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女人的雙眼變得猩紅,還含著一絲莫名的恐懼,拼命沖丁絲潔吼叫。我們倆完全驚呆了,就算讓我們事先設想一千遍,一萬遍,我們都不會想到會有這種狀況發生。 突然間一個男人拿著掃把從屋里沖出來,沖著丁絲潔劈頭蓋臉地亂打。我一看情況不妙,急忙拉著已經沒有反應能力的丁絲潔逃出了四合院。 我拖著丁絲潔拼命地跑,跑出幾十米遠她突然一頭栽倒在地,我趕緊回過頭扶她,可是她身體異常沉重,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扶起來,卻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她臉上有好幾道紅痕,有些滲著血絲,雙眼渙散,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應。 我一看這還了得?趕緊狠狠抽了她兩個耳光,她的目光緩緩對上我,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嘆了口氣,扶著她找了個背陰的地方坐下。她不停地啜泣,嘴里一直念叨著:“為什么,他們不是接受我了嗎……” 我也想知道為什么,林謙說他父母已經接受絲潔,古藤鐲子是給她的見面禮,可是他們對待絲潔的態度簡直可以用深惡痛絕來形容。就算他們不喜歡絲潔,也不至于對待兒子喜歡的女孩那么厭惡吧。反之,絲潔是個好女孩,本身并沒有什么讓人挑剔的地方,所以林謙父母這樣對待她,實在讓我不能理解,而且覺得氣憤。 “別哭了,也許這中間有誤會,我們也找不到林謙,不如先回沿江市,等見到林謙再問清楚。”林謙的父母不歡迎我們,我們在這里根本待不下去,而且我真的很想回家。 “他說這是他mama最喜歡的手鐲,他說他mama送我精油,他說他mama喜歡我,他說他爸媽同意我們結婚……” “絲潔,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我嘆息。 正午的太陽曬得我頭昏眼花,而且肚子好餓。在這么個地方,我想找個吃飯休息的地兒也難。看著只知道哭泣的丁絲潔,我著實犯愁。 丁絲潔哭了一陣,突然發狠似的扣住手腕上的古藤鐲,想要把它摘下來。沒曾想那鐲子圈口很小,她這一扯竟然沒弄下來。 “你干什么?” “這個破東西,我不要了!”她尖聲喊道。 隨著她激烈的動作,那古藤鐲像是承受不住過大的拉力,突然發出“咔”的一聲脆響,緊接著丁絲潔的手指突然無力地拂過地面,整個人就這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絲潔,你怎么啦?”我急忙靠過去扶她,卻被手指上傳過來的溫度嚇了一跳,好冰…… 我連搖帶叫,丁絲潔毫無反應。我急得冷汗直流,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查詢了離這里最近的一個小縣城醫院的電話,可醫院的人說救護車出現故障,要來六人班起碼也得等上三個小時左右。 三個小時!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我前思后想,只能想到向村里人求助,這里說不定有人懂得急救,又或者借用交通工具把絲潔送到附近的縣城里去。 我闖進一個院子,院子里的樹蔭下正坐著一個抽煙的年輕人,他滿臉愕然地看著我。 我跟他解釋了兩句,那個長相憨厚的年輕人二話沒說,從院角的驢棚里牽出一頭驢,手腳麻利地上轡頭,牽出大門。 “你要干什么?”我不解地看著他。 “村里只有孫奶奶會救人,她住得遠,我幫你把人送過去。” 大門外有一輛板車,年輕人拉過驢子套上車,接著我們倆合力把丁絲潔抬上去。驢車在年輕人的吆喝聲中絕塵而去。 驢車不多時停在村子邊緣的一個院子前,院子是普通的農家小院,房子古老而破舊,讓我聯想到久經風雨的破廟。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把丁絲潔抱下車,放在院門前:“孫奶奶脾氣怪,不喜歡人打擾,你自己進去吧。就說是山子帶你們來的。” 說完年輕人駕車走了,我感動地看著他的背影,還是有好人吶。 我扒著東倒西歪的院門喊了一聲:“孫奶奶在嗎?” 屋里一下子就走出一個個子奇矮的老太太,穿著一身灰布褂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張臉,在她的額頭、眼角甚至下巴上都擠滿了深深的皺紋和松弛的皮rou,唯獨顴骨上那兩塊皮膚平滑如瓷,紅里透白,仿佛整張臉的營養,乃至全身上下的精華都被那兩塊rou吸收了似的。 老太太看著我說了句話,她的口音很重,腔調也怪,我一時竟沒聽明白。我急忙扶起地上的絲潔:“孫奶奶,這是我朋友,她突然暈倒了,是山子送我們來的。你能不能救救她?” 孫奶奶皺皺眉看著絲潔,說了句話,這回我聽懂了,她說的是“又是這個白白的小姑娘”。 她的話讓我覺得奇怪,難道說她曾見過絲潔?就算見過,也肯定是絲潔失去記憶那三天的事。我顧不上想那么多,只是一個勁兒懇求孫奶奶救人。孫奶奶做了個手勢讓我進去,我大喜,急忙把絲潔背在背上往里拖著走,昏迷中的丁絲潔重得跟塊實心鉛差不多,體溫也很低,要不是她的心還在似有若無地跳動,我幾乎以為自己背著的是一具尸體。 孫奶奶打開房門,讓我把絲潔背到里屋。屋里光線很暗,窗戶上的油垢糊得密不透風,孫奶奶指示我把絲潔放到炕上,炕上雜物太多,我勉強騰出一小塊地方讓丁絲潔躺平。 這一番折騰實在是把我累壞了,我直了直腰,開始觀察眼前的小屋。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會有人住在這樣臟亂的屋子里。墻上基本沒有白色,黑一條子黃一條子的不知糊著什么。低矮的炕上放著各種山菜干,看不出原色的棉被雜亂地堆放在烏黑的炕席上,飲料瓶子、陳年報紙都是上面的一員。 我的目光看向另一邊,靠近窗臺的位置上放著一個很大的木頭架子,上面擺著許多花盆,里面種的植物基本都沒見過,有幾盆植物開著艷麗的花,奇異的花香和屋里的怪味摻和在一起,讓人香臭難辨。 孫奶奶走過來翻開絲潔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心口。我懷疑地看著面前的老太太,雖說人不可貌相,可是她真的能救醒絲潔嗎?我有點兒后悔,剛才應該問清楚再來的。 孫奶奶低聲嘟囔了幾句,突然搬起架子上的一個花盆,花盆里栽著一些細瘦的植物。植物的莖呈螺旋狀向上,通體深綠,一簇簇地擁擠在一起。只見孫奶奶拿起炕邊的一個礦泉水瓶子,把瓶子里深黃色的液體一股腦兒倒進了花盆里。那些深黃的液體似乎很黏稠,一時間就浮在土上,久久才滲進去。接著孫奶奶一把抓起絲潔戴古藤鐲的手腕,連鐲子一起死死按在那些奇怪的植物上。 這是什么奇怪療法?我急了:“孫奶奶你這是干什么?” 孫奶奶斜了我一眼,嘰咕了一句,大意是讓我出去,別打擾她。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只好疑慮重重地走出了屋子。房門在我身后關上,我的心開始“突突”地跳個不停,腦子中交織著許多奇怪的念頭。 絲潔為什么會突然暈倒? 孫奶奶是怎么認識她的? 林謙撒謊的目的是什么? 林謙父母對絲潔的厭惡從何而來? 一時數不清的疑問全都涌入我的腦袋,都快夠我編一部《十萬個為什么》了。 這時屋里傳出模糊的響聲,好像是說話聲,我急忙把耳朵湊上去聽。 “好累……” 是丁絲潔的聲音! 孫奶奶真的把她救醒了? 房門一動,孫奶奶走了出來,她眼睛一翻:“小姑娘需要休息。你等著吧。” 孫奶奶話說得明白,我只好等。可是我實在是受不了屋里的氣味,只能坐在院子里,看天看地地打發時間。 平日里總感覺時間不夠用,可現在卻覺得時間慢得驚人。等到后來,我不知不覺倚著墻睡著了。 一覺驚醒,天空中氤氳一片,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竟已經是傍晚了。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往屋里看去,屋里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孫奶奶出去了?那絲潔…… 我疑惑地推開里屋的房門,卻看見丁絲潔好好地躺在炕上,胸口微微起伏著,睡得很熟的樣子。 “絲潔,醒醒。我們該走了。” 毫無征兆的,丁絲潔的嘴突然一上一下地動起來:“昆侖山上一棵木,輪回路上活死人……”她哼唱的腔調極怪,聽起來像是在唱戲,“紅顏骷髏雙交頸,泣血聲聲兩重天……” 她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唱著這幾句,這回我總算聽明白了她唱的全部內容,卻生生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絲潔你怎么啦!快醒醒,別唱了!”我伸手去推她,卻突然發現她一只手的手腕上纏著許多絲狀的植物,密密實實的,有些甚至伸進她的衣袖里,乍一看像是許多細如牛毛的小蟲附著在她皮膚上,吸食她的血液,看得我一陣戰栗。急忙下手把那些植物從她手腕上扯下來,拋在地上。她的衣袖散開了,我看到她胳膊上的皮膚白得有些泛藍,還有幾塊手指甲大的黑癬遍布在上面。 昨天在她腳上見過這東西,她說是過敏。真的是過敏嗎?我顫抖著拉開她束得很嚴的衣領,頓時松了口氣,還好脖子上沒有。 這時丁絲潔細細呻吟了一聲。 “絲潔,你怎么樣了?能起來嗎?咱們該走了!” “我好累,真的好累……”她微微掀開眼皮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合上了。 我心里說不出的著急害怕,總覺著有許多不對勁兒的地方,可是又說不清道不明。 眼看天一點點地黑了,孫奶奶卻沒回來。我守著絲潔離不開,又實在太餓,只好到處翻了翻,沒想到竟然找到兩個硬饅頭,可惜沒有菜。我只好就著涼水,勉強把硬饅頭咽進了肚子,心里委屈得要命。 硬饅頭難吃歸難吃,可終究是食物。過了一會兒我就感覺身上舒服多了,那種發空的恐懼感,慢慢消退下去。 屋子里沒點燈,很暗。我到處尋找電燈開關卻沒找到,后來才發現這屋子里根本沒有燈。 沒辦法,我只能在一團漆黑當中發愣。因為怕聽到絲潔在睡夢中唱歌,我把里屋的門關上,獨自坐在灶臺邊的小凳子上。 耳邊忽然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音很小,卻異常清晰。我不禁抱緊自己的雙臂,緊張地盯著某一處,會是什么…… 突然,我感覺有什么東西落到我的腳趾上,因為腳上穿著涼鞋,所以那感覺很清晰,有些癢,有些刺,還有些涼…… 我僵硬地低下頭,隱約看到一個黑黑的小影子蹲在我腳上,眼睛閃閃發亮…… 是老鼠! 我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拍打腳面,那小東西仿佛不怕人,落地之后又朝我身邊躥了過來。緊接著黑暗中的某一處也傳來“吱”的一聲。 我的頭皮一炸,不止一只老鼠! 世上沒有不怕老鼠的女孩子,這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 我嚇得幾乎暈厥,大聲尖叫著逃出屋子,卻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嚇得又是一聲尖叫,差點兒跌倒,那人扶住我的肩膀,高大的輪廓看著異常眼熟。 “你是……林謙?” “洪靈?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借著不甚明亮的月光,我們認出了彼此。這真是太意外了,我和絲潔特地趕來六人班找他,找了一圈找不著,卻偏偏在這里遇到他。我驚魂未定地看著林謙,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許我更想罵他,絲潔為了他吃盡苦頭,他卻連一個電話、一個解釋都沒有。 我嘆了口氣,比我更有資格罵他的人在里面躺著呢!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我把昨天我和絲潔到殯儀館找他,還有今天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無非是想讓林謙知道,絲潔是多么的關心他。 林謙目光閃動,急急地往里走,我一把拉住他:“她現在很虛弱,你別刺激她。” 林謙點點頭,一頭扎進黑暗的屋子里。 我在屋外豎著耳朵聽著,屋里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聲音時有時無,好像還夾帶著哭聲。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說話聲沒了,另一種聲音逐漸響起,急促的呼吸聲……有力的撞擊聲……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呻吟聲……漸漸地在我耳中響成一片。 我已經不是孩子,我知道這種聲音意味著什么,震驚之余,連耳根子都紅了。他們未免也太大膽了,孫奶奶隨時會回來不說,屋外還守著一個我,他們就不怕我突然闖進去,來個棒打野鴛鴦? 顯然他們并不顧及這些,也許這種環境讓他們更興奮。 我拼命念叨著:“他們是情侶,他們是情侶……”可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像跑火車一樣,奔突個不停。我只好蹲下身,死死捂住耳朵,可那聲音卻順著指縫鉆進來,像一只毛毛的手,不斷地搔癢著我的心。 過了很久,直到我身上裸露的肌膚都被蚊子叮了個遍,那種聲音才停止。我像虛脫了一樣,坐倒在門檻上。 不多時林謙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倒是我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外頭蚊子多,絲潔讓你進去睡。” “絲潔……她還好嗎?”其實我想說她明明病著,你還要和她那個,未免太不愛惜她的身體了。 “她很好,非常好。” “哦……孫奶奶到哪兒去了?怎么現在還不回來?” “不知道。可能是看到你們在這兒,所以走了吧。她的性子向來孤僻,最不喜歡有人打擾。” “你到這兒是來找絲潔的嗎?” “……不是。我不知道你們來了。我本來有點兒要緊的事想要問孫奶奶,看來只好等明天了。” “嗯。”本來還有許多問題想問林謙,可是想到我跟他并不太熟,不適合問太隱私的問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進去看看絲潔。” 林謙倚在門邊,黑暗吞沒了他的表情。 我輕輕推開房門,猛地被屋子里的氣味沖了一下,一股悶熱的潮氣瞬間將我包圍。我下意識地捂住鼻子,這味道可真難聞,不知道絲潔怎么能忍受? 我坐到她身旁,凝視著她朦朧的輪廓:“絲潔……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