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魏大夫搖搖頭道:“脈細(xì)弱,舍軟無力,脾胃腎虛,寒水溢聚,與你診斷相同。之前你開了什么方子?” 周大夫也捋須贊同。 曹大夫道:“我開了黨參、黃芪又加豬苓、茯苓、白術(shù)、山藥扶正氣、健脾胃,rou桂、干姜、附片溫里散寒,茯苓、豬苓、澤瀉和桂枝化氣利水、健脾除濕。” 魏大夫微微皺眉,不解道:“此方正好,莫非是藥劑不足?” 周大夫卻搖頭否定,“就算藥劑不足也不至惡化得這般厲害,恐怕還是藥不對癥。” 三位大夫雖說在新湖縣有些名聲,卻也不是藥到病除,許多病癥都無能為力。自打新湖縣渡口一開,這牲畜越發(fā)多了起來,每年都會有不少牲畜因救治不利而亡。因死亡率過高,新湖縣病馬監(jiān)的總管再無升遷,而他們這些獸醫(yī)也無緣到京中太仆寺里切磋學(xué)習(xí)。只能靠著家傳手藝和一些書籍以及平日觀察,精進(jìn)實(shí)在艱難。 三位大夫診斷無果,又叫來鐘老大夫。可鐘老大夫看了看也依然搖頭,所出的方子與曹大夫出的差別并不大,依然是健脾益氣、滲濕利水之方。 “只能暫且試試,若是無效便是無能為力了。” 大漢在等的焦急,又被攔在外邊只能伸頭張望著,見三位大夫面色陰郁,半天也沒個結(jié)論,腿肚子都開始發(fā)軟。現(xiàn)在一聽這話,全身都發(fā)軟。 大漢的婆娘更是直接癱在地上,哭嚎起來,“我就說那地方不能放牛,你非不信!老人都說了那是禁地,只要放進(jìn)去的牛都必死無疑,你非說那是瞎扯淡,這下好了,咱們這頭牛死了不說,家里那頭可怎么辦?那可是我從娘家借來的,到時候我可怎么交代啊!” 大漢原本就心焦,聽到自個婆娘那叫喚心里更是氣憤不已,原本還想著若是不成就訛上這病馬監(jiān),他這牛來的時候還無大礙,如今吃了些藥沒好反而病情更重了,這病馬監(jiān)必是逃不過責(zé)任。這倒好,這婆娘一叫他一會還怎么去討錢! 大漢怒極一腳踹過去,還好這婆娘身手矯捷躲過,否則那一腳非要踹出個好歹來。那婆娘也是個潑辣的,見狀更是嚎叫了起來罵罵咧咧,兩人互相埋怨。夫妻二人在病馬監(jiān)門口吵鬧不休,惹來一群圍觀之人。 直至病馬監(jiān)總管出來吼了一聲,‘要吵回家去’,這才消停下來。 侯哥兒看完熱鬧跑到趙清河跟前搖頭嘆道:“哎,一下?lián)p失兩頭牛,這大漢一家子可要難過活了。” 曹寬也在一旁,聽此不由眼珠子一轉(zhuǎn),挑釁道:“神醫(yī),這種時候你怎可縮在后邊,還不趕緊出來給我們亮個嗓子震一震。” 饒是侯哥兒也聽出其中諷刺來,醫(yī)生乃中九流,而戲子為下九流,這般比喻分明是故意埋汰人。 侯哥兒年紀(jì)小在這病馬監(jiān)資歷淺,沒少被其他學(xué)徒欺負(fù),趙清河雖說是沒人問診的坐堂大夫可也好歹個大夫,對他溫和又照顧,還與他說了不少醫(yī)書上的事,他心中甚是感激。聽到這話侯哥兒不樂意了,插著腰指責(zé),“寬哥你這張嘴太臭了!” 曹寬鼻子哼哼,拉長音叫嚷,“喲喲喲,幾碗餃子就把自個給賣了。” 侯哥兒頓時臉通紅,他這般喜愛趙清河確實(shí)也因?yàn)橼w清河經(jīng)常請他吃東西的緣故,被這般點(diǎn)出來,便也覺得自個實(shí)在勢利眼,腰桿子都有些直不起來。 趙清河拉住說不過內(nèi)心十分懊惱的侯哥兒,“不用與他計較。” 曹寬以為趙清河怕了,得意洋洋的吹口哨,抖著腿一晃一晃的。 侯哥兒越發(fā)急了,“趙哥,瞧他那囂張樣,真是太氣人了,你怎么都不生氣?” 侯哥兒聽了不少別人嘲諷趙清河的話,他聽著都?xì)鈶嵅灰眩哨w清河一直仿若沒事人一般,實(shí)在是太好脾氣了。 趙清河笑道:“寒山問:世人謗我罵我輕我辱我欺我笑我騙我,如何處洽?拾得云:只要忍他讓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等幾年,你且看他有他無他!” 曹寬怔了怔,回過味來,憤憤的哼了一聲撇了撇嘴,“不過是念了兩年書,輕狂什么。” 侯哥兒眨巴眼,想了許久才明白了其中意思,頓時笑了起來,“趙哥,你可真本事!” 趙清河揉了揉他的腦袋,“這又不是我說的,拾人牙慧罷了。我不計較只是這些不疼不癢,我這人吃什么都不吃虧。不說這些了,你可知道之前那牛是何癥狀?” 侯哥兒連連點(diǎn)頭,“知道,那天曹寬正好不在,其他人有沒空,是我給曹大夫搭把手的。” “說給我聽聽。” 侯哥兒清了清嗓,搖頭晃腦的將曹大夫那日說的癥狀背了出來,“精神不振,反芻減少,食欲反常,厭食青草,偏嗜食少量干草,肚腹微脹,少立喜臥,鼻鏡無汗,糞干尿少,排尿頻數(shù),清涼如水。還有口色燒紅,舌干少津。脈沉而無力。嗯,就是這些了,應(yīng)該沒有漏掉什么。” 侯哥兒雖說是學(xué)徒,其實(shí)不過是個打雜的,并沒有真正開始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他每日要干的活不少,接觸的病患也很多,他竟能將這病例記得清清楚楚,隨口就來,還真是個人才。 趙清河不由贊道:“你這記性還真不錯,竟然一字不漏記得這般清楚。” 侯哥兒嘿嘿撓頭傻笑,心中頗為得意。他平日做事老被人罵,突然被贊賞還怪不好意思的,有人肯定的感覺還真不賴。 “趙哥,你知道這牛得了什么病嗎?是不是很嚴(yán)重,怎么連鐘老大夫也看不好。” 方才人多,趙清河并沒能湊近瞧,只在遠(yuǎn)處看到,不過聽到幾個大夫的診斷也知道一二,如今聽到侯哥兒說之前癥狀,心里有了點(diǎn)譜。 “我心里倒是有些眉目,可還沒有確定,還需湊近去親自瞧瞧。” 侯哥兒只是順口一說,沒想到趙清河還真的知道,眼睛亮亮的正欲開口,一直在一旁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曹寬此時突然叫嚷起來。 “哎喲,趙大夫你會醫(yī)治這牛啊!都說醫(yī)者父母心,你瞧瞧這牛的主人都哭成啥了,竟也不愿出手!” ☆、第26章 侯哥兒的聲音又高又亮,原本在那擦眼淚的夫妻聽得明明白白,那婦人趕緊連滾帶爬的湊到趙清河跟前,跪在他跟前磕頭,“求求您救救我們家的牛吧,求求您了!為了買這牛,都花了我們?nèi)业募耶?dāng)還欠了債,想著來年生個小的賺回來,若是沒了,我們一家老小可真沒活頭了了。” 趙清河想上前扶起,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他倒是罷了,只怕這個婦人可不得好。便只道:“你先請起,我若是能救自當(dāng)會使盡全力。” 那漢子原本聽到有人能治,暗沉的心又緩過勁來,可進(jìn)來看到竟是這么個毛頭小子,心都涼了半截。任命的嘆了口氣道:“連鐘老大夫都治不了,這么個小大夫能干什么?算了,是我們命不好,如今看看能不能割些rou賣賣。” 這牛是病死的,哪能賣到什么價,那婦人原本升起的希望又被澆滅了。 鐘興元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連忙走了過來,“趙大夫可有計策?” 趙清河遲疑一下,道:“我未親自就診,不好斷定。” 曹大夫雖然已經(jīng)邀人共診,可并未包括趙清河,若是冒然向前終是不妥。尤其趙清河與曹大夫無交際,一個不好還會被視為砸場子。這也是趙清河方才一直未出聲,還要借人之手的原因。 鐘老大夫聞言頓時明了,這趙清河在病馬監(jiān)確實(shí)尷尬,說是有門路,可背后之人又未特別照顧,恐怕并未放在心上。趙清河為人年輕,又無師父可做招牌,難以信服人,行事自要比別人更需謹(jǐn)慎。 鐘老大夫望向曹大夫,“趙大夫也乃我病馬監(jiān)之人,也應(yīng)讓他過來一診。” 曹大夫不好駁了鐘老大夫的面子,雖是未反對,卻道:“反正已是藥石無方,讓他湊湊熱鬧又何妨。” 一句話表明了態(tài)度,那兩口子聽這話更是絕望,甚至已經(jīng)開始討論如何賣這牛rou了。新湖縣里怕是不成,大家都知道是病牛,壓根賣不出價。現(xiàn)在天氣尚且涼快,不知到其他縣城如何。可是這牛rou也不是隨便能賣的,還得到處打點(diǎn),著實(shí)麻煩還有可能血本無歸。 他們家是要完了,徹底完了。 話雖不好聽,趙清河卻有了正當(dāng)?shù)目丛\機(jī)會,便是拿出自己新打造好未使用過一次的出診箱。走向前,先是用手摸其耳鼻,想了想對著侯哥兒道:“侯哥兒,可否幫我記下?” 侯哥兒愣了愣,頓時笑得燦爛,“哎!我這就去拿紙筆。” 說罷,一蹦一跳的進(jìn)屋拿好紙幣,一臉緊張的等在一邊。平日搭把手都不過是做苦力,這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呢。能幫獸醫(yī)們記錄方子的,都是大弟子。 “母黃牛,2歲,臥地不起,耳鼻微涼,四肢冰冷,腹圍增大,均勻下垂。會j□j及腹部明顯水腫,按之無熱感、痛感。”說罷,從出診箱里拿出針進(jìn)行穿刺,“穿刺液無色透明,體腔積液。伸頸挫齒,回頭望腹……” 趙清河突然眼睛一亮,連忙對埋頭疾書的侯哥兒道:“去拿根棍子給我。” 侯哥兒趕忙收好紙筆,很快尋來一根木棍。 曹大夫?qū)Υ肃椭员牵暗故嵌┢っ蓛H僅這般就敢出來行醫(yī),不自量力。” 鐘老大夫并未言語,只覺這趙清河年紀(jì)雖小,做事卻極有章法。記錄下病例,確實(shí)對于以后診治有著極好的參考價值,他們平時都沒這般仔細(xì),最多事后回憶起才會記錄下來。 趙清河拿來木棍,湊近那牛,用棍子刮弄著那牛的屁股后邊,侯哥兒好奇湊近一瞧,原來是一丁點(diǎn)的糊狀褐色腥臭糞便,雖是早已習(xí)慣,也忍不住想捂鼻。 趙清河并未理會他,而是朝著兩夫妻問道:“這糞便可是你家這頭牛的?” 那漢子看了看,“嗯,是它的。它最近很少拉屎,拉的屎跟串珠似的。” 趙清河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棍子撥開,又道:“便中混油黏膜及血絲……” “咦,這是什么?” 趙清河從出診箱里拿出聽診器,鐘興元不由好奇問道。 趙清河笑道:“此為聽診器,具體如何用處一會診治完,再給你說明白。” 趙清河之前也沒想到這聽診器能夠這般惟妙惟肖的做了出來,原本還以為沒有橡膠怕是做不成,所以不過是將這東西粗淺的寫了下來,又畫了圖樣,并沒有抱多大希望。結(jié)果沒想到不僅做了出來還做得這般好,能聽得十分清楚,替代的東西找得很適合,這世的能工巧匠還真是不一般。 趙清河將聽頭放在牛的胃腸方位,片刻之后摘了下來,“心跳快而弱,胃腸蠕動音消失。” 鐘興元恍然大悟,“莫不是這玩意能清楚聽到內(nèi)臟蠕動的聲音?” 趙清河笑著點(diǎn)頭,也讓鐘興元一試,鐘興元一聽,頓時眼睛瞪得圓圓的,“這玩意還真不錯!” 這下就連鐘老大夫也來了興致,一試用面上露出驚詫。“這玩意你是哪里得的?” “我從前見人拿過,覺得挺好用便是記了下來讓人幫忙打了一副。”趙清河還沒這么大的臉把這玩意當(dāng)做自己的發(fā)明,便是含糊道。 一個小小聽診器讓圍觀的大夫?qū)W徒對趙清河的態(tài)度都有了變化起來,尤其嘗試聽診之人無不覺得好使。畜牲不像人,能夠說話也聽懂命令,有時候不聽話起來太多干擾,很難聽得清楚。尤其是這腹中,原本聲音就細(xì)弱,這般更是難以察覺,有了這玩意倒是方便多了。 曹大夫見此皺緊眉頭,一臉不虞,雖是好奇卻并沒有湊上前去瞧那什么聽診器。 曹寬眼珠子一轉(zhuǎn),冷哼高聲道:“耍弄了大半天,瞧出來的還不是和其他大夫的一樣,就算是有了神器又有何用?” 這一番話讓在場之人又黯然起來,那對夫婦如今已經(jīng)面如土色,聽到什么都不再有反應(yīng)。 趙清河只淡淡掃了曹寬一眼,冷淡卻具有威脅性。曹寬心里咯噔了一下,梗著脖子色厲內(nèi)荏。 趙清河不再理會他,走到那對夫妻跟前,“你們平日放牛之地,是否長有青杠樹?” “青杠樹?”那漢子愣了愣,不明所以。 趙清河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們叫什么,那樹外皮粗糙,葉似板栗子葉,果和板栗子差不多但小,呈單個。” “你說的是不是櫟樹?” 趙清河眼睛一亮,有門!“對,就是它。” 那漢子錯愕,“我們那挺多這玩意,我們平日放牛的那山上尤其多。我娃兒還拿果子做陀螺玩,小大夫,您是怎么知道的?” 趙清河一聽頓時笑了起來,“我知道這牛是何病了。” 眾人紛紛望向他一臉好奇,那漢子更是激動的站了起來,“小大夫,你知道怎么治?!求求您救救我們家牛,救救我們家吧,你若是治好了,我定給你立長生牌!” 趙清河笑道:“哪用得著這般,醫(yī)者本分罷了。你這牛是青杠葉中毒,也就是這櫟樹葉中毒。如今正是四月份,這青杠樹剛出幼枝嫩芽,里邊含有毒物,你家牛誤食過量才導(dǎo)致了中毒,而引發(fā)了此癥。” 大漢瞪眼,竟是沒想到牛吃樹葉還會中毒。 曹大夫聞言嗤道:“從未曾聽說過過此癥,是何醫(yī)書中記載?” 大學(xué)時候的教材里學(xué)的,趙清河自是不好說明,便是胡謅道:“《本草綱目》上便有記載。” 曹寬一聽這話,咋咋呼呼起來的叫嚷起來,“《本草綱目》?那是何書,我們怎么聞所未聞,莫不是你胡編亂造的吧。” 趙清河笑了起來,“我倒不知寬哥兒竟是如此博學(xué)覽盡天下所有醫(yī)書,世間沒有沒看過的。” 這話堵得實(shí)在,曹大夫也面覺無光,訓(xùn)斥道:“閉嘴,不懂莫要亂說話。” 曹寬訕訕住嘴,低著腦袋瞪著趙清河。 曹大夫面上依然浮著輕視,閑閑道:“聽趙大夫這般篤定,想必是極有經(jīng)驗(yàn)。” 誰人不知趙清河才剛行幾天的醫(yī),這話里外無不透著不信任。 趙清河嘴角勾起,胸有成竹道:“牛食青杠葉中毒,病初因毒物積于胃內(nèi),致使胃陰虧損;繼而積毒內(nèi)侵,脾胃虛弱,腎陽不振,寒水溢聚;病期延久則成脾腎陽虛之癥,因此之前你所開的補(bǔ)脾健胃、溫陽利水正對其癥,只因不知是青杠葉中毒因此少了解毒這一重要部分,才導(dǎo)致病情繼續(xù)惡化。所以只需在你那方子的基礎(chǔ)上加上金銀花、連翹清熱解毒即可。還可再加上陳皮、檳榔和厚樸調(diào)理氣機(jī);蜂蜜、茶油用以潤滑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