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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帝師系統在線閱讀 - 163.采薇

163.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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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著青色直裾,衣擺略長,濕了些邊緣。只是她的腳長得比較秀氣,怕是會暴露了女子身份, 不得不慢行落后了幾步。

    小楚王簡直就像是個躲在洞里的蜘蛛精,屁股坐在織的網中, 半分不肯動, 只用聲音引誘他們上前。

    他還沒到變聲的年紀, 聲音中還有幾分奶聲奶氣, 邑叔憑帶著她轉過一個彎去,只看到了在奇石陣中,擺著一個巨大的像蚌貝的巨石。

    小少年盤著一條腿坐在巨石的凹陷之中, 坐沒坐相的斜靠在其中。

    他穿著一身亮眼的孔雀藍綠的寬袖衣袍, 衣服輕薄的讓人幾乎能看清他身型, 腰與小臂處用編金帶子固定,衣袍上似乎也織了金線,暗光處有流淌的金彩。他披發斜眼,托著腮懶懶的半躺著, 頭發如水妖似的柔順,因沒長開, 臉更是雌雄莫辨的驕矜,眉眼之中都是楚地的明艷。

    一只白貓趴在他膝頭, 瞪著和他衣服同色的青綠大眼, 哪里是睡著的樣子。這白色貍奴毛茸茸的尾巴正左右搖擺, 辛翳從奇石上垂下來的一只腳也輕輕晃著,腳腕上鈴鐺輕輕作響。

    南河心頭一窒。

    她想錯了。不是小楚王年紀小小就喜好男寵,而是他自己長的就比誰都像男寵。

    他手指捋過貓尾,面朝邑叔憑,笑道:“孔公,難道是尋得了什么好看或者會玩雜技有奇能的人?快讓我瞧瞧?”

    南河剛好站在邑叔憑身后半步,辛翳探頭瞧了瞧,看見他,竟嗤笑一聲:“一臉老成,我可不跟比我大這么多的玩。而且長得也不怎么樣,看起來死氣沉沉的,一看就是那種只會讀書寫文章的老迂腐。孔公,您什么時候能送我個合心的禮物。”

    說著,他隨便瞟向了南河浸在水中的雙腳,微微一愣。

    南河倒不覺得這毛都沒長齊的孩子會有多少分辨男女的能力,但她還是松開了拎著衣擺的手,任憑衣擺落入水中,略一作揖:“臣荀南河,見過楚王。”

    小楚王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邑叔憑躬身道:“這正是您自己選的那位王師。”

    辛翳倒在蚌殼石頭里,笑道:“他憑什么當我先生,你不就是送人進來讓我玩么?來來來,雖然你年紀大了些,但我也允許你到宮里來陪我玩。”

    他說著從腰間的香囊里拿出了一根黑色項鏈,上頭也掛著一個琉璃蜻蜓眼,他揮了揮那項鏈,對她招呼道:“過來,我給你系上。”

    他這呼貓喚狗的態度實在讓人火大。

    邑叔憑也顯露出幾分嚴肅道:“大君已經換了多少先生,您折騰了多少位朝中老臣,這會兒說不愿意年紀大的,最好跟你年紀相仿。我便去了吳越請了這位奇才出山,您卻對他這樣的態度——”

    辛翳笑:“吳越?那里的人文身斷發,語言不通,連寫字都不會,能有什么奇人?他多大,比我大七八歲?能有什么本事!哎,跟你說話呢。”

    南河雙手并攏,淡淡道:“十歲應拜師,大君已經晚了近兩年。更何況束脩以送至,便算是拜師禮成了大半,便應該叫我先生或荀師。”

    辛翳從石頭上跳下來,他衣擺才到小腿,露出掛著鈴鐺的雙腳。懷中貍奴怕水,嚇得連忙從他懷里跳回大石上。他背著手在水里走過來。

    他畢竟年紀小,比她矮一大截。

    辛翳對于這種身高差,十分不滿,他抬抬手指想讓南河蹲下來。

    但邑叔憑在一旁,要是讓南河蹲,那豈不是也意指要邑叔憑蹲下來么。

    辛翳還沒這個膽子,只把話咽了下去,收回手,像個視察的領導似的背在身后。

    “先生?”他背著手繞了兩圈:“你除了比我先生幾年,倒也看不出來有什么為師的能耐了。”

    他說著,猛地踢了一腳水,水濺了荀南河半邊身子,她也不躲,任憑水淋濕了衣擺,平靜的直視向辛翳:“稚子尚未開蒙,十一二歲仍做如此無禮之舉,是孔公的責任。但孔公既然請我來,大君也選了我,我必定要教導大君成為禮正明理的王。”

    辛翳脾氣極怪,聽了這話,竟陡然羞惱,將手中那掛著蜻蜓眼串珠的項鏈朝荀南河臉上扔來。荀南河倒退了半步,一把抓住了項鏈,面上隱隱有幾分怒色。

    她寬袖一甩,將那蜻蜓眼朝奇石上狠狠擲去,只見得那琉璃燒制的蜻蜓眼砰的一聲摔了個粉碎,在奇石上留下個白痕,繩落進了水里。荀南河可不會跟熊孩子軟了脾氣,就算這熊孩子是個王——

    她微抬下巴,隱含怒火道:“將這賜予奴仆的玩物三番兩次的拿來羞辱師長,怪不得他國常說楚興不過三代,將亡于今朝,在別國公子都能禮樂射御精通的年紀,楚王卻連好好說話都不會!孔公,你三番五次請我出山,甚至要我做師保,居住宮中,還與我說楚王如何好學聰敏,原來就是這樣的豎子小兒!”

    邑叔憑也到了搭戲的時候,他上前一步,打在辛翳手背上,厲聲道:“翳!你是覺得之前在朝堂上胡鬧一番還不夠么!亦或是你想看著先王打下來的疆土在你的手下成為焦土么!荀南河入宮為師保之事已定,他以后自然也能管教你。”

    南河秉著一張隱隱憤怒的臉,心道:邑叔憑這老東西倒是對于這種痛心疾首的角色駕輕就熟啊。

    辛翳滿臉的胡鬧,剛要再開口,邑叔憑卻冷冷道:“孔憑受先王囑托,此事絕不能退讓。大君若再胡鬧,孔憑便告老還鄉,且讓大君一人應對吧!”

    邑叔憑這樣一說,辛翳慌了:“孔公,我不是這個意思——”

    邑叔憑氣得臉紅脖子,甩袖道:“荒唐,看看這庭院,看看你穿的樣子!十二歲讀書都不懂就知道這樣荒唐,大了還如何的了!”

    南河裝作惱火的背過身去,心道:大了就驕奢yin逸唄,楚國有錢,還能讓他作個二十來年才亡國呢。

    沒想到辛翳似乎很怕邑叔憑生氣,連忙上前拉住他衣角。

    荀南河不說話,在一旁偏頭冷眼看著。

    邑叔憑:“向荀師行禮!”

    辛翳轉過臉來,他雖然年紀不大,或許也知道邑叔憑在朝中手眼通天,若是得罪了,自己雖是楚王怕也沒好日子過。他年紀尚小,或許還不懂事,但說不定衣食住行上都要受鉗制,再不學無術也是知道好歹的。

    他背對著邑叔憑,眼神隱含奚落不服,舉止卻終于還是得體了,他躬下身子,十分到位的做了長揖,壓低聲音道:“弟子翳見過荀師。”

    荀南河兩手并在胸前,微微頷首:“起。”

    邑叔憑這才面色稍霽,拍了拍辛翳的肩膀:“讓景斯來安排他的住所用物。禮、樂、射、御、書、數六門課,荀師都有涉獵,但他是師保,既總管六門,留意你的平日舉止言語,又主要教授書與禮,其他的先生還都是像以前那樣授課。但這一回,決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懈怠。”

    荀南河垂眼。

    以前是邑叔憑的眼線在宮中內外,現在是借著荀南河,連手都伸進來了。

    小楚王不恨她就怪了。往后還不知道要有多少跟熊孩子的斗智斗勇。

    更何況她身份尷尬,這會兒裝得了一時,往后進了宮里少不得要裝許多年。邑叔憑還想借著她來牢牢掌控住這個乖張荒唐的小楚王——

    邑叔憑交代了幾句,帶著黑色高帽的中官景斯也趕過來,跪在廊下,聽邑叔憑囑咐,不斷點頭稱嗨。邑叔憑拍了拍辛翳肩膀,也未多說什么,提著衣擺踏上回廊,也不穿鞋,讓身后的少年奴仆拎著鞋,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濕腳印。

    待邑叔憑腳步走過轉彎,奇石陣外傳來了他略顯嘲諷的聲音:“商公對朝事不關心,對把弄些貓兒石頭之類的倒是很有見解。”

    奇石上的眾少年奴仆不敢亂動,默默的爬下來,剛剛歡鬧的院中凝滯出一片寂靜。

    辛翳卻忽然肩膀一松,笑出聲來,他喚道:“景斯,去給——荀師拿雙屐來。來來荀師,與我坐著說說話嘛!”

    他在水里跑跳回去,又蜷回了那蚌貝似的大石上,身子扭得恨不得把自己坐成美人魚,兩只垂在大石邊的腳還在往下滴水。貍奴連忙竄到他身上撒嬌,景斯弓腰退后去拿木屐了。

    漣漪圈圈,高且深遠的院子里靜悄悄的,辛翳側臉貼在貍奴的白毛里,看她立得如此端正,笑道:“此處又沒有旁人,裝什么?”

    荀南河微微挑眉,并不回答。

    辛翳托腮笑道:“邑叔憑會真的讓有真才實學的人到我身邊來?你裝的一副隱士高人的模樣,要真的是滿腹經綸,又哪里有耐性來教我這等黃口小兒?”

    他似笑非笑的凝視著荀南河。

    荀南河早猜測過,這小楚王絕不可能像剛剛表現的那樣蠢。

    辛翳忽然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個口哨,忽然間,十幾個少年涌進空庭中來,跑到辛翳面前,一言不發。

    荀南河望過去,這幫少年里,年紀小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大一些的可能十五六了,確是什么樣的人都有。

    有滿身紋身的吳越蠻民、也有剃掉頭發的戎狄之子。

    有幾個奇高奇矮奇胖奇瘦的,如同天南海北搜羅過來的奇型冬瓜。

    也有得了白化病眉睫頭發如雪的少年,打著把傘畏畏縮縮的站在陰影里不敢說話。

    看來辛翳很喜歡四處搜羅奇異的少年人啊。

    辛翳站在石頭上,如同花果山的齊天大圣一呼百應,笑道:“眾卿平身——”

    南河抽了抽嘴角。

    那幫小子們真的行禮之后平身起來。

    辛翳一只腳踩在高處,咳了咳,道:“今日,孔公帶了一位先生過來,就是這位荀師!孤怕荀師太年輕,還沒有什么育人教學的經驗,不如諸位就也都拜荀夫子為師,讓荀師也教大家六藝!”

    荀南河慌了一下,就看到那幾十個少年人轉身過來,齊齊朝她行禮:“弟子拜見荀師!”

    南河:……她難道是逃脫不了要當班主任的命?

    辛翳笑起來:“若是荀師能教得了他們,就一定也能教的了孤!快點,有什么想學的趕緊問啊,趁著荀師在此!”

    一群少年涌了上來,齊齊圍住她,抓著她手腕衣帶就開口,各地方言都有,吵得荀南河頭都要炸了。卻遠遠看到辛翳大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給荀師送了這么多便宜兒子,荀師怎么還不樂意呢?”

    他說著,翻過石頭,夾著白貓,輕巧的踏水跑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讓這個小子給耍了!

    她咬牙,心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吧!我遲早讓你哭著叫爸爸!

    在婚姻的體系中,就算一個男孩出生后不受父親寵愛,但若是能有一個好舅舅,那就絕不會輸給其他受父親寵愛的男孩。甚至當他為王以后,如果遭遇滅頂之災,甚至滅國之難,幫助他歸位復國的,也很有可能是他的舅舅。

    對女孩來說也是一樣,若是母親尊貴的女孩,就是這個家族內可謂政治價值最高的人之一。就算少女時期穢亂,為婦后多次再嫁,甚至婚后公然臠養面首,都仍然炙手可熱,成為家族勢力聯合的關鍵紐扣。

    白矢寧愿到三十四十不娶,也不會允許這樣一個關鍵的位置被鄉野世族染指。

    蔣家與狐家被拒絕后,可以說是又失望又興奮。

    興奮就在于,白失對王位一定有堅決的野心。

    見了這么多美人,還能夠堅決拒絕他們,說明他也并不愚蠢。

    就算不能為姻親,但至少,他們碰到的這個金枝,是很有可能為王的!

    雖說不娶妻,但送來的美人,他就沒有拒絕的道理了。

    第一次白矢沒有在舊虞呆太久。但回程的路上,他本來可以不路過舊虞,卻忍不住繞道去了一趟。他自我安慰道:跟蔣、狐兩家的年輕一輩也多說了幾句話,算是友人,去見見友人又沒有什么大不了。

    而跟隨白矢的那一小支隊伍,也是被舊虞的世族伺候的渾身舒坦,聽到公子白矢說回程時繞道舊虞,一個個都是喜形于色,又哪里會抱怨。

    而從此之后,不論是晉王要他出門行事也罷,還是他自己要知民情周游晉國各城也罷,他駐留舊虞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蔣家與狐家為他置辦了在舊虞的住所,送去了家中的女子,甚至還希望白矢能把這幾個女人帶回曲沃。

    但白矢也拒絕了。

    他離開了舊虞,就會恢復他堅韌、樸實的大晉公子模樣,眉頭掛滿了對軍中朝野的憂慮,時刻保持著和云臺一樣的作風,連舊虞的一件衣服,一絲味道都不會帶出去。

    更別說他留在舊虞的二子一女,和幾位侍妾了。

    漸漸的,蔣家與狐家也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們在舊虞聽說了許多公子白矢在外的功績與傳言,但花了這么多金銀布帛出去,甚至送上了自己的女兒,他們卻怎么絲毫沒獲得改變呢?

    甚至連蔣家希望幾個年輕子弟搬去曲沃讀書,都被白矢皺眉拒絕了。白矢只帶了蔣家的兩個兒子做軍中護衛,狐家的一個兒子做隨從,一走也是了無音信。

    而就在這兩家心疑之時,晉王重傷的傳言也漸漸傳到了舊虞。就在他們又驚又不知所措的昨夜,他們見到了帶人飛奔前往舊虞的公子白矢。

    白矢來了,沒有多的話,就是一句:“能不能成為云臺下數一數二的大姓,就看你們今日了。”

    蔣家與狐家的宗主和他閉門會談,藥方上需要的珍惜的藥材,這兩家都有,但唯獨他特意想要的那一味,只有蔣家有。狐家就只能退出了會談,變成了蔣家和白矢謀事了。

    白矢想要川烏。

    而蔣家與川地的呂家有往來,多是呂家用川地的特產、草藥與玉石,來交換蔣家在舊虞北側開挖的銅礦和鐵礦。而蔣家的川烏是在去年換來的,其目的本來是想不做痕跡的毒殺狐家的宗主與男性,來侵吞狐家在舊虞的部分財產。

    更為了讓他們成為公子白矢在舊虞唯一可以信任的氏族。

    卻不料狐家的族主病逝,由他那個體虛病弱的長子狐笠接替,一些旁支似乎與狐笠關系不和,竟分院而居。蔣家一向瞧不起那個狐笠,再加上兩家的斗富之中,狐家又一次次敗退下來,眼見已有頹態,就得意起來,覺得沒必要再動手了。

    川烏也就留了下來。

    沒想到竟能在這時候拿出來用了。

    在這年頭,醫術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學問,不論是公子白矢還是蔣家,都不知道該放多少合適,蔣家就跟過完年送孩子出門的老父母似的,就把買來的一包全給白矢揣上了。

    而狐逑因做了白矢的隨侍,在白矢去舊虞借毒|藥的時候,也跟著回到家中,狐笠又將他喚回家中商談。

    外頭還下著小雪,狐逑快步走在狐家的院內的矮墻窄巷之間,兩腮的rou隨步子微顫,又小又rou的一雙手從胡服窄袖里伸出來,推開門,將自己肥如蜜桃的屁股擠進窄門去。

    屋里開著半扇窗,雪天的灰白鈍光照亮了屋里人的下半邊身子,狐笠跪坐在矮榻上,手里捏著一只灰玉雕成的小龜。看見狐逑,他松開手來,小玉龜掉下去,被尾部掛的紅繩給拽的一彈,那紅繩另一端則掛在白皙的手腕上。

    狐逑進屋躬身:“長兄。你確定了么?我們也不是沒有川烏,就要放棄這個機會了么?”

    狐笠從榻上緩緩起身,他瘦的兩頰尖尖,眼睛極為有神,窗外的風吹動他衣擺,仿佛那寬袖長衣里沒有人似的。他臉還很年輕,頭發卻有點花白,狐逑連忙過來扶他。

    這兩個人一瘦一胖,個頭相仿,仿佛把他們倆在一起揉一揉再掰開,才能變成兩個正常人。

    狐笠咳了咳,道:“我不是放棄機會,而是找活路。”

    狐逑嫩豆腐似的兩腮縮緊,被擠成一條縫的眼里,有晶亮的瞳孔打轉:“阿兄是覺得,蔣家給了毒,日后會被白矢——處理掉?”

    狐笠微微一笑,顴骨更銳利,不顯得和善,反而更讓人發怵,但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如果白矢成功毒殺晉王,帶軍隊進曲沃,怕是也殺不了太子舒。因為很多世族早已把卜筮投在了太子舒身上,他們早已對太子舒逢迎過了,若白矢奪得王位,必定不會重用他們;所以當他們沒有辦法抵擋白矢和他的軍隊時,就一定會將太子舒想盡辦法送出國,而后在晉國隱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