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你存在的虛榮上
他是在看見鏡中的自己后才找回的意識。 那是個滿地狼藉的房間,金屬碎片嵌在四分五裂的鏡子中,讓虛假的無限露出端倪。鏡中的他渾身赤裸,撫摸著胸前的印記,在重重迭迭的鏡中與破碎的自我對視。 我是誰? 意識產生自疑問,存在的目的便是徒勞地尋找答案。路漫漫其修遠兮,時間換來的只有越來越多的疑問。 我來自哪里? 他在建筑物的尸骸上眺望沒有邊際的城市,分不清自己來時的方向。生命的律動僅存于他胸前的印記,世界在他腳下收束,原點卻無影無蹤。 我要去往何處? 漫無目的地游蕩,不知疲倦地凝視著胸前的印記,仿佛這個字符能告訴自己答案。 他走了很久。 以影子為伴。 他去了很多地方。 去驗證空無。 沒有引導和交流,他的意識形成得很慢,直到他來到這座地下得圖書館,他才學會通過定義去認識事物。 然而,當他踏入圖書館,翻開那些空白的書頁時,他忽然想起自己不屬于這里。 這里。 那里。 哪里? 他意識到自己在哭。 哭?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似乎也是在哭。他想不起那張臉的模樣,只是不愿看見那張臉不適合這樣的表情。她應該是什么樣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擦去那張臉上的淚水,卻只觸碰到了冰冷的書架。 不對,書架不應當是冰冷的。 書架上應該有她的體溫,因為她總愛倚著書架看上許久;書也不應當是空白的,因為她不會為虛無而沉思——她總是理智且淡然,會獨自倚在通天塔圖書館的中庭凝望黑洞的蛻變。 圖書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定義。圖書館應該是無窮的,那里記錄了混沌的終結和熱寂的初始,記錄了被他遺忘的珍貴的瞬間。 圖書館擁有所有疑問的答案。 他應該去那里。 在印記帶來的灼燒般的疼痛中,盤旋而上的階梯出現在眼前,通向理所應當的未知。他下意識地踏上第一級臺階,卻就此停滯不前。 “帶我回去。” 他記起她為何而哭泣。 他撫摸著胸口的印記,放棄了尋找答案的機會,任由階梯化為塵埃消弭。 他再次踏上旅途。 他的意識成長得越來越快。他認識了自我,學會了定義,掌握了規律,懂得了邏輯,開始了記錄——盡管無事可記。 他來到玻璃玫瑰的花園,撿起灰燼中殘留的紙張,想起那是他因私心留下的詩歌。 “一切尋找你的人 都想試探你 那些找到你的人 將會束縛你 用圖畫、用姿勢 我卻愿理解你 像大地理解你 隨著我成熟 你的王國也會成熟 我不想從你那兒獲得 證明你存在的虛榮 我知道 時光擁有自己的名姓 你有你的姓名 不要為我顯示奇跡 讓你的戒律合乎情理 讓它們一代一代 更加明晰。” 注 晶瑩的玫瑰染上夕陽的色彩,像是她的名字,內斂中帶著不為人知的艷麗,給與虛假之物以唯一的真實。 “安瑞拉……” 他想起她的名字,而后才是自己的。 他又一次被她創造,可這個世界再沒有她的蹤跡。 玻璃玫瑰在神明的悲慟中湮滅,塵埃漫天飛舞,在夕陽的暈染下化作瑰麗的銀幕。通天塔圖書館如海市蜃樓般顯出輪廓,星辰之子和夢貘走來,打破這半夢半醒的幻覺,讓他的意識徹底回歸。 “羅,該回去了。” 他搖搖頭:“我還沒有找到安瑞拉,我答應了她要帶她回去。” 聞星的眼里充滿了同情,卻沒有隱瞞:“新的悖論之神已通天塔圖書館歸位,‘安瑞拉’已死,你不必自責,也不可再執著。” “如果是你和夢貘的話,你做得到嗎?” “如果我死了,”擁有豎瞳的男人滿臉嘲諷,“我會帶著她一起死。我不會讓任何人從我身邊奪走她,死亡也不能。” 注:里爾克《一切尋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