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看著他眼底的青影,沈青嵐一陣心疼。最近兩日,他都是整夜睡不著,待她醒來,身旁早已無人。而他書案上高疊的賬目,一本一本的減少,便知他又是一夜未眠。 “我不走。”沈青嵐反握上他的雙手:“納蘭卿已經離京去尋紅玉,我不用離開京都,你好好睡一覺。” 齊景楓手指微微一顫,他如何能安睡?她離開他還有盼頭,數著時日,數著數著,她便回到了他的身旁。可慕容清云的那一番話,令他心中難安。想到她的命數與慕容清云綁在一起,心底一片難言的痛苦凄楚。 “嵐兒,你說過的話,可要作數。”齊景楓捋過她一縷青絲,別在她的耳后。隨即起身,緩步朝屋子里走去。躺在床榻上,沈青嵐替他蓋好錦被。 這時,太醫進來,切脈問診后,寫下方子道:“勞累所致,吃幾副藥,多加修養。”聞到一絲甘冽的酒香,太醫皺眉道:“忌酒,莫要再吹風,在床榻上靜臥幾日。” 沈青嵐一一記下,回頭便瞧見齊景楓已經睡了。 看了眼天色,沈青嵐叮囑了陸姍幾句。 陸姍看著床榻上的世子爺,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沈青嵐靜靜的守在床邊,凝視著齊景楓,怔怔的出神。他呼吸淺淺,臉上有著憔悴病容,伸手按壓著他緊皺的眉頭,他身子微微一動,側身面向內,身上的錦被滑落至他的腰間。 沈青嵐微微一笑,替他重新蓋好被子。脫掉鞋子與外衣,從他腳下繞到床榻內側,鉆進被子里,伸手抱著他。 安靜的看著他,心底無比寧靜。心里知道,這樣的寧靜,已經不多了。她只想趁著如今這樣的時光,靜靜的與他相依相守。 這一覺,便睡到了天蒙蒙放亮。 睜開眼,便看到齊景楓已經醒來,安靜的凝視著她。面頰微微一紅,心下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上來照顧生病的他,反倒是自己熟睡過去。 伸手貼著他的額頭,已經沒有發熱了,含笑道:“還有哪里不舒服么?” 齊景楓眉梢微揚,嘴角含著溫潤的笑:“無礙,只是有些累。大約吹了風,飲了一些酒,適才發熱了。”握了握她的手,看著放光的天空道:“你該起了,待會要去薄府吊唁。” “啊!”沈青嵐如夢驚醒,霍然坐起身來,顧不上許多,直接從他身上爬出去,火急火燎的穿著衣裳。 吊唁若是遲了,可就不行。她與齊淺裳相約好,早些過去的。 “你今日不許看賬,我讓人全都鎖了起來。也不許趁我不在,做旁的事情,要乖乖的在床上休養。”沈青嵐束著腰帛,回頭嚴肅的叮囑齊景楓。 齊景楓但笑不語。 沈青嵐那他沒轍,只得對長福下死命令,若是齊景楓沒有好生休養,她便將陸姍給調走。聞言,長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方寸不離床前。 一出府,沈青嵐摘下一朵白色的花,斜插在發髻上。遠遠的便瞧見一身素白的齊淺裳,映襯得她臉上雪白的沒有血色。擔憂的問道:“怎么回事?” 齊淺裳有苦難言,躲開沈青嵐伸過來的手,后退一步道:“沒事。” 沈青嵐臉一沉,冷聲道:“究竟發生什么事情了?” 齊淺裳面色發白,緊緊的捏著裙角,看著一旁的丫鬟奴才,咬著唇瓣道:“上馬車我告訴你。” 沈青嵐看著她攙扶著丫鬟上了馬車,衣袖下滑,露出淤紫的手腕,目光驟然一冷。立即上了馬車,甩下簾子:“他虐待你了?”不由分說的抓住她的手,撩開袖子,雪白的手臂上,縱橫交錯著青紫的傷痕。 查看著她另外一只手,依舊如是。 “身上也有,對不對?”沈青嵐目光沉痛,不知該如何說這個傻丫頭。 齊淺裳眼底閃過哀傷,側過頭,望著窗外道:“嫂嫂,我要見鳳鳴。”怕沈青嵐不同意,齊淺裳眼底氤氳著水汽,哀求道:“就這一回,就這一回,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沈青嵐想要說何苦呢? 但是情之一字,誰又堪得透?真的能獨身事外?脫離凡塵? 面對齊淺裳的請求,沈青嵐不忍拒絕。終究是她害了齊淺裳,若是沒有那一念之差,又怎會讓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齊淺裳似乎看出沈青嵐的想法,搖了搖頭:“嫂嫂,你莫要自責。裳兒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心中怕是一輩子都有遺憾。” 沈青嵐沒有再說話。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沈青嵐一下馬車,便看到肖夫人帶著肖玉蘭一塊兒來了。 幾人遙遙頷首,便前后的進去。 許氏在外接待客人,見到沈青嵐一行人,親自接待著進去。一路上,許氏低聲說道:“上完香,你便走。” 沈青嵐心一沉,點了點頭。加快了腳程,來到大堂,正中間擺放著棺槨,上面堆滿了花束,沈青嵐心中有些奇怪,尋常人家,棺槨上并沒有哦擺放東西。但是薄府畢竟是當朝皇后的娘家,里面躺著的是皇后的母親,多了一些花樣,也并無奇特之處。看著跪在兩旁哭靈的家眷。點燃了幾柱香,方才一插上。 砰砰砰—— 棺槨內傳出一陣拍打聲,不斷的搖晃著。 “嘭——” 棺蓋突然向一旁掀翻,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在外的客人,全都慌忙跑了進來。看著棺槨上冒著白煙,對這古怪的一幕,全都心里生出害怕,再不敢靠近一分。 沈青嵐離得最近,用手遮掩,揮散了煙霧,便瞧見大堂里站滿了人。 而她的這個位置,可以看到薄夫人雙目圓睜,死不瞑目。心中驀然一沉,沒有想到薄府居然這樣來設計她,讓死者不能安寧! 緊了緊身側的拳頭,眼底凝結了冰霜。 屋子里一陣sao動起來,薄宗石疾步走來,湊近棺槨,臉色陰沉的看著沈青嵐,隨即,看向眾人道:“好端端的,發生了何事?” 薄黎生穿著一身麻衣,立即起身,指著沈青嵐說道:“方才許多貴人來給母親吊唁,輪到燕王世子妃時,棺槨里突然傳來一陣拍打聲,隨后就蓋子掀翻了,冒出一陣白煙,母親的眼睛都沒有合上,這是去的極為冤枉,死不瞑目啊!”說罷,哀慟的跪在地上:“父親,請您給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是啊,大嫂入殮時,可是很安詳的,哪里有現在這樣瘆人?”二夫人張氏也湊過來神神叨叨的說道,眼底卻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她心里一直記恨著沈青嵐,將她的女兒害的那樣慘,苦于沒有機會對付她,這下可好,完全不用她動手,便能教訓了沈青嵐! 長寧侯目光攝人,陰冷的看向沈青嵐說道:“夫人去的時候,手中握著世子妃的玉牌。當時老夫并沒有在意,認為是有心人構陷世子妃。而今,夫人死不瞑目,指出兇手就是你。世子妃可有話說?” 沈青嵐看了眼身邊麻衣如雪將她圍攏,興師問罪。冷笑道:“這玉牌是我給許氏做人情,至于為何在薄夫人手中,我就不清楚了。或許,就如侯爺所說,有人構陷我!” “你休要狡辯,若是如此,為何好端端的,母親的棺蓋會在你上香時掀翻?這不是因著心里有怨,指出兇手讓我們報仇?”薄黎生滿目陰霾,惡狠狠的瞪著沈青嵐。 沈青嵐看了眼一旁擔憂的許氏,面無表情的說道:“就因為這樣,便認定是我,未免太過草率?誰知是不是你們沒有將棺蓋蓋得結實,上面堆疊了許多物件,滑落了?里面的白煙,興許就是因為震動,里面的石灰被風吹散了!” 這時,一個人站在棺蓋前,指著上面訂的釘子,道:“這是已經封棺了!” 沈青嵐心一沉,這樣一來,便真的足以說是薄夫人怨氣太重,死不瞑目,才會見到‘兇手’的時候,沖開了棺蓋。畢竟,封棺了,一個活人都無法推開棺蓋,堵死了人為的后路。 棺槨上,確實有釘子訂過的洞。 沈青嵐走上前一步,立即被人攔住,氣勢洶洶的說道:“母親已經被你給毒害了,如今指認你,還想要作甚?鬧得她不能安寧么?”薄黎生一臉的痛恨,額角的青筋凸起,緊緊的收著拳頭。似乎在極力的壓制住體內翻涌的仇恨,免得失控將沈青嵐給掐死。 沈青嵐心中冷笑,他們借由薄夫人,想要制裁她的罪行,鬧得薄夫人死而不安,如今倒是反過來指責她,沒有見過這般無恥之人! 淡淡的掃了薄黎生一眼,望著他身后的棺槨,似笑非笑道:“薄夫人這般為子女而活的女人,我心生尊敬。自是希望薄夫人入土為安,早日尋得兇手,化解她的怨氣。” 薄黎希聽出她話中的弦外之音,臉色微微一變,還來不及開口,便被薄宗石厲聲喝退:“豎子,還不退下!”隨即,看著沈青嵐,冷聲道:“燕王世子妃口口聲聲自己是清白,卻沒有拿出證據。老夫手中恰恰有個人質,昨夜里她跪在夫人靈前懺悔,說了一番話,老夫又親自拷問了一番,至始至終不相信是你所為,可今日這奇景,卻不得不讓老夫深查。” 手一揮,道:“帶上來!” 兩個侍衛,將一個丫鬟給帶了上來,赫然是許氏身旁的小蝶。 許氏亦是面色大變。 小蝶是她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隨在身旁的人。如今,被薄宗石毫無預兆的捆綁起來,許氏心中明白,這是給她的警告! 沈青嵐同樣一怔,不明就里的看著許氏。她的面色刷的慘白,心中便明了幾分。 “賤婢,本少爺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還不快將你做的那些事說出來。”薄黎生怒喝道。 小蝶嚇得面色發白,渾身發抖,哆哆嗦嗦的看著許氏,咬緊牙關道:“那一日燕王世子妃到府中拜訪,是大少奶奶接待的。她要參觀咱們薄府的后院,大少奶奶親自將她領到后院觀賞。后來,夫人吐血,有人將夫人喚了過去,又不好將世子妃請出府,便讓奴婢給留下來伺候世子妃。誰知半道,世子妃口渴了,要奴婢去端茶水。奴婢不敢違抗,便離開了。不過一會的功夫,世子妃便不見了,奴婢心急的將大少奶奶喚來找,發現世子妃從假山里出來,臉色不太好。也著實驚嚇了奴婢一跳,畢竟那里是府中的禁地。世子妃便要挾奴婢,若是不聽她的話,便要將奴婢失責的事告訴世子妃,說是奴婢帶她去的石洞里。” 小蝶戰戰兢兢的看了沈青嵐一眼,飛快的低垂著頭說道:“奴婢無法,被世子妃逼迫對夫人下藥。奴婢也是沖昏了頭,才會做下錯事。奴婢對不住夫人,也對不住大少奶奶,心中愧疚,想到夫人的好,不想她冤死了,也不敢說出口,便將世子妃給大少奶奶的玉牌偷了出來,放在夫人的手中。” 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哭著說道:“奴婢有罪,奴婢這條賤命,就給夫人賠命了!”說罷,便咬斷了舌頭。 鮮血汩汩直流,涌向了喉嚨,朝鼻孔流出,睜圓了眼,滿臉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 沈青嵐緊咬著唇瓣,看著小蝶。她方才看自己的一眼,充滿了愧疚。 可愧疚又如何?她再恨,又怎么與死人計較? 沈青嵐知道定是小蝶有把柄在薄家人手中,這樣一來,倒也知曉許氏在薄府的地位。莫怪她會為皇后做事,這樣至少還有利用價值,薄府的人也會待她好上一些。 皇后倒臺,她如此迫切的想要將薄黎生推向世子的位置,不過是求個功勞,讓薄黎生不會虧待了她。 可這樣冷血薄情的一家人,在沒有利用價值后,就算你助他們坐上了皇位,也不會感念恩情! 看到鳳鳴一身紅衣進來,點了點頭,便越過他走到了庭院里。 齊淺裳不敢停留,急行幾步,追上沈青嵐,二人并肩站在后院的梨樹下。 “簡直滿口胡言!她若說的屬實,為何不等水落石出再喪命?如今這般,不過想來個死無對證!”沈青嵐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侯爺的證據?” 薄宗石看著沈青嵐,陰冷的笑道:“就知你不會輕易的認罪!這是賤婢交出來的毒粉,上面的紙包,印著金印,你還想要狡辯?” 沈青嵐冷冷的看著薄宗石,他若陷害她,自是準備的萬全。選在今日揭發,無非是想要讓她百口莫辯。 畢竟,這麼多雙眼睛,看到那奇景,隨后哦加上薄宗石的所謂的證據,定然會都認為她是兇手。 “我與薄夫人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在座的都知曉,我樹敵眾多,這樣印有燕王府金印的紙包,不一定就不能作假了!”沈青嵐走到棺木前,眾人齊齊后退了一步,生怕會發生詐尸。 沈青嵐彎身翻看著棺蓋,用腳掃開地上的花束,蓋子上有一個刻痕,吸引了她的視線,用手摸了一下,嘴角凝著一抹冷笑。隨即看著長長的釘子,斂目。起身,查看著棺槨上的釘子訂過的洞,用手比劃了一下。隨即,叫兩個人上來幫忙。 薄府的人,無一人動。 沈青嵐看了薄宗石一眼,一拍手,落下兩個暗衛。將棺蓋蓋在棺槨上,卻被薄黎生制止:“你想要毀滅證據?” 沈青嵐推開薄黎生指著她鼻子的手,冷笑道:“怎么,怕了?” “我……我怕什么?”薄黎生氣焰囂張,傾身上來,卻被暗衛給擋住,看到暗衛手中那散發著森冷寒芒的劍,有些訕訕的后退了幾步。 暗衛動作麻利的蓋上,沈青嵐看了一眼眾人道:“侯爺方才將我的‘證據’拿了出來,如今該是由我辯白了!”說罷,讓人退散,雙手抬起棺蓋一角,微微用力,便將蓋子掀起來了,滿眼疑惑的說道:“侯爺,不是封棺了么?若是釘得結實,方才蓋上,我的侍衛可是用力蓋嚴實了,為何我這婦孺一人之力,便能輕松的揭開?” 薄宗石眼底閃過陰鷙,陰冷的看著嘴角掛著譏誚笑意的沈青嵐,面色鐵青。 沈青嵐并沒有等薄宗石的回答,彎身從花束堆中,找到一根斷了半截的極細白銀絲,臉上的笑容漸深道:“我當時心道奇怪,為何薄夫人棺槨上要擺花束了,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弄出所謂的‘死人說話’指控我是兇手!”轉動著銀絲,對著眾人道:“那我們再回顧一下,死人如何說的話!” ☆、第163章 如意算盤 靈堂里,鴉雀無聲。 全都見鬼一般的看著渾身充滿著自信的沈青嵐,看了眼棺槨內的薄夫人,身上穿的壽衣已經散亂,一雙眼依舊睜圓,極為的可怖。 沈青嵐走出來,對著眾人說道:“我們重新拿一個空棺木做一下演示,若在薄夫人的棺槨上做,這是對死者的不敬。”目光落在一角,陸姍沖沈青嵐頷首。 薄家人面紅耳赤。 沈青嵐卻是不管他們的神色,讓人將預備好的空棺木抬了上來。看到眾人眼底的疑惑,沈青嵐嘴角微揚。昨夜里她本是打算與陸姍一同夜探薄府,可是在找齊景楓之時,他發燒了,便只好叮囑陸姍一個人過來,并且陸姍一個人全都部署好。 薄府的人,在見到一個暗衛將一根細長的銀絲,放入棺蓋上一個幾不可見的小洞里,面色微微一變。 隨即,暗衛將地上散落的白花,復原的擺放在棺蓋上。沒有壓著銀絲,卻也遮蔽了銀絲,而不暴露在眾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