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必知道自己是什么、想要什么，但人一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不想要什么。

    就比如左霏，哪怕她再覺得那個項圈好看、再喜歡那個項圈，她也絕不希望它出現(xiàn)在自己脖子上，更不可能允許它被別人用繩索牽在手中。

    所以她很確信，自己不是m/sub。

    但這樣清楚的自我認(rèn)知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他人的認(rèn)同，這讓她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

    因而，那句一時沖動的自白后，她盯著這個人的id看了足足五分鐘，才成功將那一瞬間升起的躁郁完全平息。

    金斯。

    這個人的id叫金斯，還未退出的聊天窗口中有一條他五分鐘前就已經(jīng)發(fā)出的消息。

    【你不像圈里的人，大圈小圈都不像。是新人？】

    左霏沒否認(rèn)。

    她也沒法否認(rèn)。

    從未在公共平臺談?wù)撨^自己、完全沒有與其他同好保持長期互動、也沒有試過加入任何一個交流群體、更沒有付諸實踐去找一個真正的實踐對象的自己，毫無疑問是一個新人。

    長久以來，她只是在這個本就沒多少真實度的虛擬世界里，尋找一絲被認(rèn)同、被接納的“感覺”。

    這里沒有人指責(zé)暴力，相反，他們品鑒別樣的暴力；這里沒有人抗拒墮落，相反，他們享受墮落的快感。撕掉面具或者戴上面具，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展示最真實、最原始、最不可言說的自我。

    含蓄與奔放，隱秘又赤裸、冰冷并熱烈。這些看似矛盾的要素，在這種你情我愿的游戲中得以和諧共存。

    當(dāng)周圍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時候，那么所有人都是正常的。

    這才是左霏追求的“感覺”。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溫溫柔柔的女生暗地里是一副怎樣可怖的面孔，也絕不會有人將那些荒唐的甚至有些齷齪的念頭和她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可作為一個聰明人，她偏偏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壓抑著什么樣的性子，有著什么樣的欲望……

    她覺得自己很矛盾。

    一面想，一面不想。一面好奇，一面膽怯。一面心動，一面厭惡。

    從這般繁雜的思緒中緩緩脫離后，左霏才留意到右下角有一個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小紅點。

    她點進去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一條來自于對方的好友申請。

    不得不說，有那么一瞬間，她是遲疑的。

    但最后她仍選擇了同意。

    她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么，但結(jié)合前頭那幾條消息，她直覺這人是想向她傳遞某些僅依靠文字聊天所不能傳達(dá)的信息。

    不出所料，通過后的下一秒，她的消息欄就蹦出了一個新頻道。

    那是一個群。

    金斯把她拉進了一個交流群。

    群里的人很多，大幾千人，聊天窗口的未讀消息數(shù)量每時每刻都在更新，談?wù)摰闹黝}也是隨時都在變化。

    有討論開發(fā)技巧的、有交流自爆坐標(biāo)尋主的、更最為醒目的，還是那些明晃晃的照片。沒有濾鏡、沒有馬賽克、沒有擺拍的最真實的照片。

    那絕對不能稱之為好看，或許還會讓有些人覺得惡心和恐怖，而左霏卻一言不發(fā)地滑動著屏幕，用了近十分鐘刷到最新的一條消息。

    有人發(fā)了一張照片。

    裸露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穿刺針穿過皮膚繞成一個大環(huán)，像朵非洲菊。脫離照片的視線中心以后，左霏留意到了其他零散的鞭痕，以及零星的血跡。

    緊接著的幾條消息都在討論穿刺成怎樣的形狀更好看。

    她又滑上去看了一眼那朵非洲菊。

    然后她返回和金斯的聊天界面，看到了十分鐘前就已經(jīng)發(fā)出來的幾條留言。

    【望梅止不了渴。】

    【與其看那些別人變著花樣給你看的東西，不如找個人自己上手試試。】

    【試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盯著這幾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拇指一劃，又切回那個群的界面。

    只是切出去那么點時間里，新增的未讀消息數(shù)就已經(jīng)累計到了104，討論的話題也由穿刺轉(zhuǎn)移到了低溫蠟燭上。

    左霏退出去，和金斯坦言：【太亂了。看看可以，試就算了。】

    金斯回復(fù)：【你還挺挑。】

    【因為有這個必要。】

    【我見過的女主都這么挑，沒有指責(zé)你的意思。】

    【我知道。】

    后來，金斯問她是想和男人玩，還是想和女人玩。

    左霏說男人。

    金斯又問，她是想要個聽話的男人，還是想要個耐玩的男人。

    左霏垂眼思考了兩秒，然后敲下一句話：【你們?nèi)锶耍谝獾木褪沁@種東西？】

    金斯問：【那，你在意的是什么？】

    左霏說：【認(rèn)同，和接納。】

    【這不是可以玩出來的東西。】

    左霏說她知道。

    【你想試試嗎？因為工作原因，我接觸到的人比較多，可以幫你留意合適的人選。】

    左霏頓了頓，她琢磨了一下他話里的意思，然后打字回復(fù)：【如果我沒感覺錯的話，你變得熱情了，從我說我不是m/sub開始。別告訴我這是新手大禮包的一部分。】

    【為什么不可以是？你要知道，即使是放在整個大圈來看，女主的數(shù)量也相當(dāng)少。】

    【可以是。】她回復(fù)，【但理論上不應(yīng)當(dāng)由你發(fā)放。】

    【為什么？】

    【異性相吸，同性相斥。】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理由，明顯到左霏覺得根本就沒有解釋的必要。

    她不是switch，哪怕可以預(yù)料到從男人手上搶控制權(quán)和主動權(quán)的過程不會太愉快，她也沒有任何興趣向別人轉(zhuǎn)移自己的控制權(quán)和主動權(quán)。

    不可以，也不可能。

    她看見屏幕上蹦出一條新消息：

    【你怎么能確定，我們就是同性呢？】

    她微微皺眉，【你說過，你也不是。】

    【我說我不是m/sub，沒說我就是s/dom。】

    【那你是什么？switch？】

    【不，我不混大圈，大圈太亂了。我是男貝，目前只玩SP。】

    左霏想到他動態(tài)里的那些東西，【你說你只做自己用的道具，但我看你動態(tài)里有些東西，和SP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比如那個狗嘴套，那是K9才會用到的東西。

    對面沒有很快回復(fù)。過了大約一分鐘，左霏才收到新的消息。

    【都走到圈子里面來了，誰知道現(xiàn)在玩的這些東西能不能滿足以后的我。】

    左霏說他想得太遠(yuǎn)。

    【沒辦法。畢竟沒有誰會無端喜歡上這些東西，你覺得呢？】

    左霏看著這句話，久久沒有回復(fù)。

    極簡版注釋：

    ［BDSM］BD、DS、SM的總稱。bondage    discipline，捆綁與調(diào)教；sadism    masochism，施虐與受虐；dominance    submission，支配與服從。

    ［Switch］雙屬性，簡稱雙，指既可以享受s/dom，也可以享受m/sub的人。

    ［SP］Spank，指打屁股。打的人稱“主”，被打的人稱“被”，諧音稱“貝”。

    ［K9］由e的發(fā)音轉(zhuǎn)化而來，犬，指訓(xùn)練人形犬。

    ［大圈］BDSM。

    ［小圈］BDSM分支，一般指SP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