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很快,奧斯卡就打聽到了她即將參加的一個宴會。 這個宴會是一些愛好繪畫的社會名流舉辦的,艾薇兒夫人頻繁出入這些宴會的原因非常簡單,她要把家里的老古董賣個好價錢,所以至少要在懂行的人當中,才能找到大方的買家。 “宴會就在兩天以后,錯過這次就不知道下次機會在什么時候了,我們要做的很簡單,把他偷出來,然后悄悄送走,做到人不知鬼不覺。”奧斯卡嚴肅的對我說。 當做正事的時候,這位大人的一切都是那么有條不紊,似乎所有的步驟都在他的計劃當中,他了然于胸、勝券在握,任何阻礙都不是問題,因為他已經把一切都細細的策劃好了生…… 現在只有最后一個問題,我要去告訴我的母親,并要她在最快的時間里準備好一切,然后跟我的父親一起逃離這里…… ☆、第六十四章 鄉村的生活是非常單調的,日落日出,人們耕種在漫無邊際的土地上,落下和提起的頭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息。 所以酒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東西,它讓人在短時間里忘記一切煩惱,忘記疲憊的生活,忘記乏味的日子,甚至忘記自己。 父親離開家后,我的母親格蕾絲就醉倒在了這迷人而妖異的液體中,我猜她是難以面對生活的可怖。那時候我十三歲,安琪九歲,艾莉爾才只有四歲,三個孩子,貧瘠的土地,沒有其他進項…… 那時候的記憶并不深刻,母親總是疲憊的回到家里,遞給我們幾塊黑面包,然后她就獨自抱著酒瓶,一醉到天明。 后來,她越喝越多,直到再也離不開酒,她不能出門工作了,當然也拿不回任何吃的東西。我們兄妹三個用各種方法填飽肚子,春天的野菜,冬天的河魚,秋天的野果,雖然過得很苦,但都沒有餓死。 我曾經非常厭惡這樣的母親,覺得她是個混蛋,只知道喝酒,只知道要錢,從不關系我們,根本沒有母親的樣子。 直到很多年以后,再想起她時,卻覺得她是個堅強的人,如果她沒有留在我們兄妹三人身邊,而是像父親那樣離開,再找個男人嫁了,她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所以后來,不管她要多少錢,只要給得起,我就會給她。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父親回家,而且她堅信他始終會回家,我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自信,可現在她的期待實現了。 當我告訴她后,她幾乎一分鐘都沒有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我,然后她開始哭,嚎啕大哭,最后哭的聲嘶力竭,可是哭聲卻一直無法停下。 “他一直受人挾制,我們已經想好辦法,把他救出來。可是一旦救出來,就必須離開這里,到其他地方隱姓埋名,你得帶上弟弟meimei跟他一起走。”我說。 “好,好。”她抽泣著說:“我都聽你的安排,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 “今晚。”我嘆了口氣說:“時間很緊迫,你和安琪他們直接在船上等他,然后連夜離開。” 安琪和艾莉爾也一起流了半天眼淚,可是聽到要離開卻傻了,似乎沒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安琪問道:“離開?去哪里?” “去北方蘇格。”我說:“都安排好了,會有房子和土地,放心吧。” “開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去那么荒涼的地方!”安琪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當過女仆,見過世面,當然不想離開繁華溫暖的南方。 “你呢?你跟我們一起走嗎?”母親不管安琪的抱怨,急切的問我。 “我會幫你們安頓好,然后再回來,我是子爵的貼身仆人,沒人會找我的麻煩,可是你們不行,你們必須走。” 時間緊迫,我們要盡快收拾隨身物品。 艾莉爾準備了好幾個包袱,她甚至還帶上了一個破爛麻繩做的大娃娃,我無奈的拍拍她的手,奪下那個娃娃:“這些東西不能帶走,親愛的。” “可是……我不想走……我喜歡的東西都在這兒……”艾莉爾顯然還沒有明白為什么要逃走,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看著我說:“我不能留下嗎?我可以種地,可以當廚娘……” 因為馬上就能見到父親了,母親顯得極為興奮,似乎恨不得長上翅膀,立刻飛到他身邊,所以艾莉爾耽誤時間惹她生氣了,她嚷嚷道:“只帶上吃的和衣服就行了,等我們一家人團聚了,你想要什么,你父親會給你買新的。” 可憐的姑娘只好把所有的‘寶物’都扔了,只留下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包裹。 等我們收拾好一切準備出門的時候,母親忽然說:“我們不能帶上他。” 我沒有聽明白母親的意思,轉頭問她:“不能帶上誰?”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她正盯著我懷里的薩姆。 “什么?你在說什么!”我不敢置信的問。 “你聽到了,我們不能帶上他,把他送去……送去隨便什么地方……濟貧院不是收養孤兒嗎?”母親眼神慌亂的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因為不準備跟她抬杠,所以柔聲道:“別擔心mama,爸爸他會明白的,他不會責怪你,相信我。” “我讓你把他送走!”母親忽然大聲嚷道:“送走!送走!” “這太可笑了,我不會把薩姆送去濟貧院的,爸爸他不會在乎……” 母親突然揚起包袱,朝我狠狠打了兩下,包袱里都是衣物,所以并不疼,可是她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我說了,我不會讓他跟著我們走的,我從來都沒有生過這個孩子,你們的父親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如果你們還愿意給你們可憐的母親一點憐憫的話,就照我說的做吧。” 薩姆是在三年前出生的,母親在家里的木床上生下了他,生下他的當天就又跑出去喝酒了。三天后她回到家里,卻連看都沒有看他,薩姆這個名字還是我起的。 薩姆是安琪和艾莉爾照顧長大的,母親沒有喂過他一口奶,沒有抱過他一次,我曾問過薩姆是誰的孩子,母親卻只是木然的說:“不知道。” 我想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看薩姆的時候沒有歡喜,沒有厭惡,她只是無視他,就像他從來不曾存在,而現在,她真的希望他不存在了。 “你要留下薩姆?這不行!”安琪生氣的說:“濟貧院是什么地方,送進去還能活嗎!他是我的弟弟,我不允許你丟棄他。” ‘啪’的一聲,安琪的臉上挨了一個大巴掌。 這一個巴掌把大家都打懵了,薩姆哇哇哭起來。 母親紅著眼睛說:“我說了,你聽不明白嗎?他不是你們的弟弟,他是這個家的恥辱!你父親現在回來了,我們要合家團圓了,我們要變得像以前一樣幸福了,怎么能讓他毀了我們!” “mama,不要扔下薩姆……”艾莉爾躲在安琪身后,小聲說。 母親更生氣了,似乎覺得全家人都在跟她作對,她哭著說:“你們怎么能這么對我,為了把你們養大,你們知道我都犧牲了什么嗎?” 她的眼神從我轉到安琪,再轉到艾莉爾。 “我有什么對不起你們的?你們除了吃不飽外,還受過什么磨挫!”她一把揪住艾莉爾的耳朵說:“這樣的小女孩,給村里的男人上一次能得三個便士呢,我有兩個女兒,可我像別的母親一樣糟蹋過你們嗎?” 她推了安琪一把說:“我讓誰欺負過你嗎?你整天都用不正眼看我,可我昧著良心把你嫁給村里的混賬男人了嗎?有個瘸子要用三十磅娶你,三十磅!可我從沒答應,你知道嗎!” 她嘶啞的哭喊著,然后撕住了我胸前的衣服:“我的兒子,你會這樣對我嗎?我只有這個要求,你也不肯答應嗎?” 薩姆在我懷里大哭著,他還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我……我知道了,薩姆我會照顧的,我們也不會告訴父親。”我嘆了口氣說:“時間不早了,我們趕快走吧。” 母親終于滿意了,她催促著兩個女兒坐上馬車,滿心歡喜的眺望著未來。 我把薩姆抱去了莊園的城堡,命女仆照顧他,然后我穿戴整齊,準備陪子爵參加今晚的宴會。在宴會上,我們會趁機帶走父親,把他送上船,讓他們連夜逃走。 這次的宴會是弗拉德子爵大人舉辦的。 他對藝術品出了名的熱愛,尤其愛好繪畫,為了收藏各類古董畫作,每年他都會舉辦類似的宴會。他的宴會總是別出心裁,像畫廊一樣,墻壁上掛滿了各種競價的畫作,客人們可以四處走動欣賞。 艾薇兒夫人今晚帶來的畫叫《西斯科女郎》,畫中是一位坐著馬車的少女,少女穿著華麗的服飾,坐在一輛敞篷馬車里,因傲慢而微微抬著下巴,眼睛也高傲的瞇起。背景是下著雪的街道,到處霧氣蒙蒙,這是一幅很美麗的畫,也是一幅名畫,可以說是尤扎克男爵家中最值錢的一幅畫了。 在很久以前,艾薇兒夫人就放出風聲要賣掉,可是她要價一萬磅,這個數額實在是太高了,即便這幅畫再珍貴,普通人也很難承擔這個價格。 可是今晚,艾薇兒夫人卻將這幅價值連城的畫帶來了宴會現場,因為一位富有的子爵大人對這幅畫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似乎有很大的意向要買下來。 這位子爵大人正是奧斯卡,他顯然對這筆交易非常重視,所以整整請了八位專業畫師來到宴會現場,目的就是驗證這幅畫作的真偽。 當畫師們將這幅畫圍得密不透風的時候,子爵大人開始了他挑剔的評價。 “艾薇兒夫人,如果這幅畫是真的,那么我愿意花一萬磅將其買下。可是我有幾個問題,這幅畫為什么會流傳到您的家中呢?” 艾薇兒夫人今晚真是容光煥發,也許是因為她終于可以把這幅珍藏已久的畫賣個好價錢了,所以她難得的多了一份耐心,開始向眾人解釋這幅畫的來歷。 “我對每位客人都說過這幅畫的來歷,這是先父花三千磅從上一位梅麗爾伯爵手中買來的。”艾薇兒夫人矜持的說:“當時那位伯爵正面臨破產,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可是這幅畫用的顏料似乎太過新鮮,而且下筆也有些僵硬,的確是真跡嗎?”一位畫師問。 “這當然是真跡,你到底懂不懂,不要胡說八道。”艾薇兒夫人皺起眉頭道。 又一位畫師插嘴道:“有一定程度的皸裂,保存并不妥當,敢問是用那種油養護的?” 還沒等艾薇兒夫人回答,下一位畫師說:“這幅畫一定沒有好好保養,瞧這些塵埃……” 很快這位夫人就應接不暇了,她被畫師們團團圍住,急切的辯解這幅畫的確價值一萬磅。 這些畫師是被奧斯卡雇來驗證作品真偽的,但奧斯卡還向他們表達了一個要求,那就是盡量給這幅畫挑些毛病,他希望借此跟畫作的主人講講價。 畫師們都很理解,而且因為收了錢,所以格外賣力。 所以當艾薇兒夫人忙著跟幾個畫師爭辯的時候,‘尤扎克男爵’悄悄掙脫了她的手臂,而她完全沒有意識到…… 機會來了,父親隨我悄無聲息的沒入了人群…… ☆、第六十五章 “快點走,快點走。”我不住地催促著父親。 黑暗中,我們跌跌撞撞的走過狹窄的樓梯。 我手里端著一盞燭臺,燈光微弱,隨著我們的腳步發出劇烈的晃動,在墻壁上留下兩個長長的影子。 寂靜的樓道里,只有樓上的音樂以及我們倉促的腳步聲。 “我們要去哪兒?”父親問道。 我喘著粗氣說:“我們先乘馬車去港口,然后坐船去北方蘇格。” “你的母親和meimei呢?” “她們已經提前去了港口,會在船上等我們。” “感謝仁慈的上帝,感謝圣母瑪利亞,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地獄了,我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團聚了。”父親在胸口畫著十字,淚水溢滿了眼眶。 我們來到了后門,后門一個仆人都沒有。因為奧斯卡早就做了準備,他的仆人備好了美酒和飲食,樓上在開宴會,樓下的仆人也照樣在開宴會,他們把所有閑暇的仆人都召喚在了一起,無論男女都在喝酒、跳舞,所以沒人注意到有兩個人影悄悄從后門跑了出來。 后門外有一輛小馬車,父親上了后座,我坐上了駕駛臺,然后揮舞著鞭子正要離開。 這時,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站住!你們要去哪里?天啊!快停下來!聽到了沒有?叫你們停下來!”那女人發瘋一樣沖到了我的馬車前,眼看就要撞上來。 我急忙勒住了馬車,那個女人正舉著一盞燈擋在我們的路上,我定睛一看,來人正是艾薇兒夫人。 昏暗的燭光下,她的臉像地獄來的惡鬼一樣,那種憤怒和扭曲的神情,讓人不由得心生恐慌。 “天啊,是你……”父親的聲音微微顫抖。 艾薇兒夫人不顧一切的爬上馬車,她撕住父親的衣服說:“給我下來,你要去哪里?你這個混蛋,居然敢趁我不注意的時候逃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此時就像一個市井潑婦一樣,對著我父親又打又罵。 “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還在街上要飯呢!我給你富裕的生活,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嗎?你是什么時候準備的馬車?是誰幫你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