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所以說,她用十萬塊買回去的不是王飛燕的尸體,而是她殺人的兇器?”她仍然不相信是舒巧制造了駭人聽聞的雙鳳旅館滅門案。 有人在電話那頭跟谷平說話。 “你稍等。”谷平消失了幾秒鐘,等他回來時,他顯得有些興奮,“嘿,黎江找到舒巧的車了。” “哦?在哪里?”她馬上問。 “停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吃店門口。車是空的。黎江已經開始搜索她的行蹤了。” “她越來越像‘末路狂花’了。” “同感。” “那兩個摩托車司機查得怎么樣了?” “其中一個前兩年車禍死了。另一個摩托車司機有點印象,他說的時間跟言博相符合,他還提到,案發當晚,他把言博送到旅館后,就停車在路口抽煙。這時候,他看見一輛出租車向雙鳳旅館開去。黎江他們已經找到那位出租車司機了。效率高吧,可惜啊……”谷平嘆息。 “他死了?”她問道。 “那天晚上他的車撞上了卡車,地點就在縣賓館后門附近。法醫檢驗結果,他的腦袋后方被人打了一下,兇器沒找到。但我看了法醫報告,兇器之一可能是一本書。” “一本書?” “我想,一本字典,可能更合適。” “兇手還帶著字典?呵呵,這下范圍可縮小了。”她禁不住揶揄谷平。 “舒巧是個學生,她需要字典。” “可她不會隨身帶著吧?” “誰知道呢?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那輛車是在縣賓館后門出事的。”谷平提醒她。 “我當然聽見了。如果殺死司機的兇手跟滅門案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那這個兇手肯定不會是舒巧。因為差不多同一時間,舒巧在旅館報了案,十一點王署長趕到旅館,十分鐘后,大部隊也趕到了。那段時間,她不可能離開旅館。” “是啊,也不可能是言博。言博應該沒乘那輛出租車。” 那又會是誰? “異書。”他忽然叫她。 “怎么?” “我有種被人騙得團團轉的感覺。” 養母的辦公室非常干凈,所有的物品都放得整整齊齊。她找了沒多久,就在某個文件柜發現一個大文件夾,上面貼著一個標簽:周正林。她打開文件夾,那里面果然是一大堆尸檢報告和一套完整的法醫實驗基地規劃書。 但當她仔細翻閱時,卻覺得少了些什么。王飛燕的尸檢報告為什么沒在里面? 她又花了兩個小時,把辦公室里所有的文件柜都找了一遍,但還是沒找到。 于是,她打開了抽屜。可那里,只有一些小玩意兒,冰淇淋模樣的卷筆刀,帶彩色羽毛的圓珠筆,吊著卡通小烏龜的的鑰匙圈,還有兩本金庸的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第一冊和第二冊。養母向來就是武俠小說迷,過去,她有事沒事就會概嘆一下自己年輕時太怕吃苦,以至于荒廢了本該學武的好時機。可其實,沈異書看過養母的大學成績單,她的體育成績幾乎年年都是接近及格線。 抽屜里還有兩份電影雜志,幾份報紙,還有一些會議通知,某研究生的心理學研究報告。在抽屜的角落里則有一張紅色的單據。她打開一看,是一張快遞單,日期是3月5日,快遞的寄件人名叫王曉,而收件人,竟然是舒巧。 快遞單上有王曉的手機號碼,她撥通了這個電話。 接電話的正是王曉本人。 “你好。”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孩。 “你好。我是李殊楊的女兒,你是……” “啊!你是jiejie啊。”王曉好像很興奮,但她的聲音很快就低了下來,“真沒想到,李教授去世得那么突然,她經常提起你的……” “是這樣的,我在她的抽屜里發現一張快遞單。那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放在抽屜里的?” “是啊。是李教授讓我寄的。3月2日我去看她的時候,她給了我這個任務。她讓我有空發出去。因為后來她又讓我查一些學術資料,所以耽擱了幾天。” “對方的地址和電話都是她給你的嗎?” “是啊。” “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 “她說這件事很重要。”王曉似乎覺得能完成這個任務無限光榮。 她相信養母也不會把其中的內情告訴一個二十幾歲的小研究生。 “那么,這個舒巧有沒有打過電話給你?” “她打過。”提起舒巧,王曉就沒那么高興了,“收到快遞后,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是誰,還問李教授有沒有說過什么,她好像脾氣很急,說話的口氣很沖……然后,我告訴她,李教授什么也沒說。她就把電話掛了。” “你給她快遞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教授給我的信封是封好的。她真的什么都沒對我說。” “那……你能感覺到里面是什么東西嗎?文件?” “嗯,好像有文件,還有一個像是鑰匙的東西。不過,這只是我瞎猜的。” “多大的信封?” “大信封,大概雜志封面的大小。” 老周是個有趣的人。我年輕的時候認識他時,他就是個法醫,但是他對自己的職業絲毫沒有熱情。他告訴我,他之所以當法醫是因為他想過得容易一些。他不想承擔救活別人性命的責任。那對他來說是個莫大的負擔。也就是因為討厭負責,他這輩子都不曾交過女朋友,也不曾談過戀愛。 我得病之后,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曾經有多么喜歡他。有人說,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我相信這句話。在我年輕的時候,我還曾經幻想過能嫁給他,我想,我們的孩子一定非常聰明。但后來,過了40歲后,我就發現,很多事都已經注定了。而且,我越來越明白,我跟他,誰都不會為了對方改變自己。 他來告訴我,他要建立一個法醫實驗基地的時候,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看到他終于為某些事情有了熱情,對我來說,是一件新鮮事。有些男人,好像永遠都長不大,而且一旦他發現你愿意聽他說話,分享他的喜怒哀樂,讓他明白,無論什么時候,你都站在他那邊,而且,你還愿意給他最大的經濟支持的時候,他就會在你面前永遠是個小孩,他愿意為你做一切事。當他知道,我愿意給他40萬時,他激動地掉下眼淚,還抱著我跳舞。 他最近突然對蟲子產生了興趣。說來說去,還是為了15年前的那樁案子。我沒對他說,相比蟲子,我更喜歡殺蟲劑。我討厭那些丑陋骯臟卑微卻時時影響你生活的生物。我能陪他去參加那個簽售會已經很不錯了,他還希望我陪去見那個什么養蟲專家。難道他真的以為時隔15年還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嗎?就憑那幾個蟲子的尸體?不過,我認為他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待兩天也不是壞事。 我對他說,老周,如果那是你的心結,你就放手去干吧。其實,除了這句話,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輩子鼓勵他支持他都成了習慣。 真奇怪,他年輕的時候,我就叫他老周,現在覺得,竟然像個昵稱。 8.兇手現形 “你是誰?!”一個身上系著圍裙、身材粗壯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扯著嗓門問她。 她拿出證件遞到對方面前。 “我找朱藝的家人。”她道。 中年女人轉過身,對身后嚷道: “是警察局的,找你的——”里屋好像有誰答應了她一聲,她順手拉開了門,“進來吧,她在最里面的那間。” 她順著狹長陰暗的走廊朝里走,一直走到最里面那間,房門開著,等她推開門后,發現有個坐輪椅的老婦人正在等她。 “你是警察局的?”老婦人問她。 “是的。我來找朱藝的家人。她的戶籍登記是這里。請問你是她的什么人?” 屋子里有股輕微的焚香的味道,她很快就發現,屋子的某個墻角,有個佛龕,地板上則散落著香灰。 老婦人摸索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相框遞給她。相框里是有個中年女人和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相互依偎著。女孩看上去不過10歲左右,扎著兩條麻花辮,一手拿著小提琴。 “朱藝是我的女兒。”老婦人道,“但她已經離家出走很多年了。” 她這時才發現,照片里的中年女人跟眼前的老婦有幾分相似。 “抱歉……”她真的討厭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我可能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她只想盡快完成任務然后就走人。 老婦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沒關系,你說。” “我們找到一具女尸,核查失蹤人口后,發現她就是朱藝。” 她在等老婦人號啕大哭,可老婦人卻好像早有思想準備。 “我知道總會有這么一天的。她離家后,我就料到了。可是,我沒想到,會等這么久……”老婦人輕聲道,“這樣也好,總算是有個……結果了。誰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她猜想,老婦人一定以為她的女兒朱藝是最近才死的。她決定將錯就錯。 “她的尸體目前在這個地方,”她遞給老婦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鹿林鎮警署的地址和電話,“當地警方希望你過去認尸……”但她馬上發現這句話有些不合適,“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是否能找人代替?” 老婦人搖頭,“她父親去世很多年了。我只有她一個女兒。我倒是有兩個哥哥,不過,我跟他們早就不來往了。他們也不會為了小藝出遠門。親戚,其實沒什么用……” 這事倒難辦了。 “真的沒有人嗎?”她又問道。 老婦人呆滯地望著前方,沒說話。 “她有沒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她本想建議老婦人委托警方代為處理尸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朋友?她沒什么朋友。”老婦人的頭顫抖起來,“她從小就是念書、拉小提琴,兩件事。她連公園都沒去過幾次,她沒朋友。小藝非常可憐,是我害了她……”老婦人干涸的眼圈泛出淚光,“她小時候,我對她管得太嚴了……”老婦人轉動輪椅,來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從里面找出一本通訊錄,“我找找我的朋友,也許有人愿意幫忙……” 她戴起老花鏡,哆哆嗦嗦地翻著通訊錄,不一會兒,她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便把電話機拉到面前,撥起號來。 趁老婦人打電話的功夫,沈異書環顧四周,她發現這其實是一間書房,四壁放著幾個舊書架,里面塞滿了各種泛黃的書籍。一面墻上掛著山水畫,與它相對的另一面墻上則掛著一幅毛筆字,上面寫著“隨遇而安”四個字。 老婦人正在書桌前打電話,那張書桌雖然破舊,上面卻沒有堆放多余的物品。書桌的玻璃臺板下面壓著一些家庭照片,那里面大部分是朱藝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一張是朱藝母親跟一群學生的合影,在這張合影的旁邊,還有一張老婦人年輕時領獎的照片,她隱約看見領獎臺上的橫幅“年度優秀教師頒獎大會”。 “我過去是中學教師。”老婦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打完了電話,“我讓一個朋友去你說的那個地方,他比我年輕,還走得動路。再說,他也是看著小藝長大的,他認識小藝,如果方便……我請他就在當地把小藝火化了。”老婦人說完這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他就住在隔壁那棟樓,他馬上就過來。” 其實不必了,她本想說。他只要直接聯系鹿林鎮警署就行了。 “他馬上就過來。”老婦人道,“他是小藝父親的同事,他本想讓小藝做她的兒媳婦。但是小藝沒福氣。” “他們合不來?”她耐著性子問。 “小藝不喜歡那男孩。她說他……窩囊。” “她有自己喜歡的人?” “也許吧。她從沒告訴過我。”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打開另一個抽屜,“對她來說,我跟魔鬼差不多……”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盒子,“我總是逼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她說她討厭小提琴……”她拍拍盒子,“這些都是我當時從她那里沒收來的,我后來一直很想還給她,但再也沒機會了。我讓我的朋友帶過去,跟她一起火化。” 接著,她又轉動輪椅,來到某個書櫥前。她打開柜子,指指里面的一個大紙箱,“這是她的書和信,我一直留著,我也想讓我朋友帶過去,一起火化。也許小藝會需要。” 那個箱子可不輕。沈異書很懷疑那位朋友是否愿意帶著它出遠門。 “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老婦人像在自言自語,忙碌過這一番后,她已經體力透支,開始喘粗氣了,“我也快活到頭了。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后悔什么嗎?就是送她去精神病院。她為此一直怨恨我。而且從那之后,她就真的瘋了。” “你為什么送她去精神病院?” “她打老師。她說那個老師總是找她麻煩。有一次,班級里的一個同學丟了東西認定是她偷的,那個老師就信了。她很生氣,就打了老師。我去學校領她時,那個老師說,她用刀片劃破了好幾個同學的手臂和臉,他們讓我帶她去精神科看病。我本來騙她說是檢查身體,她發現是精神科后,就在醫院大發雷霆,還把我打傷了……”老婦人定定地注視著前方,“后來,我沒多考慮,就把她送了進去。其實當初幫她轉學也許才是明智的做法,可她那所中學是本市最好的中學,我不想讓她讀垃圾學校……” 難道精神病院比垃圾中學更好? “那她有沒有偷東西?”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