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記得上一世,自己是在平陽公主的詩會上大放異彩,方才能得到這種待遇。那時據他穿越而來已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沒想到今生托了永安王的福,竟然在穿越之初立時換了待遇。 君少優眼眸低垂,看著地上的青石地磚,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穿戴已畢,君少優自覺的坐在梳妝鏡前,等待婢女為自己束發。 悄悄打量著身前默然靜坐的人,晨光之中,少年膚色如玉,眉眼精致,發如墨色綢緞披在身后,仿佛能淌出墨汁來的光滑柔順,更襯得他面容白皙細膩,唇色并不是健康人的瑩潤殷紅,反而多了幾分蒼白,眉宇間還透著兩分久病在床的倦怠單薄。眼眸漆黑清亮如寒星,周身隱隱透出兩分疏離清冷的氣質。竟然比平日里還多出兩分風姿卓然。正在為他冠發的秋芙神色恍惚了一下,突然開口笑道:“郎君今日好生俊朗,倘或永安王見了,定然歡喜。” 君少優抬眼,透過昏黃的銅鏡看著自己的貼身婢女。并不甚清晰的鏡面映出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段,周身透漏出嬌嫩天真的清純氣息。君少優感覺到頭上不斷攏發的一雙溫柔手,聽著少女如黃鸝般婉轉的聲音,突然很想問問她為什么要背叛自己。 倘使平陽、陳悅兮和另外幾個女人是因身份所限,忍受不了他一視同仁的屈辱和外面風言風語的嘲笑以及族中長輩的唆使,才最終下了狠心出手對付他。可是秋芙自幼服侍在他身邊,是他們家的家生子。還是他親手燒掉了秋芙的賣身契,幫她換了良人的戶籍,又幫她重修了父母的墳。按理說秋芙身無外物,亦無父母兄弟被人嘲笑之憂……為什么也要背叛自己? 君少優眼中閃過一抹悲涼,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穿越一世,他汲汲營營站穩跟腳,最終竟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聯手害死,可見失敗至極。如此情形,老天為什么執意要他再次輪回,難道是想看他再次眾叛親離? 心中突然悶悶的好不舒服,君少優下意識捂著胸口皺了皺眉,輕輕咳嗽兩聲。秋芙見狀,立刻轉身進了外客房,從案幾上的暖隔當中取了湯藥來,奉至君少優面前,輕聲勸道:“郎君,先把藥吃了吧。” 黑漆漆的湯藥盛在碧玉碗里,散發出nongnong的苦味。君少優有些厭惡的瞥過臉去,沉聲說道:“不吃,拿下去。” “可是郎君——” “拿下去。”君少優再次重復,沉著臉說道:“我沒病,以后不準再拿湯藥來。” 有病的是國公府庶子,不是他君少優。被人背叛的也是國公府庶子,不是他君少優。他君少優穿越一世,自問對待家人朋友沒有半點兒敷衍異心,為何最終這些人都選擇了背叛他。 “你先下去吧。”君少優擺擺手,示意秋芙退下。 秋芙自幼服侍在君少優跟前,知道這位郎君因病痛折磨性子并不是很好,向來也有這種無故發火的時候,也不覺異常,微微欠身退下。并好心叫退了在旁侍立的另兩位婢子。霎時間寂靜下來的臥房里僅剩君少優一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青銅妝鏡前。 時間默默流逝,轉眼便過了給國公夫婦早起問安的時間。若是往常,哪怕拖沓了一星半點兒楊黛眉早已派陳mama過來詢問訓斥。如今過了約有半個時辰,竟然沒有半點動靜。倒是廚房派婆子送了早起的膳食來。躲在外間的秋芙看著已經大亮的天色,不得不再次回屋提醒郎君——哪怕他要使性子不去給夫人請安,也得吃了早膳不是。 秋芙剛要動作,猛然聽見院兒外一陣吵嚷之聲。秋芙有些厭煩的皺了皺眉,跟隨小丫頭們走到院門處,瞧見外頭立著氣喘吁吁地春櫻,忙壓下臉上的不快,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拉著春櫻的手笑道:“什么風把春櫻jiejie吹到咱們院兒里了,趕快進來喝杯茶潤潤口。” 心里卻想著果然,早起郎君耍性子沒給夫人請安,這會兒來人訓斥了。 卻見春櫻并沒有往日的高高在上,回握住秋芙的手,快速說道:“快,快去叫五郎收拾好了跟我走。永安王來了,國公和夫人正在前堂接待。永安王要見郎君。” 秋芙聽了也是大吃一驚,脫口問道:“怎么會。就算陛下下了旨意,這會兒也不應該——” “什么應該不應該的。王爺說了,郎君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何況早晚都是一家人,哪來那么多外道話。”春櫻說著,索性越過秋芙往院兒里走。永安王天潢貴胄,手握軍權,又是陛下長子,深得陛下器重,可不是現已解甲歸家安享富貴的國公能得罪的。他要見郎君,國公和夫人自然不能阻攔。還得巴巴把人早點兒送過去,免得永安王等的不耐煩。 眾人簇擁著進了君少優的臥室。卻見君少優和衣躺在床榻上,面沖里,又睡過去了。 春櫻也曉得這位郎君自幼就纏綿臥榻,向少有精神的時候,也不以為意。連忙走上前去,輕輕推著君少優的肩膀,口內喚道:“郎君,郎君,起身了。有外客約見。” 君少優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推自己,一下一下的,不輕不重,卻擾得人睡得不安心。遂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竟是國公夫人屋里的春櫻,不覺一愣。 落在后面的秋芙立刻說道:“回郎君的話,永安王過府了。目下正在外堂由國公和夫人陪著。國公叫郎君也收拾收拾,出去見客呢。” 見客個屁,出去接客吧。 君少優暗地里翻了翻白眼,狠狠吐槽道。 不過他也知道,以他目下的身份可沒資格置喙君瑞清的話。楊黛眉既然能吩咐春櫻親自給他送話,又如此溫言軟語,已經算是給面子的舉動。不論君少優心里樂不樂意,這會兒都應該抱著尊重的態度回復春櫻,這叫恭敬長輩。不然的話,沖撞長輩身邊得用的人就是跟長輩過不去,就是打長輩的臉,就是鳴槍立馬的宣戰。就是忤逆。 上輩子君少優不懂這些個后宅貓膩,沒少在這上頭吃虧。以致后來進了廟堂,還有御史拿著此事彈劾不休,說他不敬嫡母,品性卑劣。幾次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乃至新帝行鳥盡弓藏之事,國公府明哲保身,抽身而退,也沒有人說國公府的不對,只說他君少優行事輕狂,連族人長輩都看不過眼。 重活一世,君少優就算心里不滿,也犯不著在這種不痛不癢的小事上犯錯,授人以柄。 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他君少優在勢弱之時,從來都不是個給臉不要臉的人。 伸手按了按眉間做出一副實在疲乏的模樣,君少優溫顏笑道:“原來是春櫻jiejie。今兒早起本想去給母親請安,結果突發了舊疾,疼痛難忍,一時沒能過去。還望母親不要怪罪。” 君少優的前身落地時本是個健壯敦實的小郎。聰明伶俐,頗有早慧之象。五歲進學,七歲能詩,京中一時傳頌。結果八歲那年染了一場風寒,自此后身子便倒了。這么多年來又不加保養,三不五時的就犯病幾回,這當中自然有國公夫人的功勞。春櫻乃是國公夫人最信重的大丫鬟,對于此事心知肚明。又拿眼窺著君少優的面容,但見他果然眉宇倦怠,容色蒼白,眼睛也熬得紅紅的,十分不舒服的模樣。心知他沒說謊,遂開口笑道:“郎君也忒小心了。夫人最是個慈善大度的人,亦知道郎君身體不好,多次免了郎君的請安問候。囑咐郎君要好生休養,切莫因請安折騰了自己,反而添病。這次自然也不會見怪。” 一席話說的,既把楊黛眉的寬容慈善表露出來,又隱隱指代君少優仗著體弱多病就疏忽禮儀。上輩子君少優聽不太懂這種后宅專用上眼藥的彎彎繞,沒少被人坑。這輩子聽懂了,不覺開口笑道:“都說春櫻jiejie口齒伶俐,今日果然見識到了。既然如此,也請春櫻jiejie幫我向母親回復一句,就說我身子虛弱不受補,這湯藥里的人參可以減下去兩分。須知人參rou桂雖然是好東西,但也要看服用的人合適不合適。” 春櫻微微色變,開口笑道:“這話是怎么說。給郎君開藥方子的可都是宮中的太醫,難道他們的醫術不高明,不能醫治郎君的病癥?郎君若是有任何疑問,定要跟奴婢說,奴婢回頭就稟明夫人,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太醫的醫術自然是高明的。更難得的是他們會對癥下藥,讓人十分滿意。”君少優淡淡說了一句,起身笑道:“不是說前堂永安王還等著呢。我也不跟春櫻jiejie多聊了,免得言語投機忘了時間,反而怠慢了貴客。” 言下之意,國公要你請我去見客。你倒是沒完沒了啰嗦起來了。 春櫻訕訕的住了嘴,滿肚子的話都被堵在嗓子口兒。斜睨著當地而立任由秋芙正衫順發的某人,心中暗自譏諷。 怪道人都說水漲船高,昨兒才下的圣旨,今兒就立刻伶俐聰明起來。 穿戴已畢,君少優在下人的引領下直進了前堂。果然瞧見君瑞清和楊黛眉夫婦正坐在下首談笑著陪客。上首間坐著一位年及弱冠,形容俊朗,談笑風生的俊美青年。頭戴遠游三梁冠,身上穿著祥云福紋五爪坐龍絳紗袍,腳上一雙黑色朝靴。虎背蜂腰,鶴勢螂形,劍眉星目,不怒自威。正是他上輩子糾纏了十來年的老對頭莊麟。 莊麟跪坐于堂前,略有些無聊的應對著國公夫婦的寒暄。目光卻時不時打量外頭。一眼瞧見門口翩然而立的君少優。身姿卓然,容色昳麗,一身藕荷色夏衫穿在他身上沒來由便讓人覺得清爽悅目,莊麟眼前一亮。立刻起身笑道:“少優總算來了,本王在此等候多時。” 一言未落,身影已經到了君少優跟前。伸手握住君少優剛剛抱拳正要見禮的雙手,親昵的問道:“少優近日身子可好,本王聽聞少優近兩日咳疾犯了,遂命人尋了兩斤上好的血燕給你帶過來。你沒事兒煮著吃,聽說對身子好。” 君少優面色一黑,只覺一股郁氣自心內澎湃而上,忍不住又咳嗽兩聲。面色被氣的潮紅,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晃,縮手就要掙脫。莊麟眼明手快的摟住君少優消瘦的肩膀,半拖半壓的將人拽到案前坐下,笑瞇瞇說道:“少優放心,我心只悅你一人。等你嫁入王府之后,自不會因為子嗣之事與你不和。你大可不必因此事介懷,更不必在大婚之前就想著納妾之事憑空委屈了自己。你不開心,本王亦要心疼的。” 一句話未落,堂上眾人勃然變色。 君少優豁然轉頭看著莊麟,不相信此人竟敢把手伸的這么長。連國公府內深夜密談都能悉數盡知。 莊麟,什么時候變得恐怖如斯? 君少優張口,剛要說些什么,只聽莊麟笑瞇瞇說道:“一生一世一雙人。本王已經稟明陛下,今生只要少優陪伴在側足以。本王相信,少優雖是男子,但心思定然同本王一樣。不欲旁些阿貓阿狗夾雜在你我之間,最終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少優以為然否?” 君少優聞言,悚然而驚,立刻住口不語。 莊麟看著君少優眼中一閃而逝的惶恐無措,意味深長的輕笑出聲。雙手用力握了握君少優的手,一語雙關的道:“圣旨已下,少優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活著我娶你的人,你死了,我娶你的牌位。所以少優放心,這輩子,本王非卿不娶。永遠不會讓少優孤身一人的。” 所以你也別想著出幺蛾子,本王一定會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跑、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