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的目光注視向擁擠人群中的李爾，他手指在輕輕抽搐著，接下來羅德就要告訴李爾事情的真相。

    即使殘酷如羅德，也為之動容，竟然萌發(fā)了惻隱之心，羅德牙白色軍官服裝的胸口袋子里，裝著一只白色的手絹，羅德準備用它來給自己拭去眼淚。

    因為羅德接下來要做的事，很殘忍很殘忍，足以讓羅德自己都頭皮發(fā)麻，就連羅德本人都開始緊張起來，或者是說，躍躍欲試。

    跟隨著羅德目光凝視的方向，中央廣場內(nèi)所有人的視線也聚集向李爾。

    一道又一道灼熱的視線匯聚在李爾身上。

    李爾震驚得面容都開始扭曲起來，臉皮上的肌rou抽搐跳動著，這是為什么？自己這一次從來沒和羅德說過話，根本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羅德卻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模樣，在上萬次的時間回溯中！這種事從沒發(fā)生過！

    格林等人類陣營的參賽者皆是驚奇，本來箭已搭在弦上的他們又遲疑起來，松懈下了戰(zhàn)意。

    計劃是羅德露出敵意的時候動手，可羅德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只是在典禮臺上，神情復雜的看著李爾。

    “我很佩服你的意志力，李爾。”

    “你的意志力比任何人都要強大！荷馬史詩奧德賽……你是刺瞎了巨人眼睛的奧德修斯，你是殺死海怪救出安朵美達的玻耳修斯，你是英雄！”

    羅德嗓音有些顫抖，神情不再瘋狂暴戾，而是落寞，他的心中失落至極。

    就像是一個畫家一樣，當他畫出一幅杰作時，他的心情并不是狂喜，而是恐懼，而是害怕，他會擔心，自己再也創(chuàng)造不出這么完美的作品，這張畫就是自己作品的巔峰，他畏懼著自己沒有才能。

    羅德的心情也是這樣，他害怕著，再也找不到李爾這么優(yōu)秀的玩具，再也不能制造出這么凄美動人的場面。

    “無論是一千次。”

    “無論是一萬次。”

    “你都不曾放棄……你感動了我。”

    “腦髓之中的聲音，啟發(fā)了我，把我引導向真理。”

    “在你第三次時間跳躍的時候，我就得知了一切。”

    “之后你的每一次時間跳躍，我都和你為之一起，共同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幅偉大的作品。”

    “到如今，你我雖看上去都是年輕人，但我們早已垂垂老矣。”

    “多么凄美的愛情故事，一次次的回溯時間，只為了拯救兩個女人……”

    “你認為我非得殺死那兩個女人不可嗎？不……當然不，他們兩個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存在，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他們活著也好，死去也好，都是無謂的，我是為了你！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一次又一次的撕碎喬安娜，一次又一次的擊殺夏茉，不是因為其他，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痛苦的表情……我永遠也……不會厭煩。”

    “制造無邊黑暗的是人的意志，釋放無限光明的，也是人的意志，我想要看一看，人類的意志力，究竟有沒有極限。”

    漫天的彩帶和金箔紙中，羅德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他感到有些失落，因為事情很快就要結束了，自己再也不能品嘗這份愉悅了。

    本來一片歡呼聲的中央廣場，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禮炮聲不再打響，彩帶金箔紙如同廢墟殘渣般飄灑在地上，喧囂已經(jīng)落幕，只剩下一張張僵硬的面孔，呆滯的表情，冰涼的空氣，輕拂的微風。

    灰霾的天空，如同吸毒的妓女一般，令人感到絕望。

    染上艾滋的太陽，散發(fā)出如同膿水一般的暗黃，令人生厭。

    喬安娜身體觸電一般，渾身緊繃了一下，茫然的注視著李爾的方向，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根本就和李爾沒有關系，只是陌生人，她聽格林說過李爾是從未來回來，但不敢相信的是李爾是為了救自己，才一次次回溯時間。

    就算真的是這樣，就算李爾真的為了救自己回溯了上萬次時間，但喬安娜什么記憶也沒有。

    喬安娜的感覺除了茫然什么也有，只是無感，對李爾無感。

    “羅——————————————————————————————————德！”

    撕心裂肺般，野獸一樣的咆哮。

    咚咚……

    兩聲悶響。

    全身脫力一樣。

    李爾的膝蓋沉重的砸了下來，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抱頭痛哭。

    他終于知道了，李爾終于知道了，他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回溯上萬次時間也無法救下兩人，他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千方百計的討好羅德，羅德也不會放過夏茉和喬安娜。

    一切都是因為，羅德在和自己一起，進行時間回溯。

    “啊————啊————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那樣做！”..

    李爾撓著自己的頭發(fā)，抓出一道道的血印，喉嚨里像卡了十萬根魚刺一樣，嘶啞的怒吼著。

    羅德愉悅起來，差點就要呻吟出聲，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表情！自己如同吸附在李爾皮膚上的水蛭，貪婪的汲取著李爾的痛苦，每一次吮吸，都讓自己更加歡愉，每一次吮吸，都讓自己更加完整。

    啊……腦髓里的聲音愈發(fā)清晰，讓羅德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從外界涌入無窮的愉悅，從腦部，蔓延到全身。

    羅德曾經(jīng)告訴過李爾一次答案，不過李爾理解不了。

    這已經(jīng)是最后了，羅德要告訴李爾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

    “為什么……”

    “因為……。”

    “我是黑暗。”

    “我是偽善。”

    “我是丑陋。”

    “我是扭曲。”

    “我是貪婪。”

    “我是欺騙。”

    “我是墮落。”

    “我是恐懼。”

    “我是罪惡。”

    “我是凜冬。”

    “我是煉獄。”

    “我是癡愚。”

    “我是盲目。”

    “我是世界的腫瘤！”

    “我是你嘴邊的爛疽！”

    “我是你窮盡一生也無法擺脫的詛咒！”

    “可是，你讓我失望了，你到極限了，這幾次的時間回溯，甚至連喬安娜和夏茉都還沒死，你就開始時間回溯了。”

    “這是不行的，必須要有一個完美的收尾！”

    “你想要一個happy end不是嗎？”

    “我會給你們一個美好的結局，我會給所有人一個美好的結局！”

    “但是除了你！”

    “除了你！李爾！”

    “我唯獨不會給你一個好的結局！只有這樣！這幅作品才稱得上完美！”

    “李爾！只要你親手殺死喬安娜和夏茉，經(jīng)你之手！人類陣營的所有人！都不必……死亡！所有人都會獲得救贖！而你！李爾！你將帶著這份痛苦永久的活下去！動手吧！動手吧！動手吧！動手吧——————李爾！”

    羅德瘋狂的咆哮道，用力過猛的嘶吼，把肺葉都給扯碎，從嘴中爆出鮮紅的血漿來。

    轟！

    羅德的話。

    如同晴天霹靂。

    炸入所有人心中！

    幾道炸雷響起，灰霾天空中的積雨云開始灑下瓢潑大雨，淋得星城一片澆濕。

    格林沉默了，只是用渴望的目光看著李爾。

    人類陣營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所有人看著李爾的目光，都帶著渴望。

    歐文看著幾乎所有人都沒有了戰(zhàn)意，他齜牙咧嘴，牙齒磨得咯咯作響，一群低賤的凡人，齷蹉！卑鄙！如同下水道中啃噬腐rou的蠅蟲！歐文已經(jīng)知道事不可為，若是沒有這些人牽制羅德保護自己的話，自己在羅德手下?lián)尾贿^一秒。他的確想讓羅德狂怒，的確想看到她的模樣不錯，但僅存的最后一絲理智，讓他判斷出，自己不能搭上性命。

    計劃的關鍵，歐文也隱身于人群中，身影漸漸被人潮淹埋。

    雨水淋在廣場內(nèi)英雄雕像的臉上，那雕像的樣子，像是在哭泣。

    “啊————————”

    李爾發(fā)出瀕死之人的喘息聲，他跪倒在地上，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格林，看著所有人。

    但這些人的眼神。

    如同利劍，插得李爾千瘡百孔。

    如同毒藥，浸入李爾的五臟六腑。

    喬安娜把槍抵在自己腦袋上，就欲自殺，眼看已經(jīng)要扣動扳機。

    咔！

    羅德用指甲在食指上劃出一道傷口，血切施展而出，直接切斷了喬安娜的一根胳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喬安娜肩膀處的斷口噴薄著鮮血。

    “必須由李爾來……殺死你。”

    羅德平靜道。

    夏茉看著李爾痛苦的表情，心臟如同絞痛一般，折磨著夏茉的心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李爾為我做了這么多，我卻什么也不知道，只要殺了我……李爾就能活下去的話，那么請你殺死我吧，不要為此而內(nèi)疚，不要因為殺了我而感到痛苦，這是我自愿的，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我能為李爾做的也只有這個。”

    夏茉強忍著哭腔，用盡所有力氣擠出一個笑容。

    “請忘了我吧。”

    夏茉把一柄手槍，放在了李爾的手上，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李爾的手，讓李爾把手槍攢緊。

    “你胡說什么！你在說什么傻話……你胡說！”

    李爾口中發(fā)出念咒一樣的呢喃聲，猛的一下甩掉了手槍。

    李爾跪在地上的腿向后倒退著，那張臉痛苦的扭曲著，他猛然低下腦袋，用雙手抱著頭。

    “啊啊啊————”

    李爾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那同時也是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嚎，

    那個叫聲，令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夏茉上前來，想要制止他。

    “別碰她！”羅德?lián)踉谙能缘纳砬埃爸辽伲屗迋€夠……”

    李爾的叫聲，撥動著羅德的心弦。

    沒有夸張的笑容，沒有淋漓的血rou，羅德很平靜，直到羅德的眼角，流下一行血來。

    羅德拿起胸口的手絹，擦拭掉自己的眼淚，究極的愉悅，沁入腦髓。

    李爾繼續(xù)嘶吼著，仿佛是在嘔出靈魂。

    （第一卷·革命之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