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你認為她才是滅門案的元兇?” “150斤的年輕女人,體能不會輸給男人多少的。再說我仔細看過被害人的位置,沒有兩具尸體在同一個空間出現。這說明,她是分別將他們一個一個隔開后,才動的手。她是小心設計過的,而且,”他喝了一口咖啡,接著道,“那個孩子可能就是殺人動機,母親讓她去墮胎,她不愿意,于是兩人就吵了起來,結果,舒巧一怒之下動了手。” 她眼前閃過一幅景象,旅館走廊里,昏黃的吊燈,兩個女人在走廊推推搡搡,大吵大鬧。 “如果她是在跟她母親爭吵的過程中殺了人,那么被驚醒的不會是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她是不可能有機會一個一個將他們隔開的。” 谷平把她的話想了一遍。 “你說得有道理。看來又得重新推想了,我真是不明白,為什么舒巧跟她母親會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鹿林鎮。我都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我們那兒有個神醫。” “神醫?”谷平很感興趣地看著她。 “其實是江湖郎中!你剛剛說到墮胎,我就想起了他。”她隨便吃了幾口果醬面包,就把它扔在了盤子里。“他對外宣稱自己能治各類怪病,所以全國各地都有找過去看病的人。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里。”她拍拍手上的面包屑。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對方是個陌生電話。她接通了電話。 一個女人略帶不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請問,是沈警官嗎?” “我是。” “你好。前幾天你在蚯蚓酒吧跟我說過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你昨天晚上好像發短信給我,我現在才看到。” 對方一提起蚯蚓酒吧,她立刻直起了身子。她知道對方是誰了。一定是鋼琴師的女朋友。自從知道那位死去的鋼琴師就是她弟弟小峰后,她就一直寢食難安,心神不寧。雖然她相信dna的檢驗結果,可她仍然沒法對一個陌生的鋼琴師產生親情,況且那是被她唾棄的親情。然而,真的把他當陌生人看待,對他的死活置之不理,她又無法原諒自己。她總覺得不好好查清楚他的死因,她便沒法安心,所以,昨天從看守所回來后,她就給宋琳去了一條短信,她希望對方能盡快跟她聯系。 “我記得你是誰,宋小姐。”她說道。 “你好。你說你有事要問我。” “是的,關于周同的案子。”她看見谷平在朝她看,“有些問題,需要再核實一下。首先,尸體是你第一個發現的嗎?” “啊,不是。”宋琳馬上說,“那天他演出的時候,我看他神色不對,我想可能是他的胃病又犯了,本來想給他送點藥,可演出結束后,他什么話都沒說就走了。我追出去沒找到他……回來的時候,電話亭有幾個人圍著,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他……” “你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活著嗎?” “是的。” “那他有沒有說些什么?” “他在不斷喘氣。好像在說些什么,我沒聽清……” “那天周同有什么異樣的表現嗎?” “只是有點不高興,平時他彈完琴,我們都會聊幾句,可那天他彈完之后就急匆匆走了,我問他是不是胃不舒服,他也沒回答。他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我想可能真的是胃疼……”她停了停,接著道,“還有就是,他那天晚上本來應該演奏《致愛麗絲》,我一直很喜歡這支曲子。我覺得他彈得很好,至少比過去的鋼琴師彈得好太多了,他的演奏充滿了感情。可是那天,他突然換了別的曲子。我本來想問他的,但他急著走——沈警官,是不是他的案子有線索了?上次的那個警察說,可能是流竄犯作的案。” “他的案子跟另一件案子有關聯,所以要重新合并調查。” “哦,是這樣……”宋琳似乎頗為高興,“我希望能快點抓住兇手。” “放心吧,一定會的。” “謝謝!” “不客氣,我可能還會來找你。” “哦,沒關系。你問什么都行。” 她掛上了電話。 “你終于開始調查你弟弟的案子了。”谷平道。 “別再提什么弟弟了……”她望向窗外,“他在口供里說了一大堆我的壞話,他認為我是兇手,他還說,他看見我拿了某個男人的錢。他那是什么意思?” “他才8歲。他看見什么就說什么。——那你是不是拿了某個男人的錢?” “對!是拿了!那人是在出事的前一天來的,他來的時候,我父母正好不在,我在帳臺上,他要住旅館,我告訴他,我們那里剛剛有人得了傳染病,我讓他去別的地方住。他挺感激我的,問我想不想掙錢。我說想啊,他就給我照了張相。” “照相?他是攝影師?” “不知道。是個戴眼鏡的大胖子,人挺年輕的,大概不到20歲。照相后,他給了我一百塊錢。” “呵呵,還挺大方。” “他是來治肥胖癥的。我就對他說,那家醫院是騙人的,以前也有人來治肥胖癥,結果神醫給開的藥是拉肚子的藥,后來拉得人都脫水了,最后被送去了縣醫院,差點送命。” “你們聊得不錯啊。” “我后來還送他去了最近的車站,他不認識路。原來,他本來就有點猶豫。他是聽別人說這里不錯,才過來的。他還告訴我,他是小時候生病吃激素才發胖的。臨走時,我還送了他一根黃瓜,我對他說,你以后每天晚飯就吃這個,保準你瘦。——既然他給了我一百塊錢,我當然得對他好點。” “你對這個人是不錯。不過,你為什么要趕他走?你們旅館那時真的有人得了傳染病?我也看過當年的案卷,好像沒提到什么細菌感染,傳染病之類的事。”谷平充滿疑問地看著她。 有些事,她覺得難以啟齒,但想了一想后,又覺得那些事已經離她很遠,說出來也無妨。 “他是單身男客。” “你是說……”谷平盯著她看。 “雙鳳旅館,你說是什么意思?”她避開了他的目光,“住在店里底樓的兩個女人,是我父母找來的,她們每干一次都會分成給他們。凡是單身男客,他們都會向他推銷特別服務。” “原來如此。”谷平恍然大悟地點頭,“這是不是你離家出走的原因?” 她的目光掃過盤子里的面包。 “有個男人愿意花大錢買小女孩的第一次。我父母商量的時候被我聽見了,他們找不到其他小女孩,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因為我弟弟要交學費。后來我媽就來跟我說了,他們說給我100塊。我答應了。我如果不答應,我今后的日子會更難過。我那時候就下決心要離開家。”她很意外自己能毫不費力地說出這件藏在她心里多年的往事,她一直擔心重提往事會難以控制情緒,可現在,她覺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對不起,我不知道……”谷平充滿歉意地看著她。 她兀自苦笑。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約定的時間是兩天后,我就利用這段時間作了點準備。我弄了一個黃色的提包放在廚房的角落里——沒想到被我弟弟看見了……” “你什么時候聯系的李老師?” “我答應我媽的當天晚上,其實是半夜,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她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驚訝。我跟她說,我干活的旅館把我辭了,我這兩天就要走,當時具體說了些什么我都忘了,反正最后,我們約好8月4日早上七點在鹿林鎮的火車站碰頭。” “是案發后的第二天早上七點?” “因為我知道火車站早上八點半左右有一班火車開往x市,我希望她能把我帶走。” “那你整個晚上都在哪里?” “我藏在樹林里,獵人小屋的后面……”她不知該怎么形容,“那里有一小塊空間,正好可以讓我藏身。我直到天亮才離開。我步行到較遠的一個汽車站,我不知道我是幾點上車的,反正到火車站時,七點剛過幾分鐘。我本想立刻去找她的,但那時候,我看見一個混蛋在虐待一條狗,我實在忍無可忍,就上去揍他了。那是個高個男孩,大概20歲左右吧……”她朝谷平咧嘴一笑,“我懷里揣了把水果刀,如果不是你的李老師及時趕到,我會在他身上扎幾個窟窿。那時候,我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 谷平像好哥們那樣拍拍她的肩,“你有種!” “都是被逼出來的。——你那還要不要?”她指指谷平面前的熏rou。 谷平擺擺手。她抓起兩片熏rou就咬了起來。突然之間,她胃口大開,心情也好了起來。 “我給你的李老師寄過照片,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了我。她一過來幫忙,那小子就跑了,他的臉被我抓了兩道口子,都流血了。當然我臉上也被他打了兩拳,都發青了。后來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們去火化那條狗。最后直到8月5日上午才離開。” “想不到李老師在那種地方也有熟人。” “她認識的熟人不在鹿林鎮,而是在離我們那兒大約20公里左右的另一個縣,那地方叫林坪縣。她說她以前在那里協助警方辦過兩個大案子。她在火車站打電話給那里的警署,那里專門派車來接我們,送我們到火葬場。等辦完事,又請她吃飯,請她幫忙辦案子,這么一折騰就已經晚上七點多了。那邊警署的人就在縣賓館給我們訂了一間客房,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住像樣的賓館,跟我們那兒就是不一樣。”她把另外兩塊熏rou也一股腦兒都吃了,“最后,第二天早上,他們又派車送我們去了省會,在那里,我們乘火車去的x市。” 谷平笑道:“原來你是這么逃離現場的,怪不得當地警方怎么也找不到你。那個黃色的手提包現在還在嗎?” “早就扔了。那天跟人打架把包拉壞了,里面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又下雨,包里的衣服都掉在了泥漿里,我自己也成了落湯雞。你沒看到我那時有多狼狽,幸虧你的李老師后來給我買了新衣服,新書包——還有一個新身份。從踏出旅館的那一刻起,我就下決心,永遠將我在那里的生活抹去。所以,我再也沒回去過,也沒打聽過那里的情況。要不然,我早該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谷平又拍了拍她的肩。 “我覺得你當初的決定是對的。而且你很幸運,碰到了愿意收留你的人。” “是收養,不是收留。” 谷平的目光又落在那堆資料上,“你說的那個想要買你的男人,在這名單里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了一個男人。旅館應該有四個男客,現在名單里只有三個。但是總數卻多了一個人。” “很奇怪。你見過那個人嗎?” “沒有。他是8月1日住進來的,來的時候是早上。早上我去上學了,是我父母接待他的,他住進房間后很少出來。我給他送過一次開水,但他遞紙條給我,讓我放在門口。我想他應該在名單里,但我不能確認是哪個。” 黎江臉色凝重地站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等著他們,當他們走近時,他把抽了一半的煙丟在地上踩滅了。 “昨天晚上十點,在雙鳳旅館發現一具女尸,從體貌特征判斷,很像是舒巧。”他道。 她頓時愣住,隨即跟谷平面面相覷。 “這可真沒想到。”她道。 “是她嗎?”谷平問。 “還不確定。”黎江說完這句話下意識地朝沈異書看。 “嘿,我有不在場證明!”她馬上嚷起來,“昨晚我一直跟首席法醫閣下在一起。” 黎江舉起雙手作了一個休戰的動作。 “我沒懷疑你。”他道,“一個小時前,我已經聯系上言博了,我們順道去接他,必須有個人認尸。” “我也認識舒巧。為什么要把言博叫來?”她表示不解。 黎江不理會她,面向谷平,“你得把你的工作箱都帶上,那邊的設備恐怕沒法完成全套的檢驗。” “都在這里。”谷平將右手拎著的箱子遞給他,“不過,如果太復雜的話,還需要把數據傳回來作進一步分析。那邊有沒有網線?” 黎江一臉不好說的表情。“你知道,那邊是山區。”他道,“不過,你可以帶一個實習生去幫忙。” 20分鐘后,他們的車在路口接到了提著簡單行李的言博。他顯然還沒睡醒,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上了車后,就不斷地打哈欠。 “天哪,一大早把我叫來,這是要去哪兒?”他嘟嘟囔囔地問。 “j省的鹿林鎮。” 言博揉揉眼睛,好像清醒了些。“鹿林鎮?”他不自覺地看了沈異書一眼,“他們說發現了舒巧的尸體?” “現在還不能肯定就是她。因為對方的設備落后,傳送過來的照片很不清楚。所以,最好是她熟悉或者親近的人去認尸。” “我跟她還沒結婚!”言博立刻嚷了起來,“為什么不找她父親?” “她父親已經75歲了,行動不便,前陣子還中過風。” “她jiejie,我記得她還有個jiejie!” “她jiejie是孕婦!” “那……” “除了她的親屬之外,你是她最親近的人。”黎江冷冷地看著他,“我們去律師事務所調查過,你正在辦理離婚。”他瞄了一眼坐在言博旁邊的沈異書。 “是的,我們正在辦離婚。”她朝黎江齜了齜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