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嫣兮沉默著離開，走出亭臺時黃昏正暖，她卻覺得一片涼意?。

    再之后的幾天，連占琴落的一面都沒有見到。

    -

    勘探秘境任務(wù)結(jié)束前三天，有修士提議一起聚一聚。

    枯燥的修行生活，總能?找到飲酒作樂的由頭，往常正邪很少相聚，卻也不?是沒有和司嫣兮這般倒也不?是很在乎對?立立場的人，不?樂意?的人自然不?來。

    司嫣兮向來沒什么興趣，蘭億年聽后也說不?去，司嫣兮一挑眉，不?得不?去。

    她就不?相信，蘭億年當(dāng)真不?去。

    果不?其然，到了宴席，蘭億年洋溢陽光笑容，急不?可耐地在何雨胭身旁坐下。

    蘭億年一個招呼還沒打完，肩上輕輕一拍，他的心一提，轉(zhuǎn)過頭去，正對?上笑瞇瞇的司嫣兮。

    蘭億年口形無聲辯解：小祖宗，我真有正經(jīng)事?——

    司嫣兮無情地越過他的辯解，回應(yīng)何雨胭笑容燦爛的招呼。

    等何雨胭轉(zhuǎn)過頭時，司嫣兮舉起酒杯喝了一口，臉上的僵硬笑容好?像才緩和些。

    自從小師妹回來后，為了避嫌，她很久沒與何雨胭再說過話，如?今見看何雨胭像在照鏡子，讓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心下郁悶又無措，又斟杯酒，一飲而下。

    她這段時間心理壓力挺大的，一杯杯酒下去，雖沒醉，聽見周圍熱熱鬧鬧的碰杯聲，嬉鬧聲，聊天聲，還有半醉的修士拿著琵琶要作曲，哄鬧笑聲陣陣，她恍恍惚惚地挨枕著手臂，盯一會蘭億年，盯到他不?得不?放下酒杯側(cè)身與何雨胭之外的人交談，再看一眼被醉酒之人豎著提起的琵琶，輕靈柔和的聲音在喧鬧的環(huán)境里忽大忽小。

    “你說宗門重啟詭譎門做什么？”

    “我今天聽那邊的人猜，是要把?我們都關(guān)起來。”

    趴在桌上看似睡了的司嫣兮耳朵微動，略微放慢了呼吸，仔細(xì)地聽旁邊兩?人低聲談話。

    “所以才商議擴(kuò)大宗門的事?？我不?信，太激進(jìn)了，又不?是所有邪修都作惡，我就不?是啊，我可好?了，我做任務(wù)下山，還不?忘給山底下那戶貧窮人家送吃食。他們可喜歡我了，回回對?我笑臉相迎。”

    “你確定人家不?是怕你？”

    “……”

    男修噎住，又低聲說道：“我不?管，我不?信清泉宗能?做到這地步，他們自己不?也是邪修起家。再說了，命盤惡劣程度也不?一樣?啊，哪能?一網(wǎng)打盡，之前這么做的江家，你看有個什么好?下場？”

    “也是，我聽說以前有位邪修竟主動提議把?所有邪修關(guān)起來，那才當(dāng)真是可惡至極，后來是貶離宗了還是……欸，好?像是……是不?是那位……”

    司嫣兮幾乎就在心底確認(rèn)三個字的謎底是“司枝漣”，忽然元?dú)獾穆曇舸驍嗔藘?人對?話，“來來來喝酒啊！“

    蘭億年喝得上頭，笑容愈發(fā)燦爛，越過司嫣兮給她位置邊的倆修士倒壺酒，中斷了話題。

    蘭億年看似醉意?隨性，瞥向司嫣兮的一眼里，司嫣兮看到了和她一樣?的，不?由自主地要盲目維護(hù)師父名譽(yù)的心。

    司嫣兮的眼眶濕潤了，師兄清醒，師門還有救。

    這邊敬完酒，那邊蘭億年見幾位男修不?懷好?意?地往何雨胭面前遞酒，蘭億年半認(rèn)真半開玩笑地將人推搡開，“別?灌姑娘的酒了。”

    他扶過何雨胭的肩膀，朝自己身邊扯，眼里是她沒見過的正經(jīng)。

    司嫣兮緩緩閉上了眼，高?興早了哈，師門沒救啦。

    對?面的修士見她從瞧著琵琶，揚(yáng)了揚(yáng)問她要不?要試試，司嫣兮站起身伸手去接，“吱嘎”一聲，門扉打開來，簌簌涼意?的夜風(fēng)灌進(jìn)，不?知來的是何人，歡騰笑鬧的宴席一下子靜了下來，掉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見。

    蘭億年回頭望了一眼，“喲，小師弟你也來啦。”

    清冷的氣息挨近，原本坐在司嫣兮身旁的人立刻讓開了位置，修長的身形走來，習(xí)慣性地要落坐在司嫣兮身邊，司嫣兮“蹭”得一下站起來，抬腳踢一下蘭億年，“換位置。”

    蘭億年還舉著酒杯，仰頭看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司嫣兮微笑著重復(fù)一遍，“師兄，換位置。”

    蘭億年從司嫣兮看到占琴落，還懵著，“換位置做什么……”

    他身邊的何雨胭小聲開口，“我和你換吧。”

    她扶著桌邊站起，頭似乎因醉酒有些暈晃。

    司嫣兮抿著唇看著何雨胭腳步不?穩(wěn)地朝她走來，這么一換，何雨胭還不?是離蘭億年一樣?近？

    見司嫣兮站在原地沒動，何雨胭眼神里帶了點(diǎn)茫然。

    江詞翡忽然開口：“你坐過來。”

    江詞翡坐在房間最角落的位置，整場熱鬧宴席里，從頭到尾沉默。

    這句話是他今晚開口說的第一句，一開口就擲地有聲。

    江詞翡身旁坐著的幾個男修神色驚訝，誰不?知道二門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師姐弟關(guān)系好?得有些曖昧，現(xiàn)下氣氛劍拔弩張起來，是個人都知道不?對?勁，也不?知道江詞翡吃錯了什么藥，趕著惹事?，幾個男修互相看一眼，rou眼可見地悄悄挪動，像是要等她走過去的一瞬，就趕緊換位置。

    還沒過去就被人嫌棄成這樣?，司嫣兮婉拒：“算了，我?guī)熜煮w積大，要兩?個位置，不?換了。”

    司嫣兮重新坐下，卻是坐在離開的修士位置上，笑著看占琴落，“我也體積大，要兩?個位置。”

    占琴落：“……”

    占琴落：“好?。”

    占琴落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出了門，一眾修士們看著十二門門主平靜離開，竟有種跟著死里逃生一遭的后怕和心驚，原本還坐在司嫣兮對?面的幾位修士也在三兩?杯酒后，不?著痕跡地借口換了位置，原本還在司嫣兮身旁的琵琶，不?知何時被主人收回，悄然地一起提前離開。

    司嫣兮不?在意?地戳著桌上的杯盞，無視蘭億年多次欲言又止想要交談的視線。

    忽然有女修進(jìn)來，附耳在司嫣兮身旁說有位女修在找她。

    擔(dān)心是蘭衣煙，司嫣兮立刻往外走。

    沒走出幾步她就意?識到不?對?勁，蘭衣煙要找她哪里還會友好?地在外等，可眼下都走到院里了，干脆多走了幾步。

    庭院深深，滿樹粉白色的小花，邊緣清新的淡粉，初春料峭微寒，抵擋不?住它們微微張開的嫩色花瓣，在一片抽綠的嫩葉中格外好?看。

    夜風(fēng)吹過淡色花瓣落下，樹底下的人轉(zhuǎn)身看她，淡粉色的花恰巧地落下，天生麗質(zhì)的衣服架子，永遠(yuǎn)能?將清泉宗簡素的白色外衣穿出皎潔干凈的氣質(zhì)，光是站在月華柔和照耀之下，輕柔得像是春日來臨時冰雪消融一瞬的美?好?，干凈得讓人挪不?開眼。

    墨色的長發(fā)，幾縷發(fā)絲劃過溫潤精致的臉龐，占琴落平靜又溫和地看著她，“師姐。”

    司嫣兮想走，但她的理智告訴她，逃避不?是什么解決辦法。

    “師姐回避我，是因?yàn)閹煾刚f了什么嗎。”

    占琴落的手背在身后，指腹輕搓清瘦手腕上的鎮(zhèn)鬼珠。

    他安靜地看著司嫣兮，不?帶任何壓迫感，和他進(jìn)入宴席時冷然的氣場截然不?同。

    夜風(fēng)送來陣陣涼意?，若有似無的陣陣花香氣，恬淡清和，卻也能?在干冷的夜晚里燒起人心底的火苗。

    司嫣兮無意?識地捏著手心，她不?得不?承認(rèn)，占琴落接近她是因?yàn)闂眄y花這件事?，像刺在自尊上的刀，一遍遍提醒著她的會錯意?。

    司嫣兮忽然笑了，“不?是說有位女修找我？”

    她走到占琴落面前，勾起他柔軟的發(fā)尾，繞在手指上，慢條斯理地纏繞一圈又一圈，“你是小師妹呀？”

    她撫摸上他的臉頰，細(xì)膩柔軟的手感讓人欲罷不?能?，她曾經(jīng)想摸又不?敢，現(xiàn)在無所謂了，多捏一下都是掙到，“確實(shí)?很好?看啊。”

    下手的力道有些重，占琴落輕輕別?開臉，微微皺眉，“師姐？”

    司嫣兮收了手，提過占琴落的衣領(lǐng)，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張漂亮妖孽的臉。

    得虧她嫌硌得慌，解下短刃沒帶出來。

    要是手里有刀，可不?就讓司枝漣得逞了。

    司嫣兮松開手，占琴落要去捉她的手，司嫣兮往后退一步，背對?著占琴落擺擺手，“嗯，是師姐。師姐要回去買醉了。”

    -

    她到底在干什么。

    等司嫣兮再回到宴席，七七八八沒走的都是喝得酩汀大醉再也動彈不?了的人。

    江詞翡和何雨胭都不?見了，司嫣兮揣測是江詞翡送何雨胭回去了，見蘭億年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司嫣兮懸吊的一顆心稍微放下。

    想起自己剛才對?占琴落做的事?，司嫣兮額頭撞在桌子上，什么叫無能?狂怒。

    額頭抵著冰涼的桌面，司嫣兮睜著眼看著眼前黑暗一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為何不?直接和他說。”

    旁邊坐下一個人，司嫣兮抬臉，見石念赤隨手抓了個酒杯往面前放，他說道：“他沒什么經(jīng)驗(yàn)，近來事?情又多，哪能?這么快理解你在氣什么？”

    見司嫣兮喝醉了般紅著臉看他，卻對?他的話沒反應(yīng)，石念赤撐著臉，好?脾氣地說道：“你得說他才知道啊。”

    不?然他成天以為你在意?的是他邪氣四溢的事?。

    “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很重要的，像我這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遇到這種事?，肯定否認(rèn)啊，什么因?yàn)榛ǎ?dāng)然不?可能?因?yàn)榛ǎ厝皇且驗(yàn)槊凶⒍ǖ囊谎邸?/br>
    石念赤正要侃侃而談自己的感情經(jīng)驗(yàn)，突然被司嫣兮的話打斷，“邪修會喜歡人嗎。”

    “那必然會啊。”

    石念赤滔滔不?絕起來，仿若說過八百遍似的堅(jiān)定，“大家都是人，就算命盤破敗，也是會真心真意?喜歡一個人的，一看到就念念不?忘，一天八百遍地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只想著一生一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司嫣兮往桌上一拍掌，“說實(shí)?話。”

    “砰”得一聲，石念赤剛倒?jié)M的酒杯灑出點(diǎn)來，“……”

    “不?好?意?思啊本能?反應(yīng)。”石念赤喝了一口酒，余光瞥著司嫣兮，不?露聲色地觀察她的反應(yīng)，猜測她到底醉了幾分，他可以講到什么程度。

    沒想到的是，司嫣兮的眼眶微紅，臉又埋進(jìn)臂彎里，聲音有點(diǎn)悶，“你別?騙我了。怎么一個個都有兩?幅面孔，你們都半夜兩?三點(diǎn)起來先換臉嗎。”

    石念赤端著酒杯的手一頓，沒想到司嫣兮還會因?yàn)檫@種事?流露出脆弱的表情，看得人心里有點(diǎn)癢，有點(diǎn)不?忍心。

    石念赤遲疑片刻，忽然抿一口酒。

    寂靜無聲中，他輕蓋眼睫，自嘲一笑，“邪修命盤破敗，和你們連構(gòu)造都不?一樣?，你覺得呢。”

    他的語氣很快變回平日里吊兒郎當(dāng)?shù)模安?過你想要什么樣?的，我們可以裝，保證裝出你想要的。”

    司嫣兮再抬起臉來時，眼里瑩潤滿滿的淚水，“果然是我單方?面想多了對?吧……”

    “喂、喂你——”

    你別?哭啊。

    石念赤慌了，手忙腳亂的，差點(diǎn)要伸手過去幫她揩眼淚，卻不?想司嫣兮一錘桌子，人坐得筆直，惱羞成怒，“我要鯊了占琴落！！”

    險些要碰上司嫣兮臉龐的手被緊急收回，石念赤虛空打飛一只不?存在的蚊子，暗自慶幸差點(diǎn)真碰到了，保不?齊占琴落會廢了他的手。

    以為司嫣兮要開始發(fā)酒瘋，石念赤忙不?迭地要換地方?，卻見司嫣兮又趴回桌子上，眼角掛著淚花，可憐兮兮的。

    石念赤扯了扯嘴角，這就是他為什么常對?女修避而不?及的原因，饒是他也會不?知道她們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要去砍占琴落嗎？怎么突然又不?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