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龔青嵐躺在床榻上,就著陸姍的手,一口一口的喝藥,隨即撿了口蜜餞,含在嘴里。伸手撫弄著帶在手腕上的玉墜,眼底漾著淺淺的笑容。 “世子妃,紅玉以您的名義去書房伺候世子爺,被世子爺給扔了出來。”陸姍垂著眼,將方才的事,一一說與龔青嵐聽。心里直皺眉,紅玉一向乖覺,今兒個怎得做如此出格的事兒? 龔青嵐面色一變,推開了藥盞。蒼白的臉色有些難看:“可查出我是因何染了時疫?”倘若不是她染病,也不至于與齊景楓分開,讓人鉆了空子。 “金太妃,已經感染了許多時日,活不長久。”陸姍眼底閃過一抹冷意,他們是算計好了,要龔青嵐的命! 龔青嵐一怔,金太妃染有時疫,喚她去伺候,司馬昭之心。 “誰的主意?”龔青嵐閉了閉眼,想到金太妃戴著她的金釵,手舞足蹈的模樣,心一沉,鞋子都來不及穿,便急急的趕了過去。 陸姍緊隨在她的身后,追了過去。 龔青嵐到了紫藤屋,里面點燃了一盞油燈。金太妃穿著艷麗的大紅錦裙,端莊的坐在銅鏡前梳妝,滿頭華發,梳的整潔,一絲不茍。上面戴著鳳冠,畫著出嫁時的新娘妝。 看到龔青嵐進來,整個人似乎是清醒的,笑著起身,轉了幾圈,身子輕盈若飄。 “我好看么?”金太妃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雍容華貴,露出少女般的嬌羞。 龔青嵐沒有看到違和感,卻覺得心酸。 金太妃脫掉了繡鞋,在屋子里翩然起舞,熱烈的舞步,似乎在耗盡她的生命,在燃燒。 龔青嵐呆呆的站立在門口,看著那舞動似精靈,又宛如一團烈火的婦人。雖然已經將近五十,卻依舊身段柔韌似少女。 旋轉,旋轉,迅速的旋轉,裙裾飛揚,隨著旋轉的舞步,如層層疊疊綻放的玫瑰,妖冶絢麗。 突然,龔青嵐看著金太妃急速的倒下。心驟然收縮成一團,跑過去接著金太妃,腳步踉蹌的抱著金太妃跌坐在地上。 金太妃臉上揚著一抹天真的笑:“我跳的美么?錦哥哥說我跳舞最美了,他最喜歡看我跳舞。可是,他怎么就沒有來看我了呢?” 龔青嵐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世間,有多少人能逃脫‘情’之一字? “他被別的女人迷了眼,再也不來看我了。男人沒有一個好的,沒有一個是好的。你要記住,不要愛上男人,不要愛上。”金太妃突然情緒變得激動,緊緊的抓著龔青嵐的手腕,要她發誓,不會愛上別的男人。 龔青嵐撫摸著她散亂的發髻,輕聲說道:“他愛你。”只是,更愛他自己。 金太妃一愣,凄清的笑道:“他怎么會愛我,我殺了他的孩子,他說我不聽話,便困我一輩子,他做到了,困死了我一輩子……”說到這里,金太妃嘴里溢出一口鮮血,從懷中掏出一件物品,遞給龔青嵐,笑道:“好……孩子,你……你是……個好……的。” 龔青嵐感受到她氣息越來越微弱,看著手中的金鎖,收攏在袖中,連忙叫陸姍,抱著金太妃去納蘭卿的院子里去。 剛剛踏出院門,便看到魏太妃與燕王妃臉色不好的走來,身后跟隨著十來個侍衛。 看著陸姍手上的人,燕王妃臉色微變,語氣難掩驚詫:“這……這是……嵐兒,我知你被金太妃傳染了時疫,夫妻分隔,給貼心的丫鬟鉆了空子,心中不痛快。可我與魏太妃已經請人會診,給你治病。沒想到,沒想到你竟是下毒手害了金太妃……” ☆、第九十六章 主仆情深 魏太妃斜睨了眼滿臉黑血的金太妃,眸光微閃道:“糊涂東西,時疫是能治的病,與我們好好商量便是,犯不著為了這些個事兒,下此狠手!”目光落在她赤足上,眉眼一沉:“愈發的不穩重了!” 龔青嵐瑩白的腳趾微縮,適才發現沙礫刺得腳心疼。 “嵐兒,你心中有怨,拿那個丫鬟出頓氣便是。金太妃……再如何,也是王爺的母親。楓兒知曉,只會越發與你離心了。”燕王妃痛心疾首,拿著錦帕按著眼角道:“前些日子,還說你是個穩重的,適才將金太妃給你照料,你非但讓她學狗吃食,甚至成日里虐待她,如今更是……”失望的別開了頭。 龔青嵐目光始終如古井般深幽無波,看著這一會兒功夫,金太妃身子已經慢慢的僵硬,垂目道:“我沒有下毒毒金太妃。” “這紫藤屋,除了你能進,誰也不知曉。難不成,你的意思是金太妃自個服了毒?好端端過了那么些年,為什么不早不晚,此刻毒死了?”燕王妃擰緊了眉頭,條條是道的點出破綻。“金太妃的吃食,都是經由你一手準備。這屋里頭許久不曾有人進出過,里面斷然是不可能有毒藥。即使金太妃要服毒,也是不能的。” “王妃、太妃若是不信我,便讓衙門仵作來驗。”龔青嵐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從容不迫的說道:“我與金太妃無冤無仇,為何要毒害了她,為自個徒增糟心事兒?” 燕王妃臉上布滿了失望之色,似乎對龔青嵐的不思悔改,極為的痛心:“嵐兒,我們知道你心中苦悶,怕這時疫要人命,又給丫鬟鉆了空子,離間了夫妻的感情,你便心中怨恨金太妃,倘若不是她,便不會鬧出這么些事兒。” 龔青嵐心中冷笑,燕王妃來來回回,就這么幾句話。無非是說她被金太妃感染了時疫,又遭丫鬟背叛,才會怨恨難消,殺了金太妃泄恨。 “都是我不好,不該染上風寒,遣你去照料金太妃。”燕王妃滿臉的愧疚之色,轉身,吩咐人將金太妃抬著放進屋子里去。 陸姍也松了手,給后面的侍衛,將金太妃抬進屋子里。 “王妃,你無須自責,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兒。可你在這里嘮嗑指責我謀害金太妃,倒不如直接請仵作來驗尸,好盡快查出兇手,給金太妃償命!”龔青嵐眼底閃過嘲諷,以為這樣便是抓到她的把柄,她無法翻身了么?“聽說衙門的仵作,能查出尸首是何時中的毒,時辰上,判斷得絲毫所差無幾。” 聞言,燕王妃心中一慌,眼睫顫了顫,道:“仵作不必請了。畢竟,在外人眼中金太妃是已經逝去的人。倘若突然出現,會引人猜忌。” 龔青嵐嘴角微微上揚,略有些嘲諷道:“王妃想要如何?” 燕王妃一愣,道:“嵐兒,你的氣度小了些。景楓這輩子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不過一個丫頭,便讓你失了身份,倘若日后娶得有身份的側妃,你又該如何?通通毒死去?那不是給景楓鋪路,而是讓燕王府給孤立,四處結仇。”目光憐憫,夾雜著一絲冷硬道:“你今后退居佛堂罷!” 龔青嵐冷笑,這是要她老死在佛堂?不!是讓她自生自滅了,身染時疫,不給醫治,又能活多久? “我若不愿呢?”龔青嵐目光清冷,直直的看著魏太妃。“凡事都得講究證據,是不是?” 魏太妃皺了皺眉,語氣冷清道:“進去搜。”隨即吩咐一旁的寧嬤嬤:“你帶人去世子妃的院子里去找。” 寧嬤嬤領命而去。 魏太妃淡淡的看了眼龔青嵐,率先進了屋子。里頭已經有人在打點金太妃生平用的物件兒,這時,有人在床塌下,拾到一個揉成一團的油紙包。 魏太妃讓人拾起來,打開油紙包,里面還殘留著少許的白色粉末兒。 “你還有什么話說?”魏太妃臉色冷肅,目光凌厲的看著龔青嵐:“這里只有你與你的丫鬟,若不是你,難不成是你丫鬟毒死了,陷害你?” “太妃何須如此激動?陳府醫立時便要進來,待會兒,將這藥給他檢查檢查,瞧瞧藥性如何。”龔青嵐意味深長的說道:“何況,這屋子里不是至始至終都是我一人,王妃可是照料過許久,突然染上風寒,也是不能排除感染時疫的可能。” 燕王妃一怔,龔青嵐這是將包袱踢到了她的懷中。 “我,我沒有感染時疫,只是普通的風寒罷了。”燕王妃臉上的笑容有些許的掛不住。 “哦?是么?”龔青嵐似笑非笑,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嵐兒,你這是何意?要將這事兒,推脫到我身上?”燕王妃色厲內荏,冷笑連連:“枉我為你求情一番,你卻是反咬一口。今兒個,我便讓你無話可說了去。”燕王妃一拍手,隱匿在紫藤屋四周的人,便全都出來了,單膝跪地。 龔青嵐眉心微動,看著地上八個黑衣人,把玩著手中的金鎖。 銅鈴碰撞聲,在這暗沉的夜色中,格外的清脆。 黑衣人神色為首的人,抬頭看了龔青嵐一眼,飛快的垂下了頭,仿佛之前那一瞬,不過是個幻覺。 “你們是先燕王派來守護金太妃安危,平日里世子妃虐打金太妃,你們沒有出面,那是沒有危機金太妃的性命。她神志有些不清,亦是不能向你們求助。如今,金太妃殞了,你們說說這幾日來,世子妃對金太妃做什么!”燕王妃眼底閃過一抹冷然,她讓龔青嵐伺候金太妃,金太妃用石頭砸走了不少伺候她的人。 她知曉龔青嵐是好強之人,斷然是受不得金太妃如此對待她,定是會回手,苛刻金太妃。局時,金太妃死了,沒有人不會懷疑是龔青嵐所害。 “世子妃第一日來,被太妃用石頭砸跑,不過片刻,重新整理了膳食給太妃送來。替太妃沐浴換衣,教她玩碰石子,梳妝賞荷。”頓了頓,補充道:“每日都如此,今日里,太妃突然清醒了過來,與世子妃說了一會子話。” 聞言,魏太妃,燕王妃同時面色大變。 龔青嵐冷笑,當時她被金太妃用石頭砸,讓紅玉去請示燕王妃,用鐵鏈鎖著金太妃被拒時,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厲害關系。便在用膳的時候,與金太妃玩碰石子,石頭砸落地的聲音,便如同金太妃在砸她。隨后便給金太妃揉肩,她有些痛,便會痛呼嚎叫。在外人聽來,便是她在凌虐金太妃。 “正是你對她如此好,染上了時疫,你便心有不甘吧?”燕王妃揪著她染病的事兒不放。 “嵐兒,你這時疫傳染極強,即使你沒有毒害了jiejie,也是要送到佛堂。”魏太妃斜著眼角,淡淡的說道:“如今,你觸犯了燕王府族規,便自請歸去。” “我不過是如王妃一樣,感染了風寒罷了。誰亂傳我得了時疫?”龔青嵐挑眉,怒斥著陸姍道:“可是你在外胡亂說話?讓太妃與王妃這幾日,為了我的病,費盡了心思!”最后幾個字,說的別有深意。 往好處想,便是擔心她的病情,費盡心思的尋大夫,尋求醫治的法子。往壞處想,便是得知她染了病,費盡心思的想著法子,將她拉下馬,再也翻身不得。 魏太妃與燕王妃,便是聽出后則的意思,霎時面紅耳赤! “陳府醫親自為你診脈,傳出得了時疫!”燕王妃臉色一沉,竟是被龔青嵐給戲耍了! “當時陳府醫也是不能確定,后來確診是勞累過度,病倒了。”龔青嵐疑惑的說道:“莫不是王妃希望嵐兒染時疫?為何知曉是普通風寒,便不高興了呢?” 燕王妃氣噎,面色青一陣,紅一陣,緊了緊手中的帕子,笑道:“怎么會?不過是惱這些個奴才,瞎嚷嚷,讓人心里擔憂掛念。你沒有事,自然就是好的。” “是啊,我不過得風寒,便是沒有理由怨恨金太妃,斷然是沒有殺她的動機。”龔青嵐順桿子往上爬,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透著絲絲的冷意。 燕王妃卻覺得荒繆,竟是從她的眼底看出了睥睨之色,仿佛他們不過是小丑一般,在胡亂的蹦達。 想到此,心中不悅,道:“嵐兒,這病情卻是耽誤不得。我們還是讓陳府醫,再次確診一番。” “也好,我這心里也是惴惴的,再次確定,也是極好的。”龔青嵐隨意的坐在椅子上,陸姍端著茶水,遞給龔青嵐。一派的悠閑,似乎在自家的屋子里一般。 魏太妃眸光微閃,垂目,在一旁站著。 龔青嵐看著站在門口的二人,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怕金太妃的時疫,傳染給她們么?適才這屋子里的東西,碰都不敢碰。 不過一會,陳府醫便被請來,給龔青嵐切脈道:“世子妃的風寒已經大好了。” “怎么可能?”燕王妃驚詫的說道。 魏太妃精致的眉頭微皺,不經意的說道:“其他各方面的都好?” “一切都好。”陳府醫收惙好,便看到地上揉成一團的紙包,拾起來,放在鼻端嗅了嗅:“這是慢性毒藥,吃食進去,不過五日,便會毒發身亡。” 燕王妃倒吸口涼氣,震驚之中頭上的釵環顫動。難以置信的說道:“不是劇毒的?”隨即察覺失言,訕笑道:“陳府醫可要瞧清楚了。” 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她明明讓紅玉那丫頭,將急性劇毒的紙包,藏在了床褥下。怎得這會子,成了慢性? “老夫不可能看錯。”陳府醫心里有些狐疑,隨即,心下了然,當即說道:“燕王妃,老夫還要隨王爺去一趟軍營,便先告辭了。”內宅的事兒,還是遠離的好。 心想:方才壞了燕王妃的事兒,還是向燕王請辭罷了。 “王妃,五日前,還是你在照料金太妃,可是……”龔青嵐后半句不說,在座的卻是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到了這個份上,你還要狡辯!本宮念在你是楓兒心頭好,便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可你偏生不知悔改,還拿這個紙包,構陷王妃!”魏太妃目光冰冷似劍,再沒有了往日的平和。“將人帶上來!” 兩個粗使嬤嬤,將身著薄紗,一頭墨發散披的紅玉,帶了上來。 紅玉裸露在外的雙臂,大塊大塊的擦傷。上面還有未干的血跡,痛得她依舊微微發顫。 “你說,世子妃都做了什么!”魏太妃撫弄著手指上新染的蔻丹,涂染艷紅口脂的唇,微勾:“有什么便說什么。” 紅玉看著她艷紅如血的紅唇,似乎她稍有一句假話,便要吸盡她的鮮血。面色發白,渾身顫抖,驚懼的說道:“奴婢……” “慢著。”這時,龔青嵐微笑著說道:“太妃請了人來,我自是也請了人來。暫且緩緩,待他們來了,再讓紅玉說說,好讓他們頂罪,不可偏頗了去。” 聞言,魏太妃與燕王府對視一眼,竟是摸不透龔青嵐要做什么。 就在思索間,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為首的人,鶴發童顏,穿著灰白的道袍,眉須花白,云袖擺動間,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感。 魏太妃見到來人,卻是變了色! 他是先燕王的父親,安世敏。自小便崇尚道教,無心習武打仗。高太祖無奈,便逼迫他娶妻生子。當王妃生下了先燕王,便隨著一個道士云游,再沒有音訊。直到先燕王娶魏太妃時,出現過一次,阻擾這場婚事,對先燕王施以告誡。 雖然最后為何先燕王依舊娶了魏太妃,可至此,魏太妃卻是怕極了安世敏。 安世敏被龔青嵐請上座,斟了杯茶,恭敬的遞了過去。 安世敏淺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遠處濃綠翠玉的淚珠,緩緩的說道:“你忘了當年的話?” 話沒有提名道姓,魏太妃卻知說的是她,連忙跪在蒲團上:“兒媳有罪,未能治理好家業。” “知錯便是要改,起來罷。”安世敏目不轉睛的看著龔青嵐,肅穆的臉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你這丫頭,鬼靈精怪。你如今做了錯事,尋我來,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