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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帝師系統在線閱讀 - 172.由庚

172.由庚

    此為防盜章, 請v章購買比例達到50%后再看文  銅鈴上也有星月紋飾,鑲嵌綠松石,被大雪狂風吹得在屋檐下亂轉,金戈鐵馬似的叮當作響。

    車門打開,風雪灌進去, 一個深青色衣袍的男子頂著風雪急匆匆從車上下來, 雪下的驟然,一團團砸下來, 雪塊之間,只見得下車之人身量極高, 裹著厚厚的鼠灰大氅, 頭發單髻束在頭頂,無冠, 只有一枚鐵簪。

    門打開,里頭老伯探頭, 嚇了一跳:“大君——不是后日才歸來么?怎的連護衛都沒有,就一輛大車回了郢都?!”

    來人地位高貴,白伯的語氣卻有幾分熟稔。

    楚王沒說話,仰起頭來, 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狂舞的風鈴:“誰拿來的鈴鐺?”

    白伯被風雪吹得睜不開眼:“宮里前兩日送來的。自打荀君重病起,宮里便送來了許多套風鈴, 一套比一套大——近日、近日荀君不大好, 便掛上了這套大些的。”

    楚國自百姓至宮內, 皆以風鈴為護, 認為風過鈴響,便是邪祟被抵擋在宅外身外,與主人的氣神搏斗發出的聲響。

    鈴鐺厚重多檐,則能對付更大的邪祟與厄運。

    甚至是死亡。

    他仰頭望著那鑲嵌綠松石的青銅鈴鐺發了瘋似的打轉,聲音激蕩,長街兩端可聞,仿佛是聽見死亡在瘋狂叩門,對他大楚的氣運刀劍相向。

    荀君確實算是大楚的氣運。

    楚王不說話,側身擠進來,大步往院內走去。

    荀君病重,幾日間就沒醒過。

    這是沒對外提及的秘密。

    白伯心中惶恐,帶眾奴仆追上大步快走的大君,偷偷從身側打量他的神色。

    列國君王的相貌,大抵與國之氣度近似。

    晉君堅毅質樸,齊王豁達多變,秦公激進勇武。

    楚國這位年輕卻在位近十年的大君,也有楚國的面相。

    楚國善歌舞抒情,喜奢靡秀美,楚人不論男女,更是出了名的姱容修態、瓌姿艷逸。

    身量修長,骨骼約素,里子七分浪漫多情,面子三分明艷皓朗。

    楚王的容姿,便能實現諸國對楚國浪漫風骨的千萬分想象。

    他尚有耐性時,慣常把那淡墨似的細密睫毛耷拉著,眼角狹長微翹,在你揣度的心中兀自恐慌時,偶爾抬眼,驕矜且奚落的看上你半眼,或用沙啞怠情的聲音施舍你一聲輕哼,示意他只有半分耐性了。

    但誰也揣不準他的耐性還有多久,指不定下一個轉眼,他便陡然爆發。那張不甚端方的明艷面容,便如一池靜水被陡然掀翻,驚濤駭浪從頭澆下。

    等他怒了,再覺得外頭所謂楚王沉迷聲色,喜歌善舞,妖容昏聵,瘋癲無常的是假話,就已經來不及了。

    沒人揣摩得了大君。但唯有荀君不必揣摩大君的心思。

    這里是荀君在宮外的宅子,素樸冷清,嗅不出幾分人味,仿佛是草木蟲鳥的肆意居所。

    荀君十九歲做了王師開始,便在宮里久住,這宅子是幾年前楚王主持修建的,院墻池廊是規模不小,吃穿用物上荀君卻極其敷衍。

    就算修了這宅子,荀君也常住在宮內,并不常來。

    大君也不常來,可他甚至不看腳下,熟路到閉著眼睛似的往里沖。

    白伯心提起來了。

    大君帶兵出征之時,荀君本應一同前往,但突發急癥,臨出郢都之前病倒下來。大君卻不能不走,時時來信問詢荀君病情。荀君回了一張牘之后就再也難拿動筆了,其余信件均是門模仿字跡而寫,到最近半月,他連醒的時間也不多了。

    楚晉之爭已持續很多年,這次大戰決定了楚國是否能收下河間重地,進一步在中原站穩腳步,誰也不敢亂了大君的心。

    白伯便連同門瞞了一回。

    卻不料,若是荀君口述,門篆記,大君都未曾生疑過。這一回白伯自作主張,模仿荀君口吻寫了封短箋,大君竟然在大勝晉國后,一個人提前趕回了郢都。

    楚王大步往院內走,臉色愈來愈難看,他行至長廊一半,忽然頓住腳步。

    白伯還以為他不敢見荀君的病容。

    卻不料他陡然轉身,一把拽下長廊兩側卷起的竹簾,掛竹簾的串珠如落銀盤甩了一地,竹簾上的落雪也紛然揚起,驚得走廊上一片奴仆躬身彎腰。

    楚王單寒的聲線,仿佛是鐵線在刮剮他們的骨rou,:“就你們能照料他?!這甚至還掛著夏日的竹簾,上大夫家宅之中就寒酸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你們這群奴仆無心無肺,欺主病弱,盼他早死?!”

    白伯與眾奴仆連忙跪伏下去,寬袖掩住地面上狼狽滾動的串珠,心下驚恐。

    大君大氅下一身單薄的青衣,竟一腳要朝白伯踹去,白伯連忙抱頭,大君卻又覺得荀君就在屋內,或許能聽得見這些動靜,便頓住身子,一腳踢開地上的竹簾,兩手插回寬袖之中,就像是剛剛的話沒說過似的,姿態如去祭天昭地般肅然,在一片寂靜中轉身快步朝里屋走去。

    屋外掛著幾支銅鈴,屋內掛著幾層厚厚的毛氈,郢都潮濕,但像今年這樣的大雪還是少數,毛氈是嶄新的,銅火爐在房間角落里暗暗的燃著。

    荀君的奴仆見楚王進來均跪伏在地毯上,榻前厚重且褪色的簾子掛起了半面,露出荀君放在羊毛床褥上的手指,骨節如玉,冷凈纖細。

    那曾經圓潤光潔的指甲顯露出一些生息將逝的灰暗,但那纖瘦的手竟然抬起來,對著他如喚貓似的輕輕招手,啞著嗓子道:“辛翳?”

    呆立在門口的楚王猛地一激靈,心里頭的火騰地燃燒起來,驚喜的踏過地毯,伏在床邊,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荀南河在厚重的衣領和床頭的被褥中輕輕又喚了一聲,辛翳連忙伸出手去,將他的面容小心翼翼的從捧出來。

    荀南河面色晦暗,眼睛卻是活的。

    他面上一向不多顯露神情,不比辛翳的似嗔似笑反復無常,他立在朝堂上就跟個木偶似的,偶爾才會清風拂面似的顯露半分微笑,身姿挺拔纖瘦,兩袖端在身前可以大半個時辰不亂動半分,卻只有那雙眼睛,細細將所有事兒和人在心里盤算。

    荀南河瞧見辛翳那惶恐到藏不住的臉,勉強勾唇笑了笑:“聽你在院里又發脾氣,怎么,我還沒走你就要欺負白伯了?”

    辛翳平日里囂張驕矜極了,到他這兒瞬間變了臉,年近二十,卻撒嬌似的將臉放在他手心里:“孤、我才不會對老師的人做什么。”

    荀南河聲音疲倦:“我只是師,還不老。不過,就算你欺負人,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也不會知道了。你要真做什么,我也不會怪你。”

    辛翳猛地抬眼瞧他,似驚愕,又似心涼了半截。

    荀師是覺得只要他病故了,辛翳就一定會對他的人下手?

    他是不信任辛翳,還是不相信辛翳會信任他。辛翳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太多了,卻看著荀南河臉上的疲倦與灰敗,說不出來那些解釋。

    他不想再談任何朝堂之間的事了。

    辛翳輕聲道:“還是因為臨走前咱們倆那點爭執,你終究是生我的氣了。”

    南河:……

    南河心道:這孩子就是死倔是吧。通信多次,她說了多少回沒生氣沒生氣,甚至很欣喜很欣慰,他都當她是在虛偽。

    她是那種生了氣不動手還裝原諒的人么?

    再說了,若不是因為辛翳自有主張,開始跟她之間有了對抗,她的“帝師任務”也不會被判定完成。

    就算是養孩子,也要孩子開始有獨立精神了,爹媽才能放手,才算是養大成人。若是辛翳一直聽話乖巧,她哪里是養君主帝王,豈不是養了個愚孝呆子了么?

    奈何這幾年,辛翳愈發聽話,簡直乖如小奶狗,動如小尾巴,在列國之中頂著暴戾任誕,狂妄貪樂的名號,在宮里卻恨不得拱到懷里仰頭聽他說話。

    明明他也早能獨當一面,就因為太乖……系統一直不給判定任務成功。

    在這個任務上,她都耗了八年了,要是他再乖巧下去,她非要耗成半老徐娘不可!

    話說當年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辛翳十二歲,往她脖子里塞雪球,往她被窩里扔蛤|蟆,不學無術還特能作,皮的她牙癢癢,熊的她想把他按在王位上摩擦。

    結果到了這幾年——到底是她教的太好,還是說這孩子長大了轉了性,怎么就再也不復以前的反叛精神了呢?

    按理說十九了快二十,正該是跟家里長輩爹媽鬧得咬牙切齒卻又有點互相理解的時候啊……

    而且……

    南河一直在自我反思。

    這孩子媽不在爹早死,早年針鋒相對,后來又心疼他,她就又當爹來又當媽。

    是因為她身穿男裝之后風姿俊逸太迷人?還是說她知識淵博學識過人折服了他?總之這孩子好像就沒有過青春期的反叛,一路往戀父情結上飛奔而來。

    小時候死梗著脖子不肯叫他一句荀師。

    長大了把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往她懷里蜷著叫先生。

    南河也糾結。

    小時候雖然是氣人,但大了……是不是有點太粘人了。

    南河無奈,只能開始沒事兒挑事兒,恨不得把自己再弄成亂臣賊子,滅國jian賊——

    她都做好自己被辛翳手刃的打算了,但就在幾個月前二人爭吵時,任務竟判定成功了。

    南河內心也有一點點復雜:孩子終于長大了。

    她也就只能教他到這兒了,任務一結束,她就要離開這里,往后再也見不著了。

    或許到那時候,他慢慢就好起來了吧。

    南河轉過臉來,說的倒是真心話:“我沒生氣,真的沒有。”

    辛翳越聽她這樣說越不信。

    他心知自己的所作所為觸到了南河的根基,他若是發火,甚至扇他一巴掌也好。

    可辛翳怕的就是他這樣淡淡道:我沒生氣。

    似乎很少有事情能驚到他,更讓辛翳永遠猜不透他心中如何作想。

    南河看起來總是……冷心冷情,休休有容。

    禮儀規正又不卑不亢。

    那雙廣袖中伸出的手指如玉般微涼透明,那深衣腰帶下搖晃的組玉發出玉響琤琮,衣領層層疊疊的規整在胸前絲毫不亂……

    他以前極喜歡坐在深遠的殿內,看著南河不疾不徐的向他走來,走到他身前來,淡色的眉毛和眼睫垂下去,向他略一躬身作揖,廣袖抬起,遮住了他的面容。

    有人說他是泥偶,但辛翳覺得他是玉人。

    更何況,他并不總是這樣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