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君少優漫不經心地道:“儒松覺得若能在杭州一帶鼓勵茶商多植龍井,然后采茶賣于全國,甚至販賣到海外番邦去,此事可行否?” 嚴嵩微微沉吟片刻,認真說道:“這雨前龍井品質上乘,若認真論之,色香味醇比市面上常見的幾種團茶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這雨前龍井不過是杭州本地的時令草茶,并無甚名氣,恐怕大褚境內的茶商一時不會認同。” “再則……”嚴嵩頓了頓,開口說道:“朝廷之政策,向來是勸課農桑,鼓勵百姓耕種米糧。若杭州驟然鼓勵種茶的話,若國之根本動搖,咱們難以向陛下交代。” 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倘或總督大人覺得此計可行,自然懂得徐徐圖之,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嚴嵩微微一笑,對君少優之言語表示了一番認同后,轉口問及新建船廠一事,聽得君少優心中一跳。 沉吟片刻,君少優含笑說道:“在下也是轉了年后才開始籌辦造船廠一事,如今且不過進行了選址,建廠等淺顯事宜,可以說是百廢待興也不為過。總督大人若想用船,恐怕要多等些時日才行。” 嚴嵩聞言,也不覺得意外,依舊笑言說道:“我觀王爺上奏給陛下的折子里說,海關衙門若想成立貿易船隊,竟可與江浙本地海商合作,由江浙海關出面,面向全國收攏各種物資,借用江浙本地海商的船隊運往藩外各國,由江浙水師負責一路的巡航護衛。在下以為,此計甚妥。只是嚴某初來乍到,與江浙本地世家商戶均不熟悉,還望娘娘能從中穿針引線,幫嚴某引見一番才是。” 這話說的太過謙卑客氣,正所謂事務反常必有妖。君少優輕笑出聲,淡然說道:“好叫總督知道,自我來江浙之后,便因水土不服臥病許久,今年年初后方才漸漸適應了這邊氣候,但也不怎么外出走動。王爺更是每日卯時便入了軍營,太陽落山才將將回轉,咱們跟江浙本地世家的關系,恐怕還不必嚴總督。至少嚴家與諸多世家乃是世交舊友,并不像我與王爺,以前根本就沒跟這些個家族打過交道。” 頓了頓,又十分熱絡的說道:“總督若是想認識一下江浙水師的各位將領們,王爺還有些薄面。若論及江浙一帶的世家富戶,恐怕我們也無能為力。” 嚴嵩見君少優果然將此事推的一干二凈,心中非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畢竟讓朝廷建立江浙海關衙門的提議是莊麟上奏給陛下的,細細推之,大概也是出自君少優的手筆,然而永乾帝沒將此事交給永安王一脈辦理,反而交給了他們嚴家,嚴嵩恐怕君少優心里不舒服,會給他們下絆子。 如今且聽著君少優的口氣,雖然有一兩分怨懟之意,但大多數還是準備隔岸觀火冷眼旁觀看他的笑話,卻并不像要橫生枝節的意思。如此一來,嚴嵩自然覺得滿意。 不過這些話也都是場面話罷了,君少優說者無心,嚴嵩聽者也未必有意,他不過是想告訴君少優一句,哪怕他永安王府一脈當真要出手阻攔,以嚴家在世家豪族當中的人脈關系,也未必懼怕就是了。這種示好且示威的態度看到君少優暗中嗤笑,兩人不咸不淡的又說了些話,便有小丫頭來稟報說午膳已經齊備,請兩人往花廳入席。 食不言,寢不語吃罷午飯,嚴嵩又同君少優喝了一盞茶方才笑言告辭。嚴嵩走后沒多久,負責船廠事宜的主事馮顯又來拜見,一臉陰沉烏云密布的,開口便說眾人日前所選的廠址出了問題。卻原來這造船廠準備建在杭州城外往西三十里,臨近海灣的一處荒地上。原本這荒地方圓近百里皆無主,只不過最邊境的幾塊地連著杭州本地鄉紳柳家的祖墳。這柳家乃是當世大家之一,族中子弟三千,除婦孺稚童外,近半都有孝廉士子之身份,在清流文人一脈中可謂是舉足輕重,向來主導著江南一帶的輿論。聽說陛下剛登基時,便曾有意改、革擴建江浙水軍。柳家便聯合江南無數士子聯名訓斥永乾帝窮兵黷武,不把江南百姓安穩放在心中,一度造成江南百姓的恐慌。逼迫的永乾帝不得不暫且擱置此事,甚至下了一封罪己詔安撫民心。可見柳家之難纏,在大褚皇室當中都論得上名號的。 而建造船廠一事,若認真論起來,與這柳家本無甚瓜葛,此前選址時這柳家也未曾有過什么言論。豈料這船廠都造了快一半兒了,那柳家的人突然站出來反對,只說這船廠礙了他們家的風水,沖撞了他們家的祖先,不許船廠再造。如若不然,便闔族聯名血書啟冤,也要向陛下,向朝野百姓討個公道。 一個棒槌將馮顯砸的眼冒金星,連忙尋到了君少優頭上。君少優細細琢磨一回,哂笑問道:“這兩日柳家與什么人接觸了?” 馮顯細細回憶一遍,搖頭說道:“沒注意柳家跟誰走動近了,何況這江浙一帶,能影響到柳家態度的勢力也不多,反對建船廠的也就更少了。畢竟這海船造出來后,對他們也是有益的。” 想了想,突然拍了拍腦袋,恍然說道:“若說起來,昨兒晚上慶功宴,柳家的人倒與新來的總督相談甚歡。會不會是他們之間……” 君少優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嚴嵩此人,手腕高明,城府頗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斷然不會做的。” 至少不會做的這么明顯。 馮顯聞言,越發狐疑道:“如此說來,微臣竟也不知端倪了。” 君少優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道:“嚴嵩沒什么動靜,可京中有沒有人不安分,有沒有人想看咱們的笑話,甚至橫生枝節妄圖舉而代之,這都在兩說之間。不過你放心,柳家的事兒究竟不算什么大事兒。等我稍后遞封拜帖去拜訪一下柳家的老爺子,我相信柳家家主英明果斷,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倘若真不講理的話,君少優倒也歡迎。屆時自然也會有不講理的辦法罷了。 君少優搖頭哂笑。他活了幾輩子,最不擔心的就是文人打仗,尤其是當他還有個當兵的丈夫的時候。正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算是鼓動人心,難道他君少優會怕了柳家那些個老骨頭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罪,我懺悔,白天事情太多,又更新晚了qaq大家隨便抽打吧_(:3∠)_ 蟹蟹緋露妲每章扔一個地雷,摟住么么噠 蟹蟹八月桂花香扔了一個地雷,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君少優嘴上說不怕柳家的老骨頭,不過事到臨頭,終究還是有些顧慮柳家在清流士林當中的名聲。所以他在造訪柳家之前,還做了一件比較陰損的事情。他將造船廠建成之后如何能提高江南一帶的商業發展,如何能為衙門創造收入,又如何能用創收的錢建橋鋪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甚至如何能揚帆四海,威震寰宇功在千秋等等功效編成話本叫說書人乃至頑童乞丐在街頭巷尾傳唱。末了又將柳家的人如何如何刁難,船廠步步后退柳家步步緊逼等風聲隱約露出。 試圖將柳家驅趕至江南下至百姓商賈,上至官宦世家的對立面。 不過君少優如意算盤打的好,柳家的反應卻也快。柳家老爺子當即撰文大罵建造船廠乃是好大喜功,與民爭利之事,清高仕人不屑為之。字里行間亦不忘暗指君少優一介男子嫁為人氣,毫無文人之清高傲骨,如此貪圖小利不要名聲之人,又何談為百姓謀福。不過是圖一介虛名罷了。 總之,也是在道德上對君少優大加指責,言辭犀利之下,恨不得將君少優罵成國賊祿鬼才能消心頭之恨。 于是由兩人引導的由兩方勢力鬧大的口水戰在江南一帶盛行起來。柳家老爺子威望甚高,每每撰文時能立即在江南士子中傳頌,這些人脈積累是君少優現如今沒辦法硬抗的。不過君少優也并不是毫無還手之力,他直接收購了一家小作坊,暗中鼓搗出了報紙在街頭巷尾,酒肆茶樓間飛傳,報紙吸取了后世的種種經驗,除了罵戰的正版塊之外,副版上還搜刮了許多傳奇故事,民間八卦刊載,讓除了能識文斷字的文人之外,就連販夫走卒也對報紙上的內容很是好奇。自然也有認字的說書人將報紙上的內容說給眾人能,如此一來二去,眾多百姓在兩方罵戰中漸漸明白了許多朝廷頒發的政策。至于當中的利弊與否,自然是各人心中各打算盤。 君少優用報紙籠絡住了江浙一帶的小型商賈和百姓,柳家自然不甘示弱,開始東奔西走,聯合江南各大世家一通對抗君少優以及君少優背后的永安王一脈。都是文人儒士,用筆桿子罵人,用口沫打人,如此盛況之下,君少優被罵的幾乎是體無完膚,掌控著江南水軍力量的莊麟縱然心中不忿,卻也不能揮舞著刀劍為自己媳婦兒報仇。所以他向來頭疼與這些個文人世家打交道,前世他縱然登上了那個位置,掌控著天下兵權,將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中人從廟堂當中趕了出去,卻也只能任由那些個所謂的名士耄耋咒罵他的昏君,究竟不能效仿秦始皇一般,來個焚書坑儒,殺光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弱書生。 前世的莊麟都沒辦法,今生的莊麟自然更美辦法。只能悶著頭將所有的火氣撒到演武場上,直接導致的影響便是江南水軍的實力越發精悍,莊麟魔頭的稱號越發響亮,當然與之相呼應的,所謂的軍心也就越發的穩固。 跟得了斯哥德爾摩綜合癥一般,莊麟對那些個大頭兵越嚴厲,之后給的伙食糧餉越分省,剿滅匪患的功勞越盛,將士們對江南水軍的歸屬感便越盛,對莊麟便越加忠心。隱隱的,現如今的江南水軍在莊麟刻意而不著痕跡的cao練下,已經有了只知永安王而不知朝廷的跡象。 不過還好,這種潛移默化的cao練,讓所有人都沒能察覺異象,大家的目光幾乎都投放在了君少優同柳家乃至江南世家的爭斗,嚴嵩籌辦的海關衙門,甚至江南世家隱隱出現苗頭的相互內斗上。由人心不穩,利益不均引起的大火不僅燒亂了江南如今的局勢,轟轟烈烈的表現掩蓋了平靜水面下的暗潮涌動,等待著暗潮積累力量發起海嘯的時候,興許某些沾沾自喜的人才能猛然悔悟。不過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值得一提的是,君少優在成立報紙之初,因考慮到柳家老爺子在文中指責的與民爭利一嫌,并沒有將廣告招商這一斂財利器放入報紙當中。但大褚那些精明干練的商賈們依舊從漫天飛舞的小報紙中看到了商機無限。從第一位某某酒肆的掌柜的帶著金銀諂媚的找上報館之后,接二連三聞風而來的商人們讓君少優不得不感嘆他們的嗅覺靈敏。 從某種程度上講,其實君少優的本質也是商人,也是趨利避害,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衡量付出與收入的比例是否得當。因而送上門來的銀錢君少優實在舍不得推之門外。何況報紙籌辦至今,所掌控的輿論利器也與最開始不同,且君少優在將江南世家隱隱當做敵手的同時,也準備好了拉攏中小型商賈,乃至江南百姓的準備。所以他欣欣然同意了諸多商賈的請求,在報紙上畫了一個小范圍,用來刊登各個商鋪的買賣消息等等。甚至借此為由籌辦了中小型商賈聯合商會,以選舉的方式推出了一名德高望重,名聲甚好的儒商擔當商會會長,并制定了各種商會制度,用以方便各小型商賈之間的聯合,不僅能互通消息,互通有無,慢慢的,自視為一家人的小型商賈們會在聯合起來對抗大世家的同時擰成一股繩,而這種眼見著還很柔嫩的勢力,當他們發展之后,卻是君少優最想得到的利器。 要知道哪怕是在后世,所謂的金融大鱷資本大亨等等都占少數,他們看來風光得意,能cao控百姓甚至cao控一個國度,然而在市場當中最為活躍的,最有購買力的,能支撐一個國家繁榮昌盛的,始終都是最普通的百姓。 而這些所謂的普通百姓,用封建角度的眼光來看,正是民心所在。 滴水與瀚海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微不可見。然而所謂的浩渺瀚海,又何嘗不是由一滴滴水融合而成。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鋪局到他們這種程度,又豈能為了小小的一點爭執就真的大動干戈。 然而看在遠在京都的永乾帝眼中,卻正是由江南世家的步步緊逼,永安王一脈才見招拆招,一點點折騰出了報紙,商會等讓永乾帝逐漸覺得無法掌控的東西。待永乾帝在江南的密探回報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二皇子莊周指使隱藏在使節團的心腹勾結柳家才引來這么多禍患的時候,不禁在心中又咒罵了一句爛泥扶不上墻。 同時,緊緊皺起的劍眉也顯示了永乾帝對江南一帶的形式紛亂的擔憂。不得已之下,永乾帝只好暗暗吩咐江南密探越發緊密的盯著江南的局勢,并在明面上派了德高望重的心腹之臣——同時也曾擔任過大皇子老師的賢孝公蕭允前往江南輔佐君少優cao辦船廠,并制衡著越發猖狂的江南世家一脈。當然暗中也少不得囑咐這位心腹大臣,盡可能快的將報紙和商會的運行方式了然于胸,如若可能,將這兩樣東西死死握在手中是最好不過的。 同時,永乾帝少不得將心中的火氣撒到了始作俑者二皇子莊周的頭上。 被莫名其妙訓斥了好多次的莊周不太明白永乾帝心中的郁悶,只一味怨恨不論何時,永乾帝對莊麟都推心置腹,大加扶持的態度。怨恨之下,自然也暗暗派遣了心腹之人前往江南,試圖收攏那些與永安王一脈越發勢不兩立的江南世家。 而在君少優與柳家老爺子杠的熱火朝天的同時,嚴嵩著手準備的海關衙門也順順當當的開始了它的業務。因為早在京城時從永乾帝手中得到了由君少優草擬的那份還算細致的章程,又因為自家身后與無數世家都是世交舊友的良好人脈,嚴嵩在最開始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至少在勸說眾世家站到同一陣線的游說中,嚴嵩是比君少優省了好多口沫的。 然而這種順利也僅僅維持在最開始的階段。眾所周知,古人有句話叫做看花容易繡花難,紙上談兵的經驗告訴我們任何書本上描繪的事情都能很容易的解決,但是當某種事情真的放到現實當中去實施,無論天時地利還是人和的不穩當都能搞砸一件原本可行的事情。尤其是人和這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