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聽到這話,玄策側身朝他淡笑道:“宋監,我方才并沒說要留您下來,您自可去尋人,我宗正寺也已出了寺吏,加上金吾衛和衙內,您要親自出馬,我怎可攔著。” 宋鶴亭突然被反詰,頓時一愣,這玄策怎么不按道理出牌! 玄策整了整手上的書信,朝花覺聞道:“花老爺,請吧。” 花覺聞朝木管家看了眼,“去準備偏廳。” 木寒聲叉手躬身,“是。” 說罷,抬起的目光,掃了眼玄策。 溫簡朝宋鶴亭道:“宋監愛女之心拳拳,我們并不阻攔,但方才聽花娘子說,那貓妖似與宋千金認識,溫某料想她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眼下也已派人去搜查了,但要想解決案情根本,還得坐下來冷靜商議,否則,就算抓到了,又還是逃走了。” 這個“逃”,說的不只是貓妖,還有宋沁嵐。 宋鶴亭深看了溫簡一眼,眼前這個小寺丞,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年輕稚嫩。 第54章 有違修道 “不等了,我誰也不等!”…… 花府仆從引著一行人入了僻靜的別院,走在后頭的溫簡低聲朝一旁的玄策道:“昨夜宋府走水,我借機問了宋鶴亭有關十四年前的何府一案,他卻只字不提,只道案子已結,無需多言。” 玄策冷笑:“火都燒到自家院子里頭了,還想繼續隱瞞。卷宗帶來了嗎?” 溫簡點頭:“隨身攜帶。” 玄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腳步一頓,身子微微一側,看到站在院外低頭踱步的花玉龍,她的一旁,還站在希夷小道童。 溫簡也注意到了,朝玄策道:“花娘子與本案有關?按推算,那時她才三歲不到,應當什么也不知道。” 玄策黑曜石般的瞳孔沉沉,不見一點光,“但所有的罪名,都擔在了她的身上了。” 話音落,收回了視線,回身走入了偏廳。 溫簡輕嘆了聲,心情似被什么墜著往下落了落。 別院外,希夷仰著頭朝花玉龍道:“師姐,我們回觀里吧。” “可是……” “師父已經往回走了,再追不上,我怕今晚又要被罰禁食了。” 花玉龍抿了抿唇,腦子里滿是方才紙條里的字,那分明與她有關,如果當年不是她縱的火,也不會…… 方才阿耶和師父讓她回觀的時候,她朝玄策使了個眼色,希望他留下自己一起,沒想到這玄寺丞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不對,是她有用的時候就花玉龍,沒用的時候就看不見! 想到這,花玉龍頓時來氣,提起裙擺便往回走了。 本姑娘回觀了,到時候有什么事,你也休想找我! 希夷看著花玉龍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跟著她后面小跑起來:“師姐師姐,你等等我!” “不等了,我誰也不等!” 天心觀內,清垣早已氣定神閑地坐在主殿內,聽見花玉龍進來的腳步,他眼神都沒有抬,在那聲語氣明顯不情不愿的“師父”后,清垣才開了口:“回來了,師父便好布陣了。” 花玉龍心情本就躁亂,眼下一聽布陣,宛若一盆涼水從頭頂澆落—— “師父!” 花玉龍臉上頓時掛起難過,步子往清垣身前靠近,裝出一副求情的模樣:“徒兒能不能不要再受這結界之困,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自由……” “啪!” 花玉龍話音一顫,只見清垣握在手里的白玉瓷杯,碎開了。 她眼神往上看,清垣那張臉卻是極平和的,甚至讓人覺得慈眉善目,便是這樣普渡眾生的和善,讓人覺得,他永遠不會生氣。 但這樣的清垣,讓花玉龍和希夷害怕極了。 “如果不是結界破了,你出了觀,那宋府又如何會把縱火之事安在你的頭上。” 花玉龍:“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清垣忽而一笑,指腹撫過杯身碎開的紋路,內里微光閃閃,竟是愈合了,他復又倒入了茶水,送到嘴邊飲了一口,方道: “昨夜貓妖利用你,將宋府和花家牽扯在了一起。若是你在這結界里好好呆著,又如何會讓他學去了模樣,昨夜那場打斗,你是要去把命也送給人家。” “可是師父,我看到阿耶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寫著‘徽州何氏,死灰復燃’,當年那把火,與徒兒有關……” “是嗎?” 清垣理了理袖袍,站起身道:“玉龍記得是自己放的火?” 花玉龍五指攏起,轉而握拳:“所以我想搞清楚。” “如果是你放的火,師父不攔你,也有你阿耶攔你。如果不是你放的火,今日你若摻和進官府審問,就脫不了身了。” 花玉龍皺眉,只聽清垣繼續道: “不是你放的火,火卻從花府著起來的,那道是誰放的?花府就要被全員徹查。” 花玉龍頓時愣了愣,是誰放的……除了她的無心,難道是有人真的想燒死何氏? 想到這,她不由一個激靈,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師父,目光透著果斷:“徒兒并不是膽小畏罪之人,如果真是我燒的,按照大唐律例,便是要問罪……” 清垣臉色透著一絲隱忍:“現在人命已然算在了你頭上,但你不也在這觀里安枕無憂!今夜,你就在這殿里好好跪著,反省自己。” 說罷,他拂袖起身,便往殿門走去。 安枕無憂…… “師父。”花玉龍忽而轉身,抬頭看向清垣,目光氳著一層水霧:“您貴為仙道,這是在徇私。” 清垣神色如常,沒有回頭,卻道了句:“那又如何。” 花玉龍杏眸睜睜,沒想到師父竟如此作答,根本油鹽不進。 “您這是,有違修道。” “道是什么?” 這次清垣側過身來,目光冷靜地反問她。 花玉龍微愣,想了想:“道是天地萬物運行之根本……” 清垣微仰了仰頭,看向殿內的老君神像: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天地萬物都在變化,過去的那個瞬間是過去,生者真正的意義是獻給現在。玉龍,守好自己,是你的道。護好這天心觀,是為師的道。一個人,不能分太多的精力在其他事情上,那樣只會什么都抓不住。” 花玉龍看著清垣離開的身影,腦子里嗡嗡地想著他那番話。 有人說她天生就是魔種,死了,便是死了,而活著卻被困在這結界里,才是她真正的懲罰。 大殿上的神尊無言地看著她,花玉龍緩緩叩首伏地,守在觀里贖罪,便是師父要她修的道。 —— 花府內院的廳堂里,此時明明是清晨,但屋子里卻似被一層陰影籠罩著,人一旦進去了,便連呼吸都不敢出喘出聲音。 廳堂由主到次,分放著五張幾案,因著官職高低,宋監坐在首座,而他左手旁的桌案邊坐的是溫簡,只見他面前擺放著一簿卷宗,翻開說道:“春和三載,四月初十,宋監時任徽州別駕。” 他此話一落,宋鶴亭的臉色頓時一沉,道:“這已是十多年前的結案,既無上訴也無冤情,溫寺丞就算要抓著本官來問,也請不要挑這個時候!” 宋鶴亭的官階比溫簡要高,莫說是現在這個節骨眼,就算是平日,他也沒得受這般審問。 但—— 玄策玄策坐在溫簡旁邊,開口道:“宋監,您怎知此中,沒有冤情。” 宋鶴亭放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握拳,若不是玄策身為宗正寺丞,他都要立馬掀桌子了—— “本官之所以坐在這里,是因為玄寺丞方才說的,要找出擄走小女的妖怪!你們若是再翻這些陳年舊賬,恕不奉陪!” 就在宋鶴亭要站起身時,玄策目光幽幽掃過他,神色依然沉靜,仿佛周身的焦躁與他此處的安寧全然不融:“宋監這是關心則亂,忘了冤冤相報,是可以等到十年以后。” 這句關心則亂,還是從山原那兒學來的。 宋鶴亭此時站著,身影背對他們,目光于幽暗處,斜看了花覺聞一眼。 玄策見他不動了,又淡淡補了句:“撒了一個謊后,為了掩飾,便會繼續撒第二個謊,第三個謊……” 這話一下便將宋鶴亭氣著了,只見他轉過身正要回懟,就聽玄策慢條斯理補道:“同理,這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壞事,要想掩飾,也只會留下越來越多的馬腳,宋監,您說對嗎?” 宋鶴亭一時,語塞。 溫簡見有玄策坐陣,頓時穩住氣場,從桌上拿起兩張宣紙,起身遞到花覺聞面前,說道:“花老爺,您看看,這兩張白紙,是不是一模一樣。” 溫簡邊說,邊注意花覺聞的神色。 只見他指腹摩挲了宣紙的一角,眉宇間的川字紋頓時一深。 這兩張紙,到底是說“一樣”,還是“不一樣”。 “都是出自徽州宣城的紙。” 花覺聞此刻如老鐘坐定,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溫簡挽起袖袍,將兩張白紙分別平放,手指著左邊的那張,道:“這張乃花家造紙坊所制,上呈御用的桂堂東紙。”說著,他又指向右邊,“而這張,是從內府局里調出來的十四年前的特供,空山新紙。” 他看著花覺聞的臉色,淡笑道:“真是十年如一日,依然光白如初。” 花覺聞垂眸,平靜道:“正因為花家的桂堂東紙能與曾經的空山新紙比肩,這才得以入得宮廷御用。” “但據溫某所知,十四年前,花家尚在徽州,但并未從事造紙生意,可剛巧何氏全家流放后,花家就拿下了御用造紙的生意。” “溫寺丞,正因為何氏經營不善,因此被判流放后,造紙坊就被我花氏收買,里面的師傅學徒都深諳造紙,再加上我花家出資,將造紙技藝繼續發展,制出來與先前相似的并不出奇。” 面對臉色冷峻不悅的花覺聞,溫簡心頭打鼓,連帶臉色都因緊張而發紅,但腦子不能停:“若是只要有老師傅和學徒便能復刻,那為何如今,唯有花氏的桂堂東紙獨步天下?據溫某所知,不論是花氏,還是何氏,造紙的工序都是秘方,不可外傳。” 花覺聞瞳孔陡然一怒:“所以你們是在懷疑我花某當年趁火打劫,拿了何氏的秘方?!簡直豈有此理,你們有何證據在此冤枉!” 第55章 引魂之術 “生人嘴里找不出答案,那只…… 玄策斂眉道:“花老爺,我們并無此意,但是,放在您左手邊的那張宣紙,我們卻并不是從花家的造紙坊內所得,而是,前日從地界的妖窩里帶出來的。原本我以為是鼠妖將桂堂東紙帶進地界,直到我們看見,地界里還有造紙坊。” 這一句話,暗示地界里的人會造桂堂東紙,而花家又是唯一造此宣紙的機構,很難不令人懷疑到花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