沖著莊丁們開槍,否則,以他現在的威望,根本攔不住任何人。而即便他拿盒子炮頂著這些莊丁去跟日本人拼命,這支隊伍恐怕也沒有任何戰斗力。一群連敵人的數量都沒看清楚就作鳥獸散的懦夫,用盒子炮逼上去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頂多給敵軍的戰績上,再添幾分浮夸之資罷了。 走著走著,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胳膊一把。張松齡微微一愣,迅速扭過頭,卻看到了趙二子通紅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已經擦干了淚水的趙二子大聲嚷嚷,“咱們鐵血會,不能白吃人家的豬rou燉粉條子!” “那就一起去!”張松齡點點頭,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他終于不再孤單了,雖然兩個人的力量,還是不足以構筑一條防線。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又有兩名鐵血會的莊丁追了上來。一名叫崔土生,一名叫崔老八,每個人肩膀上都背了四、五條漢陽造,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討好的笑容,“張隊副別走那么快,帶上我們兩個。反正我們兩個家里頭還有哥哥弟弟,不缺勞力!” 知道自己此去,肯定會死。所以他們的嗓音里,帶著明顯的顫抖。張松齡卻不敢再瞧不起他們,爽快伸出左手,主動從對方肩膀上接過兩桿漢陽造,“好!一起去,讓小鬼子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四個人,十幾條槍,足夠嚇鬼子們一大跳。只是把戰場擺在哪里才最有利?還需要仔細斟酌一番。最好是一個相對狹窄的地方,敵明我暗,能讓小鬼子多頭疼一會兒。 趙二子對村子周邊的地形熟,見張松齡的目光在四處亂轉,立刻明白他在尋找什么。想了想,迅速提議,“村子東口碾子房那兒有幾堆爛石頭,是秀才爺爺特地命人堆在那兒的。日本鬼子要從東邊兒來,那就是必經之路。” 經他一提醒,張松齡立刻想了起來。村子東口的石頭磨房是全村公用設施,緊鄰著橫貫村子的唯一大路。以前天天從那過,張松齡總是覺得附近的幾堆爛石頭非常不順眼。現在看來,老軍師魏丁早就為跟鬼子死拼到底做好了準備。 “那咱們就去碾子房!”點點頭,對趙二子的提議表示贊賞。 雖然在鐵血會中的資格和職務都比張松齡老許多,趙二子還是因為自己的建言得到了對方的肯定而感到高興,笑了笑,繼續說道:“一會兒你在碾子房中做指揮官,我們三個給你當手下。你說朝哪打,我們三個就朝著哪打!” “這個……”張松齡本能地想推辭一下,話還沒等說出口,又聽見崔土生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小鬼子過來了!不,不是小鬼子,是秀才公,是秀才公!” 能被崔莊人尊稱秀才公的,非駝背老軍師莫屬。張松齡喜出望外,顧不得再跟趙二子推讓指揮權,趕緊拎著駁殼槍跑出去迎接,“軍師,軍師,快到這邊來,快到這邊來,我們在這邊……” “看到了,看到了!”駝背老軍師一支胳膊搭在小五的肩膀上,臉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楊老四呢,他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