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那婦人躊躇了片刻,無奈之下只能點頭。 韶寧和問道:“你在此處住了多久,有五年了嗎?” 婦人點了點頭。 韶寧和又問:“你認識陸氏夫婦么?” 婦人又點了點頭。 “以你對陸氏夫婦的了解,你覺得他們的身體狀況如何?好還是不好?” 婦人想了想,搖了搖頭。 “你見過他們請大夫么?” 婦人點了點頭。 “他們請大夫看診的次數是否頻繁?” 婦人努力回憶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好,我明白了,多謝你。”韶寧和朝他頷首道,“如果有人問起你與我的談話內容,你大可將我的問題轉述給他們,你放心,就這幾個問題而言,你并沒有違背他們的命令,他們也沒有必要殺掉你。” 婦人如釋重負,抱著孩子疾步離開了。 周長風在一旁聽得有些暈,忍不住問道:“寧和,你在玩什么啞謎呢,我怎么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韶寧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接下來,我們去打聽一下這附近的醫館吧。” 三人在附近轉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一家規模不大的醫館。 此時已經夕陽西下,醫館中的老大夫送走最后一位病人之后,正打算關門離開,周長風走上去道:“大夫,我們想跟您打聽一些關于陸家珍夫婦的事情,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老大夫一聽陸家珍的名字,臉色便起了微妙的變化。他也算是個有眼色的人,瞥見周長風身上掛著的腰牌,頓時露出忐忑之色。 周長風正要走進去,卻被韶寧和攔住了:“長風,勞煩你,在外頭守著吧。” “啊?”周長風怔了一下,“這是為何?” “以防隔墻有耳啊。” 周長風老大不愿意,指了指伶舟道:“怎么不讓他去?” 伶舟翻了個白眼:“瞧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身板,你也好意思?” 周長風無語了,守在門外望個風而已,跟他的身板有什么關系? 韶寧和則抿了抿嘴,強忍著沒有笑出來,伶舟這小子,真是擁有將一切弱勢轉化為優勢的神奇能力。 最終,周長風自我安慰著“好男不與小人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外頭望風去了。 待周長風離開之后,韶寧和才對老大夫道:“您看,我已經將廷尉正大人打發到門外去了,我和伶舟都不是廷尉府的人,您不必如此緊張。” 伶舟默默看了一眼韶寧和身上穿著的便服,都道穿著官服好辦事,這韶寧和卻是反其道而行。如果周長風知道韶寧和打發他出去是為了這個緣故,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卻見韶寧和三言兩語安撫住了老大夫,問道:“您可曾去過陸家珍府上看診?” 老大夫點頭道:“曾經去過幾次。” “替誰看的診?” “陸夫人身子弱,大多是替陸夫人看的診,但偶爾也會替陸老爺看看病。” “一般都是什么病?” “胃病。”老大夫道,“他們夫婦倆似乎都有些腸胃上的毛病,陸夫人嚴重些,時常犯胃疼,一般都是到我這兒開的方子,有時嚴重起來,也會直接讓我到他們府上,先替陸夫人針灸,緩解病情。” 伶舟在一旁問道:“聽說這陸家也算是小本經營了,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但基本的溫飽應該不成問題吧,何至于患上如此嚴重的胃病?” 老大夫嘆了口氣:“這陸家也算是命運多舛了,聽說祖上原是皇商,稱得上是繁京首富,后來不知怎么的,觸怒了先帝,被削了商號、沒收了家產,一夜之間傾家蕩產,什么都沒了。不過這陸家珍倒也有些骨氣,硬是從一窮二白的困境中翻了身,漸漸又做起了小本生意。 “不過這期間的辛酸苦楚,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曉了。當時他們家的閨女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夫婦倆有點東西自己舍不得吃,都省著給孩子吃,這么一來二去的,夫婦倆便落下了嚴重的胃病,后來陸家雖然度過了艱難時期,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但這人的身子糟蹋壞了,便很難再治好了。” 小半個時辰之后,韶寧和沉思著踱出了門外。 周長風迫不及待地問:“問出什么了沒有?” 韶寧和點了點頭:“我之前的猜想,又得到了一些佐證。” 周長風挑眉看著他:“所以?” “所以,我希望能開棺再驗一次。” 周長風怔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這可有些麻煩啊,要想開棺驗尸,不是我說開便能開的,得先去廷尉府申請一道手諭。” 韶寧和不解道:“那就去申請啊,我們是為了查案,理由絕對充足,還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在于,這手諭得由杜思危來給。”周長風愁眉苦臉,“一想到又要去跟那變態家伙打交道,我就渾身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 周長風雖然十分不待見杜思危,但事關案子進展,他心里再怎么不痛快,還是得老老實實跟杜思危申請開棺驗尸的手諭。 好在杜思危的性子向來公事公辦,半刻也未拖延,第二天一早便批了手諭直接送至墓地,但同時過來的,還有杜思危本人。 周長風仔仔細細看完手諭,沒什么可挑剔的,然后他便開始挑剔杜思危:“我說你,不在廷尉府里呆著,跑這兒來湊什么熱鬧?” “你以為我想過來湊熱鬧么?”杜思危從袖中抽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一下額間細汗,“天氣如此悶熱,我也想好好在屋里呆著。但是上頭交代了,此案事關重大,就算要開棺驗尸,也需小心慎重,不得怠慢了死者;驗尸完畢之后,還得找個風水寶地好生安葬。所以我今天來,也算是給你們做監工來的。” 周長風一怔,杜思危口中的“上頭”,必是顧子修無疑了。這案子雖說是皇上親自交代讓廷尉細查的,但受害者不過是兩個尋常百姓罷了,就算祖上曾是皇商的身份,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兒了,如今的新帝沒有必要賣這么大的面子。 既然不是皇上的意思,那就必定是顧子修本人的意思了。但這顧子修與陸氏夫婦又是何種關系,竟要如此恭謹?難道這其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思危見周長風緊繃的臉上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便知道他心中又在琢磨些什么了,淡淡道:“周長風,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只要專心辦你的案子即可,多余的什么也別想,想太多了對你自己沒好處。” 周長風瞇起眼睛看著杜思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還是顧大人跟你透露了什么?憑什么每次顧大人都只告訴你,不告訴我?” “原因很簡單,”杜思危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因為我比你會看人眼色,也比你更懂得拿捏分寸——這也是為什么,你我雖然年紀相當,你卻沒有我升得快的原因。” 周長風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此時韶寧和與伶舟也已來到墓地,正好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大概。 韶寧和雖然和周長風一樣,不太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但伶舟卻是心中十分通透,不由暗贊顧子修做事高瞻遠矚,滴水不漏。 這陸氏夫婦畢竟是顧子怡的親生父母,雖說眼下顧子怡只是個秀女身份,但難保日后不會皇恩隆寵,飛上枝頭變鳳凰。顧子修現在厚葬了陸氏夫婦,也算是提前賣了顧子怡一個人情,為日后留下更多的轉圜余地。 杜思危見兩人都是平民裝扮,不由多打量了幾眼,轉頭問周長風:“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驗尸顧問?” 周長風還在為之前的事情氣悶,見杜思危發問,于是語氣生硬地給他們做了介紹,因為知道韶寧和的低調性子,他故意略去了韶寧和的姓氏,模糊他的議郎身份。 杜思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用帕子掩了掩鼻,催促道:“既然人都來了,那就趕緊吧。墓地這地方太晦氣,趕快辦完了事兒好趕快走人。” 周長風撇了撇嘴,心道墓地再怎么晦氣,也沒你的刑房晦氣好么。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仵作們挖土抬棺,韶寧和則與伶舟一起,將隨身攜帶的蒼術、皂角投入水中,慢慢地煮沸。 伶舟一邊幫著韶寧和做這些事,一邊好奇詢問:“這些東西有什么用?” “辟除穢氣。”韶寧和答得十分簡潔。 一個時辰之后,仵作們終于從泥土中抬出了棺材,他們一撬開棺木,便有一惡臭從棺內散發出來。 眾人受不了那股惡臭,紛紛退避。 韶寧和不慌不忙地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布條,將煮過蒼術、皂角的湯汁涂抹在布條上,然后拿布條蒙住口鼻。 眾人學著他的模樣一人蒙了一塊布條,果然沒有之前那般惡臭難忍了。 但棺中尸身正值腐爛中期,部分身體已經見骨,部分身體尚粘連著皮rou,蛆蟲污穢令人作嘔,根本無法靠近細看。 韶寧和于是又讓人用混合了糟、醋的清水一遍遍澆洗尸身,直至將皮rou骸骨沖洗干凈為止。 如此一番折騰,便又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原本一直很不耐煩的杜思危,此刻倒是安安靜靜掩鼻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盯著韶寧和的一舉一動,不曾催促過半句,也不曾露出絲毫埋怨之色。 倒是周長風性子急,沖洗完尸身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問:“寧和,這尸體能瞧出什么沒有?” 韶寧和讓周長風稍安勿躁,然后蹲下身去,拿一根細長的金屬針,小心翼翼地挑開尸體腹部粘連的那部分皮rou,招呼周長風與伶舟道:“你們看,這部分的骸骨,是不是比其他部位的骸骨顏色要深一些?” 兩人湊過去仔細辨別,果然發現腹部這一段骸骨隱隱透出青黑的顏色,與其它部位腐爛之后顯露出來的白色骸骨有明顯差異。 “真是中毒?”周長風知道韶寧和之前一直懷疑陸氏夫婦是中毒而死,無奈驗尸的老仵作陳海一口咬定尸體并未呈現出中毒的跡象,此時看這骸骨的特征,卻是明明白白中毒無誤。 他瞇了瞇雙眼,低低咒罵:“陳海那老匹夫,究竟收了人家多少好處,竟昧著良心偽造驗尸記錄!” “也未必是他存心偽造。”韶寧和淡淡道,“之前我跑去醫館中向那位老大夫打聽陸氏夫婦的病情,便是為了證明這件事情。” 周長風眨巴著眼睛問:“什么意思?” “中毒而死的尸體,會呈現出不同的癥狀。”韶寧和緩緩道,“嚴重者全身發黑腫脹,面部、指甲呈青黑色,嘴唇翻卷起瘡,舌頭內縮或開裂,眼、鼻、口內流出紫黑色血液,肛門浮腫,大腸頭脫出——這是非常明顯的中毒癥狀。 “但如果空腹服毒,可能只有腹部發青腫脹,嘴唇、指甲卻無異樣;若是吃飽后服毒,只有嘴唇、指甲發青,而腹部不見異樣。但還有一種,即腸胃虛弱久病之人,稍微沾一點毒藥就會死亡,此種情況下,死者的腹部、嘴唇、指甲皆無異樣,完全看不出中毒的跡象。” 周長風聽罷恍然大悟:“所以說,陸氏夫婦就屬于這最后一種,雖然服了毒,尸體卻絲毫不見異狀,連經驗豐富的老仵作也被蒙蔽了過去。” 韶寧和點了點頭。 “可是,我有個疑問,”伶舟插嘴道,“如果他們是中毒而死的,臨死前為何還要發狂似地撞柱子?” 韶寧和想了想,道:“我聽說有一種蠱毒,服下之后短期內不見異樣,需等到一天一夜之后才會生效,發作起來像是有上百只蟲子啃噬人的大腦,令人痛不欲生。所以我猜測,陸氏夫婦服下的毒素之中,有可能參雜了這種蠱毒成分,才會造成他們觸柱自殺的假象。” 第四十章 根據之前幾位衙役的證詞,陸氏夫婦是在被關入牢中幾日之后才死去的,假設蠱毒的潛伏期是一天一夜,那么有機會下毒的人,只有可能是為犯人們送飯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