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但是當靈魂穿越如此詭異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神秘的力量,不是普通人所能左右的。 命運的捉弄迫使他漸漸對這些神秘的力量生起了敬畏之心,為了弄清楚自己內心的疑惑,他特地來到煙月谷拜訪谷主。 山谷入口并未設防,看起來似乎人人可入。但是伶舟知道,如果有人想貿然闖入谷中,就得接受谷主人各種防御或攻擊結界的糾纏。 出于對谷主人的尊敬,伶舟停下馬車后,在入口處躬身作了一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谷內。 或許是接收到了伶舟此番拜訪的誠意,谷主人并未為難與他,于是小半個時辰之后,伶舟順利進入了煙月谷的腹地,望見了霧靄迷蒙中那一抹翠綠色的小木屋。 ……原來,堂堂煙月谷的主人,就住在如此簡陋的居室之中?伶舟感到不可思議。 就在他駐足不前時,忽聽木屋內有男子朗聲笑道:“丞相大人不必驚訝,似我這等凡夫俗子的居所,自然比不上丞相府的富麗堂皇。” 伶舟吃了一驚,他尚未開口,對方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竟一語道破了他前世的身份,這可是除了鳴鶴再也不曾透露過的秘密。 那人見伶舟沉默不語,于是又笑道:“丞相大人千里迢迢來到此地,總不會只在屋外站一站便走吧,怎么說也得進屋來喝杯茶,好讓知昧一盡地主之誼啊。” 伶舟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面帶微笑地推門而入,只見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臨窗而坐,手中托著一只精致茶壺,壺口冒著騰騰熱氣,正在往茶盞中注水。 “想必……您便是煙月谷谷主,柳知昧柳先生了。”伶舟拱了拱手。 “丞相大人客氣了,”柳知昧并未起身相迎,只是伸了伸手,示意伶舟在茶幾對面的位子上落座,“這是谷中新采的茶葉,請丞相大人品嘗。” 伶舟大大方方入座,端起茶盞仔細瞧了瞧:“這是什么茶?” “煙月茶。”柳知昧狡黠地眨了眨眼,眉心一點朱砂十分醒目。 伶舟哈哈一笑:“柳先生一人身居谷中,倒是自得其樂。” 他說著,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柳知昧眉心的朱砂上流連片刻,隨即轉入正題:“既然柳先生一語道破我的身份,想必對于我此番前來的目的,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柳知昧笑了笑,不答反問:“丞相大人既然來到煙月谷,必定已事先對我的身世有所了解了吧?” 伶舟頷首道:“老實說,之前對靈媒族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靈媒族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通,無所不曉。所以當我心中有了疑惑而無人能解時,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柳先生了。” 柳知昧搖頭苦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通,無所不曉——那得是遠古神話中曜神才有的本事。我們靈媒族也是凡人之軀,只不過略通一些靈異之術罷了,更何況自從芒宿亡國之后,幸存下來的那一小部分靈媒族人,為了能夠融入大曜,不得不與大曜人通婚,隨著體內靈媒之血的逐漸稀薄,我們所能傳承的靈媒之術也越來越微弱了。” 伶舟道:“即便如此,柳先生與我素不相識,便已看破我的身份,這份能耐,便已足夠令人吃驚了。” 柳知昧笑道:“我的祖先是靈媒族中的預靈一脈,主要能力是預知未來,但到了我這只繼承了四分之一血統的靈媒族后裔,已經無法預見未來,但所幸還能保留一部分窺視他人記憶的能力。所以不論是誰,只要站在我的面前,我便能一眼看穿他的過去。” 伶舟微微向前傾了傾身:“柳先生既然有此異能,可知我為何會從兩年之后回到現在,而且還換了一副皮囊?” 柳知昧沒有回答,只是凝神望著伶舟,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體,投向不知名的遠方。半晌之后,他緩緩開口:“你因兩年之后死于非命,心有不甘,靈魂中充滿了怨恨。到了陰曹地府之后,你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鬼司,用你三世輪回換取一次重生的機會,回到人世查明真相。” 伶舟聽得眉梢直跳:“這世上真有陰曹地府?如果真是這樣,我為什么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因為你喝了奈何橋的孟婆湯啊,只不過你喝的這一碗,抹去的不是你在人世的記憶,而是你在地府的記憶。” 伶舟怔怔然沉思片刻,又問:“如果兩年之后,我還是未能阻止自己的死亡,我會怎么樣?” “你的靈魂已經重生,新的皮囊也十分健康,所以你可以一直以伶舟這個新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那……如果我查出了謀殺我的真兇,并成功避免了自己的死亡,我還能再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里去嗎?” “如果兩年之后你本體未死,你現在的靈魂便將回歸本體,與原來的靈魂合二為一,但是……” 伶舟剛放下的一顆心,又因為對方的一個“但是”而懸了起來:“但是什么?” “你將失去這兩年重生為伶舟的記憶,延續作為聞守繹的人生軌道。” “失去……這段記憶?”伶舟明顯遲疑了一下,“有沒有辦法既回歸本體,又能保留這段記憶?” “抱歉,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柳知昧搖了搖頭,看向伶舟,“我猜,大人心中真正舍不下的,并非關于伶舟的這段記憶,而是對于某個人的戀慕之情吧。” 伶舟聞言一怔,隨即搖頭苦笑,在此人面前,當真是一點秘密都留不住。 只聽柳知昧繼續道:“但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兩者之間的取舍,還望大人慎重斟酌。” 第五十二章 回程之路,伶舟走得很慢。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從柳知昧那里得來的信息。 他原以為,見到柳知昧之后,能讓他對自己的前景更明了一些,不想卻因此而陷入了更艱難的抉擇深淵。 聞守繹的性命與伶舟的記憶,二者只能選其一。如果是在幾個月之前,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但是自從韶寧和走入他心中之后,他的生命里便不再只有權力之爭,他的心變得更加貪婪,除了權力,他還想品嘗情愛的滋味,像普通人那樣,和自己心愛的人共度一生。 但柳知昧說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也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他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放棄另外一樣。雖然十多年前他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但是當愛情驀然降臨的時候,他還是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定信念產生了動搖。 他這樣磨磨蹭蹭地走走停停,當回到繁京時,已經是九月初了。 在驛站下了馬車之后,他沒有立即去找韶寧和,而是在一家客棧歇了腳,點了些酒菜充饑。 他想,他需要好好梳理一下自己與韶寧和之間的關系,等他將自己的感情整理完畢,再決定以后的路該如何走。 他正自斟自飲間,聽見隔壁桌傳來幾名男子關于當下時局的談話。 “聽說,宋翊宋大將軍在前線又打了一個大勝仗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捷報都已經傳到繁京來了,你居然還沒聽說?” “看來宋大將軍可真是戰無不勝啊,這都第幾個勝仗啦?” “不管是第幾個,比起以前的文承將軍,還是差了點。” “跟文承將軍自是沒得比,但此一時,彼一時嘛,文承將軍之后,還有誰能有如此輝煌的戰績,還不就只有宋大將軍了嘛!” ……宋翊嗎?伶舟緩緩擱下手中酒盞,眸色微沉。 如果要問大曜第一將軍是誰,恐怕非武帝時期的文承將軍莫屬,因為大曜帝國能有現在如此幅員遼闊的版圖,文承將軍功不可沒。 但在文承將軍過世之后,武帝也年事漸高,無心戰事。于是大曜改變了對外戰爭策略,停止了大幅度對外擴張,轉而以防守為主。 而這位宋翊將軍,便是武帝派去鎮守西北邊陲的一員猛將,多年來,他擊退了一波又一波外部勢力的侵襲,屢立戰功,成為大曜百姓心目中,地位僅次于文承將軍的大英雄。 伶舟憑著前世的記憶,掐指算了算,到了這一年九月,差不多也該是宋翊班師回朝的日子了。然而班師回朝,并不意味著圓滿落下帷幕,而是另一波腥風血雨的開始。 伶舟再次端起酒盞,緩緩遞到嘴邊,垂眸掩去眼中流轉的光華。當歷史一幕幕重演,他只能做一名沉默的看客,不能插手,也不能評說。 半個時辰之后,伶舟背上行囊,離開了客棧。 但是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走得那樣漫不經心,因為他模糊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跟蹤了。 無奈他絲毫不會武功,腳程又不夠快,即便知道自己被人跟蹤,想要甩脫對方,還是很有難度的。 如此煩憂著,他轉過一道岔口,望見前方一條細長蜿蜒的巷子,巷子兩旁是高高的院墻,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唯獨留下這一條巷子,不見人跡。 伶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剛才他一心想要擺脫暗中之人的跟蹤,以至于有些慌不擇路,竟把自己給走丟了。 他剛要轉身返回,忽覺耳邊風聲微動,隨即后頸傳來一陣疼痛。 ……又來這招?!伶舟暈厥之前,憤恨地想,手無縛雞之力什么的,真是太討厭了。 再度醒來時,伶舟發現自己躺在平整的床上,并且床榻四周的景象十分熟悉。 他眨巴著眼睛苦思良久,突然猛地坐起身來——這里不就是韶寧和的家么?他是怎么回來的? “咦,伶舟你醒啦?”萬木端著一盆水走進來,望見伶舟呆呆坐在床上,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萬……”伶舟話未來得及出口,便見萬木迫不及待地擱下臉盆飛奔出去,口中喊道:“少爺少爺,伶舟醒過來啦!” “……”伶舟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巴。 不消片刻,韶寧和便快步沖了進來,一踏入門檻,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又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面色尷尬地頓住了步子。 小半個月不見,韶寧和明顯比以前瘦了一些,也更黑了一些,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看得伶舟隱隱有些心疼。 此時萬木也跟著跑了回來,卻被韶寧和一伸手攔在了門外:“萬木,你先出去。” “又趕我走?”萬木不滿地抗議。 “啰嗦,讓你出去你就出去,我有話要和伶舟談。” 萬木不敢違抗自家主子的命令,但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他一邊往外退,一邊非常不放心地回頭囑咐:“少爺,這一次你們千萬要心平氣和地談,別再又吵起來了啊,如果你再把伶舟給氣走了,我就……我就……” 韶寧和挑了挑眉:“你就怎么樣?” 萬木想了想,他也的確不能拿他家少爺怎么樣,氣焰頓時被滅得一干二凈,訕訕道:“總之,你們好好談嘛,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是不是?” “行了,別這么多廢話了。”韶寧和不耐煩地將萬木推了出去,然后反手關上了門。 沒有了萬木的聒噪,屋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伶舟依然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默默看著韶寧和,似乎并不打算主動開口。 韶寧和見他這個態度,只好硬著頭皮道:“伶舟,你……你脖子上還疼么?” 伶舟經他一提,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是被人背后偷襲打暈過去的。他摸了摸仍有些酸疼的脖頸,挑眉看向韶寧和:“你派人跟蹤我?” “不,你誤會了,我只是拜托朋友幫忙尋找你的下落。我沒有想到他們會用如此強硬的手段把你帶回來,我向你道歉。” “你朋友?”伶舟想了想,“又是周長風的人?” “……不是。” 韶寧和遮遮掩掩的態度,讓伶舟有些起疑。但仔細一想,韶寧和到繁京也有半年了,除了李往昔和周長風,再多結交一些朋友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想起之前的“離家出走”事件,伶舟只好硬起心腸把這出戲演到底,板著臉道:“你還來找我做什么?我都已經主動離開你,不打算再糾纏你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韶寧和沒有答話,怔怔站了半晌,才緩緩走到床榻旁坐了下來:“伶舟,人與人之間,可以有許多種相處方式,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也可以像兄弟一樣相處,何必一定要變成……那樣的關系?” “所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這世間有這么多優秀的男子,我卻只看中了你。”伶舟說著,微微一頓,“就像你說的,人與人的相處可以有很多種,可以像朋友、像兄弟,為什么就不能像情人?” 韶寧和無言以對。他靜靜望了伶舟片刻,問道:“你只要這種關系?” “是。” “如果無法如愿,你還是會離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