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蝃蝀
那南河是怎么看見的?難不成還扒過他衣服仔仔細細的看過? 辛翳又不好意思問景斯自己屁股上到底有沒有顆紅痣, 只能拼命想從鏡子里照見。 確實是角度不合適, 辛翳換了個方向扭頭,果然看到了——媽的他屁股上真有顆紅痣啊!長在這種地方,她是怎么知道的?!該不會小時候箕踞而坐請君入甕那回她就知道了吧! 景斯捧著香爐回過頭去的時候, 就看到了辛翳對鏡觀察自己屁股這一幕, 震驚的手都抖了:“大、大君……” 辛翳一下子轉過頭去,裝作什么事兒也沒發生, 清了清嗓子,隨手扯下一件單衣給自己套上了。 景斯還是滿臉震驚。 辛翳:“……孤看看自己是不是……瘦了。” 景斯:……您不是瘦了是受了啊! 辛翳:“她來了?” 景斯:“已經讓她進屋內了。可要……” 辛翳:“什么都不用。我就跟她……說幾句話。” 景斯重復道:“……說幾句話?” 辛翳回過頭來, 嘖了一聲:“干嘛, 別那種眼神看我。我對著那張臉,還能作jian犯科?” 洗浴的側室和主室之間隔了兩道門, 辛翳走出去, 到了一層門外, 木障子上蒙了一層半透明的窗紙, 依稀能看到燈火飄搖,一個紅色身影跪在空曠宮室的中間, 規規矩矩的。 他有點沒勇氣推開門,伸手戳了戳障子上蒙著的那層窗紙, 想先偷偷瞄一眼,結果使了半天勁兒也沒戳開。 景斯走過去, 小聲道:“大君別戳了。這不是紙, 這是絹紗……” 辛翳臉上有點掛不住:“……孤知道。孤就是檢查一下, 這絹紗質量如何。” 他又道:“你下去吧。別在這兒看著了。” 景斯連忙喏, 退下去了。 辛翳站在這道門前,半天沒能鼓起勇氣。 他都有點后悔了。要不跟景斯說一聲,把她弄回去吧。 他見了面又能怎么樣,又不敢說自己認出她來了。 對她態度好吧,荀師怕是心里覺得他看上了這個新夫人,打算寵幸新夫人了。本來就對他沒別的心思,這會兒要是被誤會他喜歡所謂的新夫人,他就這輩子也迎不來某人動心那天了。 但對她態度不好吧……荀師其實又是個有點傲的性子。他從昨天夜里就沒睡好,一直在后悔自己又掐脖子又讓她落水的事兒。荀師以前就說過喜歡……粘人的聽話的……可愛的……他這幾年一直努力想把自己往這個方向上拗。 至少是在她面前這樣裝。 結果前幾天掐脖子的事兒,已經暴露幾分真面目了,要是再態度惡劣下去,荀師不但對她有惡感,說不定直接就拍拍屁股一縷魂跑走了。 到時候他后悔都來不及。 辛翳正糾結著,南河似乎在主宮內也有點坐不住了,她直接跪在地板上的,所以可能腿腳也麻了,正想偷偷的挪一下身子。 辛翳心頭一發狠:她都這么對他了,他還能怕她不成! 他想著,一把拉開了隔間的障子木門,卻不料力氣太大,撞出了框的一聲巨響。辛翳自個兒都嚇了一跳,轉頭回去對著木門發愣。 荀南河也身子一抖,將頭垂下去,兩膝并攏坐好了。 她害怕?不想見到他? 辛翳心底有點不爽,大步走出去。 南河低著頭,果然聽到隔間門一下子被打開,似乎某人隱含怒氣,腳步聲傳來。 她低著頭,但在她的視野里,一雙光著的腳又似殺氣騰騰似的走來。他剛洗完澡,在光潔的漆木地板上,留下了一個個帶水漬的腳印。他似乎穿了件白色的長單衣,外頭披了件紅色蝙蝠紋錦邊的黑色長衣。 跳動的火苗在流光的地板上抖動著,衣擺就跟向她顯擺做工精良價值不菲似的,慢悠悠的從她視線邊緣拖過去了。 南河強忍著沒抬起頭來。 瘋了吧!什么天兒!洗完澡之后不擦干凈!還他媽浪的穿單衣!你活該病,你病一個月都不夠,就應該讓重皎給你頓頓藥里下黃連,看你還敢不敢這么浪! 還他媽寵幸新夫人呢,連養生都不從年輕時候抓起。就你這樣的浪法,還有什么搞基搞妹的本錢! 要不是怕自己太膽大被人拖出去斬了,南河心底都恨不得抓上棉被給他蓋頭上。 她也想抬頭看一眼他到底是不是洗了頭都不擦干凈就出來了。 南河看著他衣擺轉過去了,連忙見縫插針抬起頭來——哦,頭發沒濕著。 看來也不算太傻。 辛翳轉過身去的時候,她已經又低下了頭。他站在地毯上,瞧著她頭頂。 其實,她變成一縷魂附在這申氏女身上,倒也有些好處。比如荀師后來身子病弱的厲害,但申氏女還算是健康年輕;荀師有幾年熬的太厲害,特別是出使他國的時候國內發生了變故,她著急的頭頂都能看到幾根白頭發了——明明還那么年輕。這申氏女倒是生了一頭秀發,和荀師剛入宮時候一模一樣。 就是他心里有些隱隱的難受。 雖然魂魄歸來了,但陪伴她八年的身子還是要入土了,那些讓他熟悉的她身上的痕跡還是消失了。 辛翳呆了好一會兒,開口:“過來。” 南河起身,似乎兩腳發麻,但仍是低著頭,小步走過來,兩手并在窄袖中,一副很溫順的樣子走到他身邊來。 辛翳:是他長高了?還是這申氏女有點矮? 她從哪兒學來的像女人一樣走路? 不過倒也不是很女人。 她就不想抬頭看他一眼? 辛翳抬手,清了清嗓子。 她還跟個木頭似的站著。 喂……你考慮考慮做夫人的本分啊,伺候人懂不懂? 辛翳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小時候也知道他父王去見后宮女子的時候,一抬手,女人就知道圍上來,更衣啊,擦汗啊,噓寒問暖啊。總之干點什么。 哪有她這樣的,跟站在朝堂上裝死似的。 辛翳又清了清嗓子。她還是不動。 不過她確實也不算女人。否則他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都沒發現。他又不傻。 她也沒娶過妻,估計也不知道一個女人該怎么做。她這么多年都是做王師、令尹的活,是對外無往不利的劍,不是要學著怎么伺候人的。 不過辛翳這會兒……就是有點想使喚她。想看她為了他忙前忙后的。 辛翳只能清了清嗓子,道:“更衣。” 南河一下子抬起頭來。 倆人對視上了。 她神情又吃驚,又有些發愣,然后就是陷入了一種茫然懷念的觀察與回憶里。 他呆了一下。其實不用偷聽什么話……更不用什么證據。他只要仔細看她的神情,就能夠分辨出來,她是荀南河。 畢竟不會有人在和他這個“克星”直視之后,用那樣……難以言喻,但大概算是親人一樣,又溫柔又懷念的樣子,細細端詳他。雖然她是在仰視,辛翳的五官都忍不住在她目光下繃緊了,他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 或許是那日撞見申氏女入宮,他先入為主,又加上她也吃驚,神情不太像,他就立刻覺得是重皎在騙他…… 或許當時多說幾句話,仔細瞧一瞧,他也能發現。 就不至于有她落水那事兒了。 辛翳心底低低嘆了一口氣,有點挪不開眼。 南河確實也沒挪開眼。她傻愣愣的望著辛翳。 ……瘦了,高了,而且一看就知道確實病過了。可能不是很嚴重,臉上只殘存了一點病容,不過看他精神還是很好的。而且,南河不知道該怎么說……就是他有點不一樣了。 這幾年,她都沒真正的離開他,她嘴上雖然總說他長高了長大了,但好像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意識到他真的長大了。 而且她一直覺得申氏女與她以前差不多高,今日這樣面對面對比著,應該是他真的長高了。 畢竟從他去年冬天去北上晉國親征,他們倆就沒怎么正兒八經的見過面,病重的最后一面,她躺在床上也沒機會摸摸他頭,感受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長高了。 不錯啊,本來挺高了,十九歲還能再竄一竄。 辛翳:“看夠了么?” 南河:臥槽,忘了! 她趕緊低頭。 辛翳:“……更衣!” 南河又抬起頭來,對著他身上一共就穿了的兩件單衣發呆,半晌才道:“大君……是脫,還是穿?” 辛翳:“……” 她就這樣的演技,還覺得能瞞過他么?! 而且他就穿了兩件,還想給他脫?她想干嘛啊! 辛翳從牙縫里頂出一個字:“……穿。” 南河趕緊道:“喏。” 她倒是熟路的直奔他放衣物的隔間,慌得都忘了學女子走路的小碎步。 辛翳竟然有點想笑。 他想笑的眼睛都有點發酸了。 真是又生氣,又心底發軟。 氣她不想相見,又因為她竟然能死而復生回到他身邊來……有點想抹眼睛。 要真的是個新夫人,怕是在他那迷宮似的放衣物的隔間里怕是要找不到合適的衣物了吧。不過如果是荀南河,他還真不用擔心。 辛翳才剛坐在榻邊,南河就拿了件紅色薄薄大袖夾袍出來,衣服里頭縫了幾塊薄皮毛。 ……這是想熱死他么?都已經到三月了! 南河拿起那件夾袍,抖了抖。辛翳無奈,只好起身抬胳膊。 南河:……還要伺候著穿上? 她只好繞到他身后,就是自個兒現在有點矮了,她踮起腳尖幫他套上衣袖,又把折在里頭的衣袖給拉出來拽平整。她習慣性的拍了拍衣擺,給他拽好。 就是她的手差點拍在辛翳屁股上,他抖了一下,差點腿軟。 南河也發現,這衣服袖子其實有點短了。這件衣服都是前一年冬天做的了。 辛翳強裝淡定,嗅了一下:“什么味兒,這么膩。你用香膏了?孤最煩這種味兒了,你下次再敢用,孤就讓人把你再扔蓮池里洗一洗去!” 南河:……下次?還有下次? 她只能道:“喏。” 辛翳轉頭坐在榻上,南河又跪在旁邊開始裝乖。 辛翳剛剛撂下狠話,又有點后悔,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么說點什么。 他準備演自己昨天一夜翻來覆去沒睡好腦內排演的臺詞。他清了清嗓子:“……申氏去了虎方。” 南河愣了。虎方那地方不安定,但申子微也是個嗜血狠厲的人,去了怕不是要在那兒胡作非為。雖然申子微做事小心沒什么把柄,但他要是想做的干凈,最好還是直接強行找理由問斬。別讓他到了虎方在養大自己的勢力。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做事風格和辛翳雖然不同,但辛翳也不是個大意的人。 之前他幾次說過想收服虎方,想找個有鐵血手腕,能夠去殘酷鎮壓虎方的人,難道他打算讓申子微去鎮壓虎方……而后再以他的血腥手段為把柄,直接將申氏在虎方問斬? 這種可能性很大,不過他也要小心留意申氏在虎方的動向,只怕這幾年頗為活躍的齊國還想再出什么招。 南河低頭思索著,辛翳又道:“你別想再聯系他們。不過你應該心里有數,自己被申氏帶回來是為了什么,自己到底長了一張什么樣的臉。” 南河抬起頭來,心底松了一口氣:看來他沒察覺出任何端倪來。 辛翳又覺得自己剛剛那句話態度太好了,抿了一下嘴唇,立刻冷笑:“我倒是想把你這張臉皮剝下來,就是怕爛了。你該謝謝這張臉給了你一條茍活的路。” 南河:……行行行,我感謝我的臉。 辛翳伸出手去,南河微微瞪大眼睛,就感覺到他帶著薄繭的手指,蹭在了她臉上。 南河:他想干什么?! 辛翳垂下眼去,手指摸過她臉頰,她甚至能隱隱約約看到他掌心那道疤。 南河正震驚著,就感覺他手指用力一捏,掐了一下她臉上的軟rou。 南河:??! 辛翳一直都想這么干了,只是以前沒膽子對那個繃著臉的荀南河動手動腳。 嗯,手感不錯。 辛翳心滿意足松開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