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紅玉,快去拿一件大少爺的衣衫來。”龔青嵐別好針頭,丈量著布料,做著記號。 紅玉與紅鳶面面相覷:大少奶奶給大少爺做衣衫? “大少奶奶,您怎么還有心思做衣衫?二夫人都要將那位姑娘嫁給大少爺!”紅鳶急的跺腳,沐水嫣可不是紅袖和季姨娘送來的陪嫁能比的。身后有二夫人撐腰,又有家世。人也漂亮溫柔,難保會迷了大少爺的眼。 龔青嵐手一頓,針尖扎進了食指指腹,一滴暗紅的血珠冒了出來,眉頭微微一皺,放進嘴里抿掉。 微微有些出神,想要記起前世沐水嫣究竟為何委身為妾,可絲毫沒有頭緒。那時的她,一門心思撲在齊少恒身上,半點目光不曾留意齊景楓。 “大少奶奶。”紅玉見龔青嵐雙手泛白的緊抓著布料,擔憂的連喚了幾聲。 龔青嵐回神,心里有些苦澀。沐水嫣的出現,不過是提醒她前世荒唐的事情。可她心底止不住的顫抖、害怕,沐水嫣是愛慕齊景楓,執著的用生命去愛。生下遺腹子后,便死在了齊景楓的墓旁。 她呢? 她能如沐水嫣一般去愛齊景楓? “嘭!” 紅袖撞開了緊閉的門扉,龔青嵐目光凌厲的望去,嚇得紅袖趔趄一下,慌亂的跪在地上:“大少奶奶,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含情……是她在背后推我……”說到這,紅袖猛然住嘴。 含情陰陽怪氣的說道:“大少奶奶,奴婢遠遠的瞧見門口有人鬼鬼崇崇、東張西望。便走近瞧瞧,沒料到賊沒捉住,倒是嚇著紅袖jiejie了。”她們姐妹兩初入府,可沒少吃紅袖的排頭,如今好不容易抓著她的錯處,怎能放過? “你!你胡說!”紅袖臉上憋的通紅,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我胡說?”含情尖細的嗓音陡然拔高,冷笑道:“是誰昨夜里冒雨接大少爺,回屋子后一通打砸?今兒個大少爺吩咐你去采買,誰病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去不了?這會子倒是精神會來事了。” 龔青嵐揉著眉心,紅袖偷聽不是一兩次,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話,便也沒有動她。反而助漲了她的氣焰,越加的放肆! “奴婢……奴婢……”紅袖叫屈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紅袖,杖責二十!”龔青嵐面冷如霜,看著幸災樂禍的含情,吩咐紅玉賞賜她一個荷包,微微一笑:“你暫時替代紅袖伺候大爺。” 紅袖臉色大變,驚懼的抬眼看著龔青嵐,觸及到她眼底的冷意,任她巧舌如簧,也說不出半字。等回過神來,嘴巴已經被堵住,兩個婆子迅速將她拖了下去。聽著龔青嵐嘉獎含情,眼底淬滿了怨毒。 含情歡喜的接過,奉承了龔青嵐幾句。心底止不住的得意,只要她能近身伺候大少爺,還怕勾不住大少爺么? 紅玉看著含情一雙媚眼含情,直勾勾的看著人,魂都要勾走。氣的咬緊牙根,恨不得戳瞎她的眼。 含情仿若未見紅玉的憤恨,沖著她眨巴著眼,嬌笑道:“大少奶奶,二夫人帶著沐姑娘去書房見大少爺了。長順讓奴婢來通知您過去!” 龔青嵐揮手示意含情下去,隨意收惙一番,便去了書房。 推開門,看著嬌俏的立在二夫人身后的沐水嫣,微微有些恍惚。許多舊事涌入腦海,讓她險些承受不住! 扶著門柱的手指骨泛白,她承認沐水嫣是扎進她心口的rou刺。 沐水嫣出身江南,身子嬌小,溫婉如水,滿腹才學。樣樣符合齊景楓的喜好,前世他臨終前唯一一次求她……求她善待沐水嫣。 心中升騰著嫉妒,剛剛冒出頭來,便被龔青嵐狠狠的壓下去。她有什么資格嫉妒?重活一世,不是要彌補他,讓他幸福么? 可,他喜歡沐水嫣么? 心底燃起了危機感,龔青嵐霍然望去,只見他目光深邃的盯著沐水嫣,無波無瀾,任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心陡然發涼,他也是喜歡的么? 齊許氏好似才看到龔青嵐,保養得宜的臉上溢著慈愛的笑容,眼底卻沒有絲毫溫度:“侄媳婦兒,你來了正好。”朝龔青嵐招了招手,拉著沐水嫣說道:“這是我娘家嫂嫂的女兒,是個難得的嫻雅女子。會得一些詩詞歌賦,繡得一手好湘繡。這次來燕北是來尋一門親事,可昨夜里與楓兒單獨共處一室。這丫頭死心眼,無論如何不肯下嫁他人,二嬸有些為難,楓兒已經娶妻了。” 龔青嵐心中冷笑,豈止一些?沐水嫣的才學甚至不輸一些男子! 若在前世,這時她并不識得幾個大字,若非她為了配得上齊少恒,勤學苦練,最后練就一手娟秀楷體字,詩詞經綸也拿得出手。此刻她就得自卑得滿心羞愧,給她侄女倒騰地方? “不過事出從急,沐姑娘不必計較。倘若如此便要下嫁,夫君這慈悲心腸,施恩救濟許多人,咱們這后院可裝不下來。”龔青嵐施施然的進來,就著對面的椅子坐下。 捎沐水嫣一程,當作救濟了? 齊許氏面色一僵,轉瞬便恢復自然,并不接龔青嵐的話,而是笑著望向齊景楓:“楓兒覺得呢?”男人有幾個不好色納妾?她不信齊景楓能拒絕嫣兒。 沐水嫣美目似秋水皎月,面頰輕染著兩抹云霞,盈盈期盼的望著齊景楓。 龔青嵐心一沉,茫然的看向齊景楓,眼底閃過自嘲:是啊!不管她如何舌燦蓮花,最后都取決于齊景楓! ☆、第二十章 化解 書房氣氛壓抑,齊景楓手指卷曲,叩放在書案上。 薄唇似刀削一般,抿成一條直線,微帶凌厲的弧度,與清冷深幽的眸子相輝映,深不可測。 二夫人等了半晌,不見有動靜。一時想要打破這尷尬的處境,卻又無從說起。轉頭,微敞的窗欞外,光禿的枝椏上,兩只喜鵲嘰嘰喳喳的跳躍,清脆宛如天籟,似在給人報喜。 二夫人聽得極為舒心,覺著今日事半功倍:“楓兒,二嬸娘知曉你新婚幾日,這時候娶平妻,會授人話柄。可嫣兒這孩子死心眼,認準了你。不若先收在房中伺候你,一年半載,再給她名頭?”齊許氏生怕齊景楓拒絕,看著面色如常的龔青嵐,別有深意道:“老夫人要侄媳婦兒學管賬,侄兒身體不好,身邊總歸少了可心的人照料。” 龔青嵐心中冷笑,真是好算計。若她回絕,二夫人定會順勢將中饋之事暫放一旁。若她默認,將人留下來做平妻給她添堵。無論如何都能擺她一道! 雖知如此,龔青嵐依舊不言語。她要等!等齊景楓的決定! 望著他清冷的面容,龔青嵐抿緊了唇瓣:男子三妻四妾太過尋常,她有何資格阻止他娶妻納妾?回想前世,他不愿納妾,一個一個妾侍,都是她自作主張抬進府。為何,今時今日,她卻覺得刺眼? 某一種突如其來的變化,打得她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害怕見到他。思緒輾轉間,便聽到他溫潤如水的開口。 “二嬸娘,沐小姐是個好姑娘,景楓無福消受。惟愿今生執一人之手,相隨到老。以求家宅安定,子孫無憂。”齊景楓眸子里閃過一抹痛色,毫不留退路的拒絕,一手扶額,疲倦的閉眸。渾身散發著淡漠疏離,儼然不打算繼續討論下去。 齊許氏咬牙,心底恨意奔騰,他居然拒絕?拒絕的干干脆脆!讓她無從辯駁! 心底惡毒的詛咒,你想要一生一世,守著一個女人到老,也要看你有沒有命在! 她倒要看看,等恒兒回府,這個賤人會不會眼巴巴的上去纏著恒兒。背叛他之后,他還有臉敢說這句話! 沐水嫣無法接受,她都不要名份,他都不愿接受她么? 滿腔的情誼,滿腹的委屈,他視而不見。竟然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多么的荒繆? “景哥哥……”沐水嫣臉色蒼白,他定是沒有見到她的好,他的妻子無德無才,只是空有一張美貌。這些她也有,甚至比他妻子更有過人之處,為何他這般強硬的拒絕? 想要拿出他許諾自己一個承諾的玉佩,讓他兌現諾言。可她也有她的驕傲,不容許自己強迫他半分! “不必多說。”齊景楓倚窗而坐,籠罩在淡金色陽光下的他,眉目俊挺,雅致如玉,卻又透著冷清薄涼。 看著這樣的他,龔青嵐心底升騰著異樣,微妙而不易察覺。并沒有多欣喜,反而心口揪痛。 他對她多一分維護與關心,她便會加深愧疚、不安。她只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地彌補他,減輕心中的內疚。 二夫人自嫁入齊府,便一直順風順水。從龔青嵐過門后,便諸事不順,且暗地里吃了幾次大虧。怎么咽得下這口惡氣?仍不死心:“楓兒,你身邊怎能無人照料?丫頭再貼心,也始終隔了一層。侄媳婦兒要學管賬,這偌大的家業要看守,怎有精力照應你?” 龔青嵐溫和的笑道:“二嬸娘,夫君也是一片好心,不想要耽擱了沐小姐。若是夫君身邊要留個人,也不好委屈了沐小姐做小,侄媳婦兒便將身邊的陪嫁開臉。”算盤倒是打得響,她偏生不叫許氏如意。人她不收,權——也要握在手中! 二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急敗壞:“嫣兒一個清白的姑娘,與你三更半夜在一起,傳出去她如何做人?你別忘了,當初在江南可是嫣兒……” “姑母!”沐水嫣打斷二夫人將要出口的話,羞愧的滿臉通紅。她聽聞他成親的消息,便從江南趕來。為的是嫁給他,不是來此受辱! 二夫人臉色難看,瞪了沐水嫣一眼,暗罵她是個不爭氣的東西! 話說到這份上,兩方僵持不下,也不好甩手走人。眸光閃了閃,嘆息道:“唉!感情上的事情也不好勉強,都要看造化。我這一時犯了糊涂,差點好心辦壞事兒了!”二夫人端起一旁散了熱氣的茶盞,抿了口茶水,舒展著眉頭:“也罷!侄兒與侄媳婦兒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外面生意雜忙,整日忙碌不著家,正巧恒兒過兩日回府,便要他暫代楓兒打理鋪子生意。至于府中賬目,先放一旁,侄媳婦兒調理好楓兒的身體再說。”語氣頗有些無奈與縱容。 齊景楓與龔青嵐面面相覷,看見對方眼中的笑意,紛紛移開視線。 龔青嵐嘲諷的翹了翹嘴角,二夫人分明是要給他們添堵,恨不得奪走齊景楓的家主之位。鎩羽而歸后,卻是換了另一幅嘴臉。端著慈祥長輩的架子,拿腔拿調的暗斥他們多不懂事,不能費解她一片好心。隨即,勉為其難的為他們‘分憂’! “二嬸娘,您于夫君有教養之恩,又要cao持府中庶務,打點著婚事,一口氣都不曾歇著。侄媳婦兒見二嬸娘日益憔悴,心中愧疚難安。不能在您跟前孝敬,卻也是不敢勞煩您cao勞。”頓了頓,龔青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正好老夫人開口,侄媳婦兒也不敢搪塞,借口自個是新婦好懶怠,明兒起便隨二嬸娘學管賬。” 二夫人氣血翻涌,嘴都要氣歪了。她端著長輩架子,人家打著小輩孝敬長輩的口號,她還能說什么? 心口堵著的一口濁氣無法消散,扯了扯嘴角,道:“明兒個申時去帳房等我。”說罷,臉色陰郁的離開。 沐水嫣眼底泛著水波,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齊景楓,踩著小碎步追著二夫人離開。 二夫人進了芳菲苑,抄手砸掉大荷葉式粉彩牡丹紋瓷瓶,跟著身后的沐水嫣嚇的心驚rou跳。收回了踏出去的腳,生怕被下一個瓷器給波及。 二夫人滿眼厲色,拍著桌子叱道:“沒出息!你將玉佩拿出來,齊景楓敢不娶你!如今做出委屈樣兒,給誰瞧?” 沐水嫣咬著唇,低垂著頭,柔順的聽著二夫人的訓斥。 二夫人罵的口干舌燥,尤不解氣。 這時香蘭臉色怪異的進來,喏喏的通報道:“夫人,紅袖給大少奶奶打了板子。差人來跟您討個恩賞,請大夫給她治病。” ☆、第二十一章 鬧事 紅娟帶著一臉的傷痕,怯怯懦懦的回了下人房。 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紅袖,見到來人,眼前一亮。可瞧見紅娟臉上的傷痕,睜圓了眼睛:“大少奶奶給打的?”捏緊了被子下的拳頭,這個毒婦,是要她死! 紅娟誠惶誠恐的搖頭,顫抖著嘴角道:“紅袖,你就聽大少奶奶的話,歇了不該有的心思……” “滾——你滾!你是不是那毒婦的人?休想我會……”紅袖情緒激動,抽動了屁股上的傷,痛的倒吸口涼氣。 “紅袖,我這傷是二夫人給打的……香蘭要我帶句話給你:是死是活,今后你都好自為之。”紅娟垂了眼角,二夫人罵的還要難聽,根本就沒有把紅袖當人看。偏巧紅袖被鬼迷了心竅,想要飛上枝頭。 紅袖一怔,眼底一片死灰。趴在枕頭上,淚水一串接著一串的掉落。 龔青嵐聽到紅袖這邊的消息,撂了她幾天,適才帶著丫鬟請了大夫去看望紅袖。 紅袖這幾天傷口沒有好好處理,已經化膿。整日整夜的痛,晚上都睡不著覺。人迅速的削瘦下來,兩眼窩都凹陷進去。看到龔青嵐進來,掙扎著要起床。 龔青嵐連忙按住她:“你傷的厲害,可不能下床。” 紅袖嘴角彎了彎,露出諷刺的笑。 龔青嵐也不在意,讓大夫給她看了傷口敷藥,開了幾副藥。讓紅玉將大夫送走,紅鳶去煎藥。適才不緩不慢的說道:“吃了幾板子就不想活了?” 紅袖垂著眼皮,陰陽怪氣道:“大少奶奶慈悲心腸,還惦念著奴婢這小小的丫頭。”說著,頗有些咬牙切齒。她這般為二夫人辦事,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反倒是她瞧不起的龔青嵐,請人給她治傷。 冷哼一聲,別以為這樣就能將她收買了。倘若真的好心,又豈會杖責她? “我知道你如何想我,你畢竟是伺候大爺的一等丫鬟,賞你板子不也落了大爺的臉面?那么多下人的面,我不請出家規,如何服眾?”龔青嵐不溫不火道。 紅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明白龔青嵐的話。二房的人在盯著大房的一言一行! “大少奶奶若有心,為何今日才請大夫過來?”紅袖口氣尖酸。 紅娟聽了微微皺眉,大少奶奶請了大夫,便是恩賞。紅袖倒好,還看不清楚本份,拿著喬。 “我若當日請大夫過來,不讓你想清楚,指不定你以為我藏了什么心思。”龔青嵐見紅袖開了竅,叮囑她好好養著傷,便起身離開。 紅袖咬緊了唇瓣,眼底閃過掙扎,悶聲道:“二夫人去了書信到京城,大小姐怕是要回府了。二房后院一團亂,二老爺不耐煩回府,居住在十八坊淮坊,前些日子將老夫人身邊的老嬤嬤請走了。” 龔青嵐眼底閃過笑意,短短一句話透露太多的信息。大小姐齊楚嬰是二夫人所生的嫡女,十歲起便去京中姑母家,如今召她回府,怕是二房發生了大事。而十八坊中的淮坊,是燕北權貴外室集中地,二老爺不耐煩回來,怕是在那兒養了外室。且極有可能懷有身孕,否則為何要請老夫人身邊得力的老嬤嬤? 難道二夫人請大小姐回府,是為了外室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