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一時回到前頭正堂,君少優被請到上首正位莊麟旁邊兒坐下。莊麟側過身子悄聲問道:“心中可有了主意了?” 君少優給莊麟使了個眼色,不欲在此刻說此事。莊麟心中了然,遂轉了話題。聊歌舞聊菜饌,一行飲宴直到日落時分,方才盡興而散。 直到將莊麟與君少優兩人送出府外,看著永安王府的馬車晃晃悠悠駛出街口,君瑞清才大松了一口氣,搖頭自嘲道:“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楊黛眉勉強一笑,開口說道:“少優自嫁入王府,便是皇家的人。排場大了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由此推之,可見王爺對少優恩寵有加。你我做父母的,也能放心了。” 只是口中這么說,一顆心卻依然懸在半空中。只等兩人回府,將君瑞清妥善安排到姨娘房中,楊黛眉才喚過陳mama來,開口問道:“今兒永安王府的承影姑娘在府中發現了什么事情,怎么神色那樣古怪?” 陳mama猝不及防被問的一愣,連忙說道:“奴婢這就下去打探,即刻來回夫人。” 楊黛眉聞言,立刻揮手催道:“快去,快去。不把這件事情查明白了,我今兒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另一廂,已回至府中的莊麟也迫不及待問道:“可查到了前兒去秋芙家里的那人,究竟是誰的耳目?” 君少優微微一笑,抬眼示意承影下去喚秋芙過來。 承影會意,下去的時候也不忘叫走房中其余侍婢。君少優轉頭向莊麟笑道:“原來我身邊的陪嫁丫頭竟然跟護國公府的二郎君情投意合,這么些年我竟不知道。” 莊麟想了想,不覺回笑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又問:“你打算如何處置秋芙?” 燈燭之下,君少優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開口說道:“自我五歲進學那年起,秋芙便一直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來殷勤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既然如此,我自會努力達成她的愿望。” 然而腦中回憶的卻是上輩子秋芙溫順寡言的模樣,巧笑倩兮的模樣,含情脈脈的模樣……那份情感看起來是如此的真摯,就不知當中有多少情不自禁,又有多少逢場作戲。 莊麟看著燈燭之下,輪廓越發柔和,眉眼越發精致的君少優。心中一軟,湊上前來挨著君少優坐下,伸手拉過君少優的手,聲音低沉而堅定的說道:“這輩子我會陪著你,不會欺騙你,不會利用你。有什么開心不開心的話會同你直說,你也如此。咱們兩個不離不棄。“ 君少優沉默半日,突然輕笑道:“前塵往事,終究如云煙而散。我還在這里自顧自的糾結不放,是不是有些庸人自擾?” 莊麟立刻回道:“怎么會。任人被人那樣對待,都想查個水落石出。” 君少優猶豫半日,開口說道:“我剛回來那會兒,當真是滿腹郁結。只覺得是那些人背叛我,那些人對不起我。可如今想來,沒有前因哪來后果。我自負對人溫柔小意,不曾傷害我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我覺得我對他們有求必應,拉扯她們的母族,照看她們的親友。我覺得我問心無愧,卻連秋芙什么時候喜歡上君少杰都不知道……秋芙是跟在我身邊時間最長的女人,我連她的心意都不懂,更遑論她人。” 莊麟沉吟半日,只說了一句道:“我始終認為,你在私情上的疏忽,并不是旁人構陷你的理由。在我看來,你那些女人當中,除了平陽有些許立場報復之外,其余的女人,不過是自甘墮落。既然選擇了甘為妾室,又何必做出一副被人辜負的嘴臉。她們在掛著一張苦臉哀訴自己被人傷害的時候,卻沒想到是她們的選擇率先傷害了別人。” 君少優長嘆一聲,并不言語。 莊麟繼續說道:“我說這話,并不是為平陽開脫。當然我也不太明白,你這樣一個精明干練的人,怎么會做出寵妾滅妻這樣的蠢事。不過……” 莊麟舔了舔嘴唇,看著君少優說道:“這輩子你喜歡的人是我,咱們兩個就這么親親熱熱的過自己的日子。我不納妾,你也不要紅杏出墻,好不好?” 君少優被莊麟一句“紅杏出墻”雷的外焦里嫩,滿腔的嫌棄自卑頃刻間煙消云散。剛要開口譏諷兩句,只聽外頭小丫鬟通報說秋芙來了。君少優冷哼一聲,斜睨了莊麟一眼,開口說道:“叫她進來。” 秋芙緩緩進了內室,發現房中處君少優與莊麟之外,并無他人。心中不知怎么就是一緊,深吸了一口氣,秋芙走至跟前,欠身行禮道:“奴婢見過王爺,公子。” 君少優應了一聲,抬手叫起。 秋芙低眉斂目,束手立在當地。她今兒穿了一件兒秋水碧的春衫,下罩一條蔥心黃的素軟綾襦裙,一頭烏壓壓的秀發挽著時下少女流行的仙云髻,上頭插了幾支粉嫩的絹花,一如既往的清婉低調。 鵝黃色的燭光照在秋芙的身上,暖暖的光芒模糊了少女眉眼分明的輪廓。明明暗暗的光線交織,半垂著的臉面給人一種莫測的感覺。君少優靜靜看了半日,開口問道:“你身上,可有二哥給你的定情信物嗎?”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秋芙心下一驚,立刻跪在地上,開口哭訴道,“公子明鑒,奴婢對公子忠心耿耿,斷然不會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奴婢與二郎君也沒有私情,公子切莫聽了旁人嚼舌根,就以為奴婢是那等不要臉面,不尊禮法的人。” 說著,又哽咽道,“奴婢就是不要臉,不看重自己的名聲,又豈能帶累壞了公子的聲名。奴婢自九歲被撥到公子房中聽差使喚,這么多年,做事兢兢戰戰,從未有過半點兒異心。奴婢對公子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又豈會做出那等傷風敗俗的事情,讓別人嘲笑公子不會調、教下人。” 君少優微微一笑,看著滿面倉皇卻口齒伶俐的秋芙,開口笑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我豈能不明白你是什么樣的人。我知道你不是個表面忠厚,內里藏jian的人,想也不會做出背主忘恩的事情來。只是男女私情總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不能以常理度之。我只是覺得倘或你心中有人,可以同我明說。我雖不是什么金尊玉貴的人,卻也愿意為你籌謀一二。” 秋芙只伏在地上痛哭,并不答言。 君少優輕嘆一聲,開口說道:“你無需害怕。我并不是怪你,只是覺得你我主仆一場,這么多年你服侍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我日子過得越發好了,自然也想提攜提攜你。原本我是想著,給你在外頭尋一戶家底殷實,能力不俗的人家將你嫁過去。不過如今看來,你自己早已心有所屬。既然如此,我樂得成全你。” 秋芙細碎的嗚咽聲縈繞在房中,她抬眼癡癡打量著君少優,柔和的燈光下,君少優的眉眼精致,神色平和,又是那樣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當真不是被欺騙后的憤怒樣子。 秋芙稍稍安定下來,開口說道:“奴婢不嫁人,奴婢愿意一輩子跟著公子,服侍公子。” 君少優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眉間,面上的神色越發溫潤柔和,他略有些憐憫的看著秋芙,開口說道:“我覺得你還是仔細想想再說。如今我是體恤你我多年的主仆之情,才不理會你與旁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還愿意為你籌謀,叫我二哥納你為貴妾。可你若是執意糊弄我,那我也說不得要裝一次糊涂,畢竟這種事情傳出去終究不光彩。左右你也到了被外放的年紀,我也正想著幫你cao辦終生大事。何不趁此一徑解決了此事,免得留有后患。” 秋芙面色慘白的癱在地上。嘴唇嗡動半日,才垂頭喪氣的說道:“公子明鑒,奴婢從沒做過對不起主子的事情。” “我沒說你背主忘恩。”君少優輕笑道:“只是我并不明白你心里頭的主子究竟是誰罷了。” 秋芙剛要開口辯解,只見君少優擺了擺手,繼續笑道:“不過事到如今,我也并不想知道了。天很晚了,我也累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是愿意嫁給我二哥為妾,還是愿意嫁到外面人家做正頭娘子。你我主仆一場,在這件事上,我還是不想虧了你的。” 秋芙沉默半日,低聲說道:“公子既如此說,奴婢但憑吩咐就是了。” 言畢,再不多話,只是神色哀婉凄清的看著君少優,流露出絕望無辜的神情,可憐兮兮的,叫人看了不由心軟。 君少優再次笑了,只是這份笑意在臉上漫延開來卻并未抵達眼角。他眸光冰冷的盯著秋芙,腦中回想的卻是上輩子每每遇事抉擇,秋芙都會這樣看著她。于是君少優便會腦子一熱,不由分說的替秋芙擔下很多事情。于是好處都由秋芙得了,他卻擔著各種各樣的罵名。 上輩子他甘之如飴,可這輩子他卻不準備叫秋芙如愿以償。不是喜歡扮演身不由己的白蓮花嗎? 君少優哂笑出聲,慢條斯理的說道:“既如此,那便聽我的。” 頓了頓,君少優又道:“按我的意思,還是傾向于將你許配給外頭人家做正頭娘子。畢竟你是我的大丫鬟,我不忍心叫你做妾室任人作踐。護國公府外頭光鮮,可你也是自幼在那里長大的。從主子到奴才,哪個沒長一雙富貴眼?你本就是我的丫鬟,而我同夫人的關系你也知道,恐怕你到了我二哥房里,沒人會喜歡你。何況二哥身為護國公府嫡子,終究是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嫂子。屆時嫂子進門,你的立場只會更尷尬。再者……我同二哥的關系并不好,為了不讓二哥誤會我在他跟前兒安插人,咱們這邊的人還是盡量少參合國公府里頭的事情。” 君少優說到這里,又看了眼喪魂失魄的秋芙,開口笑道:“我本以為你跟二哥私相授受,暗通款曲那么多年,你定然是非他不嫁。我也做好了準備,若是你一意孤行,我就算豁出這張臉面也要去求求夫人,叫她成全你的這一番情思。不過今日聽了你此番言語,恐怕是我想左了。也許真如你所言,你與我二哥并無私情。既如此,我便做主給你尋一戶人家。你放心,我給你尋的如意郎君雖比不得護國公府嫡子金貴,卻也是出身耕讀人家,家境殷實,且家中人口簡單,你嫁過去既是大方娘子,又能即刻管家。等日后你再誕下子嗣,日子必定是越過越紅火。” 秋芙心中一急,脫口說道:“奴婢不愿意外嫁。” 君少優面上笑容微微一斂,靜靜的看了秋芙半日。那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入秋芙心底,一瞬間,秋芙只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君少優面前,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赤、裸。心中那些說不出口的小心思小伎倆仿佛被人強行拖到了陽光底下,就此暴露在人前。 看著君少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秋芙有些驚懼的吞了吞口水。她發現面前的君少優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寡言卻生性綿軟天真的五郎君。不知何時,她連君少優在想什么都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