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 清晨,德爾曼莊園處在一種沉悶壓抑的氛圍當中,每一個仆人都膽戰心驚。今天早上男爵大人大發雷霆,似乎是因為一個仆人趁夜潛逃了。 昨夜下了大雨,今天依然沒有放晴,天氣驟然變冷,到處都是濃郁的霧氣。在陰暗的書房里,一個落寞的男人正沉默地握著一封信。房間里十分陰暗,有一股濃郁的潮濕氣息,似乎映襯著主人失落的心情。 男爵聲音疲憊的問管家:“還沒有找到他嗎?” “他應該是獨自離開的,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管家把一盞油燈擺放在男爵面前:“這是在您窗外的樓下找到的。” 男爵看了燭臺一會兒,忽然把自己埋在了雙臂當中,他輕聲說:“希爾頓,他走了。” 管家慌張了起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主人居然這樣難過。 “都是我不好,是我趕走了他,他不想再見我了。”男爵顫聲說。 “不,男爵大人,您不要這么想。”蒼老的管家驚慌失措。 “是我對他不好,我……我做了傷害他的事,所以他扔下我走了。”男爵痛苦的說。 “不!不是的,大人,您千萬不要自責。是我,是我,我讓仆人們排擠她,故意找他的麻煩,還斥責了他,所以他才走的,我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離開。” 男爵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管家,一時間憤怒的握緊了拳頭:“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管家自責地垂下了頭:“我只是想教訓教訓他,讓他明白尊卑,我沒有想到……這都是我的責任,您懲罰我吧。” 男爵嘆了口氣,他沒有辦法對從小照顧他長大的管家生氣,他搖了搖頭說:“不,他不是因為你的刁難才離開的,我不可以把責任推在你的身上,他要離開都是因為我。其實他對我很好的,是我太貪心了,我想要……我想要他愛我。” “男爵大人,您為什么,會對那樣一個小子……”希爾頓咬了咬牙說:“他只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鄉下泥腿子,你何必為了這樣一個人煩惱呢?您是多么尊貴的人,只要您想要,任何人您都可以得到,他們會比他強無數倍。” 男爵望著管家搖了搖頭,他沉聲說:“希爾頓你不懂,他不是什么泥腿子?他留在我身邊,既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權。我知道的,我可以從他看我的眼神中知道,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給過我這樣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會傷害我,只是讓我覺得溫暖。” “男爵大人……”管家沉痛的望著他,因為面前的人已經不知不覺流淚了。 “你知道嗎?他帶給我的快樂比我這么多年加起來的都要多,他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充滿色彩,充滿意義,讓我覺得活著很幸福。”男爵哀傷的說:“我喜歡他,我愛他,他怎么可以就這樣拋下我……” “我們會找到他的。”管家焦急的說:“我們可以去他的家里找他,也許他還會自己回來。” 過了一會兒,男爵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手里攥成一團的廢紙,忽然起身打開了一個柜子,他取出一把鑰匙,然后打開了他存放重要物品的暗閣。 在一堆東西中,男爵取出了一個漂亮的金盒子。 “希爾頓,你一直跟著我的父親,你知道這是什么嗎?”男爵問。 “很抱歉,我似乎從未見過這個盒子。”希爾頓搖搖頭。 男爵打開盒子左右觀察,這就是一個空盒子,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呃……盒蓋似乎還有一層……”希爾頓摸了摸厚重的盒蓋說。 男爵發現,盒蓋上的確有一條細縫。 管家找來了一塊鐵片,輕輕掀起了盒蓋,沒想到里面是中空的,其中放著一枚勛章。 男爵拿起勛章,讀了讀上面的文字,陡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管家更是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男爵:“這……這是……” 男爵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回想著,這么久遠的事情,已經沒有人知道了。能夠得知這么私密的事情,那么除了跟父親一起生活過的子爵外,的確沒有別人知曉了。 男爵皺起了眉頭,他把勛章放回盒內,然后看著希爾頓管家說:“你聽著……” ☆、第三十七章 趁著雨夜趕路,我在清晨的時候抵達了王都,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當中。由于是清晨,街面上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路過幾輛馬車,濺起許多泥點。 由于淋了雨,加上天氣寒冷,我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我急需要一點酒,讓自己暖和起來,于是我走進了路邊一家小酒館。 在東城的貧民區,有許多這樣的小酒館,里面聚集了妓女和醉漢們。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惡臭,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可以把人熏得吐出來,但這里很溫暖,對我這個淋了一夜雨的人來說,這里像個天堂。 酒館里人不多,也許是白天的關系,有幾個醉漢趴在桌上,老板一邊抽煙一邊看報紙。窗戶很狹小,房間里黑洞洞的,到處非常骯臟,桌面漆黑,像涂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油脂,也許幾年都沒有擦洗過了。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她袒露著巨大的胸脯,懶洋洋的坐在柜臺后。見到我后,她風sao的靠過來:“嗨,小帥哥,要點什么嗎?” 我要了一杯酒,一塊面包和一點香腸。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腿上,她摟著我的脖子說:“怎么渾身都濕透了?你這小可憐兒,昨夜淋淋雨是嗎?要不要幫你暖和一下?” 前世落魄時,我在王都混過一段日子,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大到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在東區居住過,這里是下層人聚集的地方,小偷、強盜都時刻盯著陌生面孔。我身上原本很體面的仆人套裝,經過昨晚雨水的侵蝕,已經糟踐的滿是泥濘。如果我以原來的裝束走進這里,一定會被當成是富家少爺,馬上就將被人打劫。 “喔,美人兒,你真好。” 我摟著她的腰笑了笑:“我想在附近找個活干,幫個忙吧。” 老板娘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臉:“小帥哥,干脆在我們酒館倒酒好了,會有女人和男人照顧你的。” “要是你照顧我,我就留下。”我曖昧的親了親她,又在她肥碩的身軀上摸了幾把,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好吧,你想去紡織廠還是皮鞋廠?或者你有什么手藝,比如做過鐵匠木匠之類的,實在不行,你也可以去船上,船塢一年到頭都在招人。”老板娘說。 由于我私自離開德爾曼莊園,所以我沒有介紹信,不可能再到哪個大莊園應聘仆人了。而且我需要找一個可以靠近上東區的地方落腳,因為布魯斯子爵一家就在這里。 “我得在上東區找份工作。”我喝了一大口酒說:“至于干什么無所謂。” “那邊可都是有錢人啊。”老板娘笑著打量了我一下:“你該不會是哪家的少爺吧?家里賠光了錢,所以才出來干活,瞧瞧你,像剛出爐的小羊羔一樣。” 我摩挲著她渾身肥rou的身體,瞇著眼睛微笑:“哦?你看我像嗎?” 老板娘挑了挑眉,松開我站起來:“你看上去像個專門騙色騙錢的小白臉。” 終于她告訴我,有一家名叫加百列的紡織廠正在招人,我可以趁著晌午過去看看。 王都的西區和東區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西區是富人們的聚集區,至少也是體面的人家。路面干干凈凈,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高高的油氣路燈,過往的行人會脫帽行禮,人們普遍穿著毛呢或絲綢制作的衣物,無論男士女士都舉止優雅,步履輕盈。 而當你來到東區的時候就會發現,簡直是突然從天堂掉進了地獄。東區是一大片廠區,各行各業的工廠都集中在這里。廠區附近是一大片簡陋的窩棚和小木屋,工人們住在這里,路面泥濘不堪,到處都是垃圾和排泄物,不論男女都穿粗棉布。有一些酒鬼和流浪漢睡在路邊,許多小孩在路面上瘋跑,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有些孩子甚至沒有鞋子。 我來到加百列紡織廠,在大門口就可以聽到機器隆隆的聲響,現在正是上班的時間。門口有個長著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呼呼喝喝,讓工人們搬運貨物。 “您好先生,請問你們這里還招工嗎?我想找一份工作。”我走上前去詢問道。 大胡子男人不耐煩的說:“我們隨時都招人,當過紡織工學徒嗎?” “沒有先生,我過去是個仆人,在一位子爵家中當男仆,但是主人把我趕出來了,還拒絕給我寫介紹信,我找不到別的工作。”我聳聳肩說。 那人掃了掃我的衣服,挑了挑眉說:“你識字嗎?” “是的,先生,我識字,也會算數。” 大胡子笑道:“那太好了,我們這里還缺一個記錄員,負責丈量和登記貨物,你能做嗎?” “當然先生,我可以做。”我興奮的點點頭,不用在工廠干活,這對我而言是件好事,前世時我也當過工人,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日子。 “跟我來吧,我帶你熟悉一下工廠的環境。” 大胡子領我走進一座巨大的廠房,里面的聲音非常嘈雜,大約擺放了五六十臺大型紡織機,每臺紡織機前都有四五個工人,他們負責接線,調整紡錘。這里的機器很先進,是水利紡織機,有一臺巨大的渦輪,帶動所有機器都自動運行。機器拉動無數條長長的白色棉線,‘嗤啦嗤啦’織成潔白棉布。 紡織工序是先把棉花紡成棉線,再把棉線織成棉布,所以空氣中彌漫著雪花一樣飛舞著棉花絨毛,許多小孩子在機器下爬來爬去,撿落在地面上的棉花。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偷懶,所有的人都彎著腰工作。無論男女老少,他們看上去都面色蒼白,非常疲憊的樣子,還有許多人在不停的咳嗽,像生了重病一樣。 “你負責丈量尺寸,登記貨物入庫。”大胡子交給我一個筆記本,演示給我看:“像這樣做,明白嗎?所有的棉花以及各種配給都是有數的。” 看到我快速計算貨物而且沒有差錯,大胡子才點了點頭:“好吧,這份工作是你的了。” “歐文!”忽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一個紅頭發的女人正愣愣的望著我。 “安妮?”我瞇起了眼睛,周圍都是漂浮的棉花,有些看不清楚。 “歐文。”她飛快的跑到我面前,擁抱了我一下。 “真的是你。”我驚訝地說。 來人是莫蒙莊園的下級女仆安妮,她穿著一件灰色的棉布襯裙,頭上戴著一條臟兮兮的頭巾,她看上去瘦極了,比在莫蒙莊園時憔悴很多。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不是當了男爵大人的貼身男仆嗎?”安妮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始終是那個熱情如火的善良姑娘。 我遺憾的聳了聳肩,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工作。這是我奇怪的地方,安妮雖然只是一個下級女仆,可是她長得漂亮,而且還有一手很棒的針線活,即使她離開了莊園,也一定能在別的家庭找到女仆的工作,怎么會在工廠里干活呢。 安妮苦笑了一聲:“我結婚了。” “哦,你結婚了。”我驚訝的看著她,結結巴巴的說:“真……真是恭喜你了,這……真……真不錯……” 女人一旦結婚就不可能再當女仆了,甚至許多工廠也不要已婚的婦女。 安妮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你找到住所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 “當然,我還沒有地方落腳呢。”我說。 “嗨!你們在干什么?不要偷懶!”一個渾身戾氣的男人走過來,大聲斥責我們。 安妮朝我擠了擠眼睛,跑回了車床。 直到晚上九點,紡織廠才終于下班了。安妮領我來到了工廠后面的一條巷子里,這條巷子是加百利紡織廠工人們居住的地方。巷子很窄也很深,里面掛滿了晾曬的衣服,泥土小道滿是泥濘,還散發著一股排泄物發酵的臭氣。巷子漆黑一片,但是正值下班高峰,所以到處都非常嘈雜。 “約翰,租房子。”安妮朝一間屋子叫了一聲。 一個非常糟蹋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穿著綠色的忸怩外套,渾身酒氣,大聲抱怨著:“上帝啊,我耳朵沒聾,不用叫那么大聲。” “他要租房子。”安妮說。 男人連看也不看我,指著斜對面的一幢小屋說:“那個屋子還空著,每個月一先令。” 我走過去,推開房門,卻馬上就被熏了出來,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一股濃重的sao臭氣,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臭味。 約翰說:“之前住了個紡織女工,后來病死在里面了,過了七八天才被人發現,所以有點味道,不過你放心,通通風就行了。” 安妮對我聳了聳肩,我點頭租下了這間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張破木床,我懷疑上個租客就是死在了這張床上,而且在這里發酵了七八天。 安妮幫我在床上鋪了一堆稻草,她說:“如果你有余錢,就去買條床單,不過冬天快到了,得想辦法弄條棉被才行。” “謝謝你,安妮。”我感激的望著她:“真高興遇到了你。” “別客氣,我們是朋友。”她爽快的笑了。 “你在那里干什么!為什么還不回家!”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暴躁的聲音。 安妮臉色一變,急忙走出去,男人卻一把撕住安妮的領子,把她往家里拖拽,邊走邊罵:“下了班還在外面鬼混,你他媽的還知道回家嗎?” “不是的,安德烈,你聽我說,我遇到一個老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厲聲打斷了安妮的話,他粗魯的把她推進屋子,然后陰狠的瞪了我一眼,重重地拍上了房門。 我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上前敲門,我只是個外人,如果貿然行動,會給安妮造成麻煩也說不定。 于是我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屋子住了下來,我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誰知一閉眼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時,門外的鈴聲就把我驚醒了。因為是工人聚集區,所以很早就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鈴鐺在外面搖晃,當當當當,聲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