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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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骨丁,方言,形容極小極小的小塊兒。 注2:高小,高等小學。民國期間,將小學分為初等和高等。初等四年,高等兩年,合計六年。 注3:韓主席,山東省政府主席韓復渠。在主政期間,大力發展地方教育、經濟,推行廉政建設,在民間頗受好評。后因為不戰而棄濟南,被國民黨中央政府誘捕處死。 第一章 離家 一 中 眾鄰居們也被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居然沒有人想起去攙張有財一把。眼睜睜地看著他就要委頓于地。 還是李鐵匠反應快,第一個回過神來,先用手撈住了張有財的后腰,然后飛起一腳,將前來報信的小伙計趙仁義踹了個大跟頭,“嚎什么嚎?三少爺那是有大學問的人,怎么可能被騙子拐走?!小六子,你仔細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對,對,六,六子,你,你別著急,仔細說,說!”畢竟是經歷過幾番風浪的,張有財被李鐵匠的話驚醒,迅速調整心態,用顫抖的聲音催促。 “我,我跟大少爺去車站接,接三少!”趙仁義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抹著眼淚回應,“車,車到了,然后又開走了。沒,沒接到人!” “說不定是明天那趟車呢!”木器店趙老板沖著侄兒額頭上狠敲了一記,大聲駁斥。轉過頭,又放緩了聲音,強笑著安慰張有財,“他財叔,你別著急。說不定是信上的日期寫錯了。現在的年青人,干什么都是馬馬虎虎,我們家四哥他那個兒子,去年……” 一句安慰的話沒等說完,又聽趙仁義委屈地反駁,“不是,不是寫錯了!我跟大少爺沒接到人,卻遇到了和泰洋行的孫管事。三少爺托他給財叔帶了一封信,說是,說是要去,要去北平,投,投軍!!” 真是越怕什么越來什么,聽到“投軍”二字,張有財眼前又是一黑。劈手抓過趙仁義,哆哆嗦嗦地問道:“信,信呢?趕緊拿給我看!” “對,信,信呢!有財叔,你別信這小子的,他做事根本不靠譜!”眾鄰居也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說道。 “信,信在大少爺手里!”小伙計趙仁義滿臉委屈,以極小的聲音回應。 “那大少爺呢?!”眾人追問,異口同聲。 “大少爺雇,雇了馬,追向柳城那邊了!說,說是要把三少爺給截回來!”趙仁義想了想,委委屈屈地回答。 柳城在魯城北方一百六十里處,有一條鐵路,兩條大路跟魯城相連。這年頭火車走走停停,未必比好馬跑得快。聽到大兒子已經去頭前堵截的消息,張有財心里稍微鎮定了些,想了想,繼續追問,“那,那孫管事還說了些什么?三子跟誰一起走的?準備到北平去投誰的軍隊?!” “對,小六子,孫管事還說了些什么?把你知道的趕緊全說出來!”眾鄰居們扯住趙仁義,齊聲催促。 “孫,孫管事……”到了此刻,趙仁義才得空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喘息著講起了接人的詳細經過。 原來他與大掌柜張壽齡一起去火車站接三少爺,于出站口等了好半天,直到火車都開走了,也沒看到三少爺的人影。正急得火燒火燎的時候,大掌柜張壽齡在出口處瞅到了和泰洋行的馬車。車旁邊放著幾個大行李箱子,一看就是剛從火車上下來。 張壽齡在商場上與和泰洋行曾經有過往來,趕緊上前詢問對方是否在火車上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恰巧洋行的孫管事從馬車上探出頭來,見問話的是張大掌柜,便笑著回應道:“這不是壽齡兄么?你還真問對人了。我這正準備去翰源商行找你呢。我在火車上遇到了你弟弟,他托我給有財叔帶了一封信…..” 說著話,便把一封漆了口的信從上衣口袋中掏了出來,遞給了張壽齡。張壽齡又驚又喜,顧不上看信,趕緊向孫管事打聽弟弟的去向。孫管事聞聽,立刻跳下馬車,拉著張壽齡向僻靜處走了幾步,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回答:“壽齡兄,不是我說你。你怎么不早點去省城把令弟接回來呢!他這個年齡,最是沖動不過。別人一煽乎,就熱血上頭!” “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當時,張壽齡額上就見了汗,扯住孫管事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追問。 “唉!”孫管事又四下看了看,唯恐被人監視般,將嗓音壓到了幾不可聞,“我們這趟火車上,邪門透了。從省城一發車,就有幫年青人開始唱歌、演講,挨個車廂串。說什么華北已經岌岌可危,什么河北一失,山東緊跟著就是日本人進攻的下一個目標。所以,眼下支持北平,就是保衛山東。號召大伙出錢出力,共赴國難。你說這不都是扯淡么?河北的宋哲元跟山東的韓主席,那可是一直不對付…….” “那三子呢,我三弟呢,你快說,這跟我三弟有什么關系?!”張壽齡急不可耐,低聲打斷。 “我這不正說著呢么?”孫管事又四下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關鍵是有些道理咱們兩個知道,你們家老三他不懂啊!人家一唱歌,他就跟著唱。人家一喊口號,他就跟著喊。從省城一路喊到了魯城。看看快到車站了,把一封信交到了我手里。然后補了張票,直接跟那伙人去北平了!” “蠢!”張壽齡氣得直跺腳。這些年走南闖北,他見過的世面多了。不用仔細想,也明白自家弟弟做了最差的選擇。那群喊口號的年青人,恐怕里邊不是藏著國民黨,就藏著**,要是前者還好說。韓主席雖然跟蔣委員長不對付,卻不會明著跟國民黨動刀子。萬一那群年青人里邊藏著**,自家弟弟跟對方攪和在一起,可就是破家滅門的大禍,日后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兒,他趕緊跟孫管事道了謝。一邊打發小伙計趙仁義回家去報信,一邊大步走向車站附近的騾馬行。憑著在商場打滾多年滾出來的臉面,從騾馬行里邊租了一匹遼東大馬,撒腿朝火車的下一站,一百六十里外的柳城追去! 兩個兒子一走一追,今晚的酒宴,肯定就開不成了。聽完了小伙計趙仁義的匯報,眾高鄰從地上將rou荷包撿了起來,拍干凈上面的泥土,按回張有財手里。同時七嘴八舌地替他寬心,“嗨,就這么點兒事兒!他財叔,你別聽小六子蝎蝎螫螫地。三少爺是有學問的人,即便一時被人家給說暈了頭,也很快就會明白過味道來。我估計,不用走到柳城,他就開始后悔了。到時候隨便找個小站下車,再打一張明天早晨的回頭票,趕在中午吃飯之前就能到家!” “可不是么?三少爺是什么人啊,四歲就能跟在你屁股后頭扒拉算盤珠子的,哪那么容易被人騙走?!我估計他只是唱歌唱得心熱了,一時抹不開面子下車。過上幾天,自己就冷靜下來了!”為了讓張有財把心放寬,趙掌柜連張三少小時候跟著父親學算盤的神奇過往都給列舉了出來。 此時此刻,張有財心里亂得像十幾斤攪在一起的麻繩般,哪里還能有什么穩主意?!聽大伙說得輕松,嘆了口氣,搖著頭道:“唉,怕就怕他這份聰明勁兒啊!越聰明,越不肯聽人勸。只要是自己認定了的理兒,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唉,早知道這樣,我真該趕在放假前就讓他大哥去接他。本以為在省城里頭,老二能把他照應得好好的。誰知道老二這個殺千刀的,對他弟弟根本不上心!” “二少爺那邊事情多,估計是顧不過來!”見張有財把責任都歸咎到了自家二兒子頭上,大伙趕緊繼續開解,“況且大少爺不是去追了么?!這年頭,鐵道根本沒人肯花錢收拾。火車跑得還沒毛驢快呢?等大少爺在柳城車站把老三堵住了,別人怎么著也不能在哥哥手里把弟弟搶走!” “是啊!就你家大少爺那身子骨,尋常三兩個大漢根本不是對手。只要他往車上一站,讓老三跟著回家,誰還敢再多說一句話?!” 張家老大少年時就跟著父親南來北往地進貨出貨,見過不少風浪,身子骨打熬的也極其結實。撕扯起來,尋常人家的保鏢都未必是他的對手。而張家老三,平素也最畏懼他這個大哥。有時候在父親面前敢貧嘴滑舌,看見哥哥一瞪眼睛,立刻嚇得像見了貓的老鼠般,恨不得貼著墻根兒溜掉。 聽眾人分析得在理兒,張有財終于緩過一口氣來。想要說幾句場面話給大伙個交代,心里卻覺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眾鄰居也明白他擔心小兒子,不愿于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給他添麻煩。便笑著安慰了幾句,勸老財叔且放寬心。三少爺四歲能算賬,五歲能讀書寫字,造化肯定不同于一般人。即便遇到什么麻煩,也會逢兇化吉。今晚這桌酒宴大伙暫且記下,等到大少爺和三少爺一并回來,再兩桌并一桌,為老財叔壓驚,為三少爺洗塵。 張有財“哎哎”地答應著,蹣跚著回家。手中的豬rou荷包再也掂不起來,胳膊腿兒仿佛都有幾千斤重。進了家門,看了續弦的妻子和兩個少不經事的女兒,少不得又把三兒子有家不肯回的帳,算到了后者的頭上。 續弦的妻子鄭月兒比他小了足足二十歲,正是肚子里忍不住火的時候,怎肯受這種無妄之災。立刻丟了鍋鏟、鐵勺,收拾鋪蓋準備回娘家。張有財自知理虧,少不得又堵住門口哄,待把家宅重新恢復了安寧,心中對小兒子的擔憂也被沖淡了不少。捧了壺老粗茶,坐在窗前發起了呆來! 第一章 離家 一 下 鄭月兒脾氣大,心腸卻不是很硬。見自家丈夫臉上始終郁郁寡歡,捧著針線笸籮,湊上前,柔聲安慰道:“你先別著急,著急也沒有用!憑咱家老大的本事,還愁堵不住個三娃子?!甭說是柳城這么近的地方,就是三兒跑到青島去,也能從火輪船上把他給揪下來。我讓五丫給你燙了酒,你先趁熱喝幾口,踏實睡個好覺。待三子明天回了家,也好有精神拾掇他!”(注1) “唉,三兒大了!哪能再把他當個小孩子收拾!萬一他真的存了心要自己飛,我還能找根繩子把他拴在門框上?!”張有財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 “那可不一定!”鄭月兒對著窗子將手中的大粗針穿上線,一邊衲著鞋底子,一邊將話頭往高興處扯,“你拴不住,可未必別人拴不住。給他娶個媳婦,生個娃,保準就收心了。后頭漢正街老白家的管家婆子前幾天過來串門兒,跟我打聽咱們三兒的生日。我估摸著,是他家主人看咱們三兒有出息,核計著把女兒送過來!” “就老白家那倆姑娘!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張老財一聽,眉毛就立刻聚成了一團,頭搖得如同撥浪鼓。 白家是正黃旗,辛亥那會兒為了避禍改的漢姓。姓氏變了,族中傳統可是沒變。都跟他們老祖宗慈禧太后那樣,女人騎在男人頭上。若是自家老三沒讀高中,沖著對方的家業和人脈,張有財還會勉強考慮一下這門親事。而眼下三兒國立省一高畢業,穩穩地能上大學的,做父母的怎忍心讓他再受這份委屈?! “我可把丑話說到頭里,你別背著我瞎答應。否則,即便白家拿著八字找上門來,我也不認這個帳!”唯恐鄭月兒拿亡妻生的孩子不當人,張有財又迅速補充。 “這不還八字沒一撇呢么?”鄭月兒抓起一只錐子,重重捅進鞋底里,大聲回應。“再說了,這個家里,什么時候輪到過我做主來著?!要是沒通過你我就敢擅自答應別人,甭說過后你會跟我沒完,就你們家大少爺,也會把我這當娘直接轟出家門去!” “又胡說,老大哪是那種人!”張有財板起臉,低聲反駁。“他們三個雖然不是你親生,可哪個敢不叫你娘。特別是老大,哪回出遠門,不想著給你這個娘和他的兩個meimei買東西!” “那是我沒惹著他弟弟!”鄭月兒撇了撇嘴,將針線穿進剛剛用錐子扎出來的針眼兒。 張老財不愿意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低下頭繼續喝悶茶。鄭月兒卻又湊了上來,低聲說道:“你說老三讀了一個高中,就有人恨不得把女兒倒貼過來。咱家四丫、五丫也都不小了,送她們兩個去學校里認幾個字成不?不用去省城,就家門口的那個教會小學就行!“ “她們兩個…….?”張有財想了想,臉上明顯透出了猶豫之色。他倒不是舍不得花錢送兩個女兒上學,可放眼整個魯城,肯把女娃娃往學堂里送的,也只有十幾戶人家。小姑娘要是肯把書本都放在學業上,認幾個字倒也不算壞事。萬一讀了書,有了自己的主意,長大了像他三哥哥這樣跟人跑了,做父母的上哪哭去?! “我就知道你偏心眼!”鄭月兒用胳膊肘子頂了丈夫一下,開始鼓著腮幫子生悶氣。“前年我就想送四丫頭去念書。那時候覺得老三在省城開銷大,不忍心跟你說。如今老三都畢業了,馬上能到洋行里掙大錢了,你還舍不得這三瓜倆棗?!她們兩個雖然是丫頭孩兒,可也是你們老張家的丫頭啊!將來嫁個苦力漢,跟著受一輩子罪,你心里頭就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