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倒完水后,池蘊之坐在了床榻邊扶著喬宜貞起身。 頭發散開的喬宜貞手捧著杯子,乖巧地喝著水。 原本干燥起皮的唇被水潤了,池蘊之等到她喝完了之后,拿過了水杯,輕輕地含住了她的唇。 這不是個飽含欲·望的吻,而是帶著濃厚的安撫意味。 像是久旱的田遇到了溫柔的春雨,一點點潤著土地;又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絲涼風,吹去旅人的疲憊。 池蘊之的一只手攬著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撫著她的背,他所有的擔心都注入到了這個吻中。 昨天在聽到了人送來消息,池蘊之根本沒有睡著,就在門口等著。 坐的雙腿發麻,身子發涼,腦里想過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一直到把人抱入在懷中,心中焦躁不安的小獸才略略安靜了下來。 那焦躁的小獸得到了這個吻,終于饜足地打了個哈欠,團起身子,縮回到了心底。 這個吻是安撫喬宜貞,更是安撫自己。 池蘊之松開了她,輕輕用手指擦過了她的唇,“還喝水嗎?” 喬宜貞搖著頭,“不用了。” 池蘊之應了一聲,伸手解開了衣服的系帶,脫去了外裳,褪去鞋襪,掀開了被子也躺入錦被之中。 他一進入到被子里,喬宜貞就鉆入到他的懷中,在外她揪住他的衣襟,這會兒揪住了他的中衣,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溫熱又濕潤的氣息緩緩地潤在他的胸膛,池蘊之一只手摟在她的腰間,另一只手把她耳畔的發理到身后。 喬宜貞的腦袋埋在他的懷中,聲音悶悶的,“你不去上值嗎?” “已經告了假。”池蘊之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面頰上,手指請按了一下她的面頰,哭得都有些浮腫了。“這會兒還惦記著我要不要上值?” “嗯。”喬宜貞應了一聲,哭得太久,眼睛有些疼,就垂下了長睫,擋住了通紅的兔子眼。“和我說說話吧。” 就像是最后她聽著常明月說話,幾乎要忘了常明月的生命正在步入盡頭。 池蘊之親了親她的眼,開始說起了這段時間在西城兵馬指揮司里做的事情。 “為了祭天大典,四個班的士卒們也累得厲害,先前不是說要給他們發銀子嗎?前幾天每個人都發了銀錢,最少的也有一兩銀子,多的發了五兩。” 五兩銀子可真不少,難怪巡街的士卒負責,祭天大典過后,商戶門口仍然是干干凈凈的。 喬宜貞想到的是常明月看著干凈的街道,那人眼睛瞪大了,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這打掃得可真干凈,流云宮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比我最早去過的浣衣局還要齊整呢。” 池蘊之:“先前不是同你說過周副指揮嗎?因為這四個副指揮里最倚重的是他,在他身上壓了不少事,他娘老子昨個兒來求見了我,說是也早些讓他下值,給他相看了一個嬌娘,讓他多去對方家里做些活計。而周副指揮漲紅了臉,什么都說不出口,尷尬地扯著娘老子的衣袖,試圖把人給拽走。他娘可不干了,插著腰說道,‘知道你得指揮大人的看重,可也不能一直這樣悶在官署里,總要娶媳婦的!’” 池蘊之說的生動,喬宜貞仿佛出現了那位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淺淡地笑了笑。 喬宜貞又想到她和常明月坐在茶樓里,隔壁桌就是一對老夫妻帶著年輕男女在說話。 常明月等到出了茶樓就問道,“現在還可以這樣相看?” “父母都在一起坐著,也不算逾矩,畢竟關上門自己過日子,還是得兩人處得好才好。” 池蘊之:“林副指揮家里人疏通了關系,不再留這里,去了南城指揮司。” 戲園就是在南城,常貴妃是在這里被刺的,那位林副指揮過去了恐怕討不到好。 喬宜貞又想到了常明月的唱腔,馬車外是衙役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通紅跳躍的光火透過窗帷籠在馬車里,常明月輕輕唱著麻姑祝壽的曲調。 池蘊之說了一會兒,看著喬宜貞出神,知道她肯定還是想到了常明月。 池蘊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被,“常貴妃給你單獨下過帖子,這次出宮也沒讓別人陪著,單單是點了你,由此可見,她很是信賴你,我聽表哥說,她還是替你擋了刀子,顯然貴妃娘娘很親近你,你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宜貞,你同我說說看,常貴妃是個什么人。” 常明月是個什么樣的人? 模樣好看到讓人心顫,偏偏不大機敏的。人生所有的時光都耗費在變美這件事,想要勾住萬歲爺的心。 等到揪出了彩棠和彩荷,喬宜貞才知道常明月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因為那兩個丫鬟推著她這樣去做。 她不長的人生里似乎沒什么快活的回憶,按照常明月的說法,都抵不過她今日里快活。 “宜貞,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覺得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本來就是短壽之人,按照張御醫的說法,死前還要飽受折磨,倒不如這樣的好,雖說早些日子下黃泉,但是也不疼不難受,還救了你,還有功德在身。” “有件事你不知道,剛剛皇后娘娘告訴我了,我身上的毒居然還會害到萬歲爺,這都是太后娘娘做的。” 看著外面遠處的火光沖天,常明月知道燒得宮殿是太后方向的宮殿。 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躍,常明月喃喃說道:“我總歸是活不長的命,現在這樣也好,死得時候沒什么苦楚,還有太后娘娘陪我一起共赴黃泉。我們一起下了幽冥,見到了閻王爺是不是都可以打官司,我還可以替宜貞你問一問,她為什么想要害你。” 太后已經死了,那個倒地的道人說來也是古怪,在刑部的人過來之后,上了刑也不曾醒來。 等到太后宮殿的火光亮起后,道人的呼吸漸漸停止,他緊緊握住的笛子竟是化成了灰燼。 裴胤感覺這尸首古怪,也不下葬,干脆就讓人把這道人也送入到熊熊火焰之中,燒得干干凈凈。 常明月最后說道:“若是我不擋這一刀,我總覺得我死了,滿是痛苦的死了,也沒有一個公道可言,現在好歹我自己知道,我有了一個公道,害我的人也沒有討到好處。” 常明月在氣息微弱的時候,對著喬宜貞說著最后的話,“所以現在這樣也好,我不欠萬歲爺了,也不欠皇后娘娘,也不用擔心受怕,出宮是很好,我總是會夢到如月庵的事情,心里頭還是怕,我不用怕了。” 房間里有丫鬟躡手躡腳進來燃燒了安魂香,裊裊的香氣里喬宜貞閉上了眼睡著了,池蘊之等到喬宜貞睡著了,也靠著她閉上了眼,昨個兒一夜沒睡,他也累了。 滿朝堂都因為昨夜里的消息震動,太后薨了。 眾人不由得看向了商邕玢,這位新任太常寺卿正是商太后的娘家人。 商邕玢痛哭出聲,沒了體面可言,哭得是涕淚直流,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情,只有他為了太后的逝去心痛,其他官員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勸他節哀,不要傷心過度。 他被人扶起時候看了眾人一眼,商邕玢心中拔涼,和他目光相碰的人嘆了一口氣,很快就避開了他的眼。 他們商家因為太后的逝去,沒有了所有的依靠,朝臣們的眼像是在對他進行重新評估,在看他商邕玢還有什么價值? 他還有女兒翠翠。 想到了商翠翠,商邕玢心中有了期盼,隨即有一個疑問涌了出來,翠翠應該當知道太后對商家的重要性,為什么不和他說? 下朝之后,商邕玢沒去太常寺,告假之后回到了家里。 商翠翠正在敷臉,她坐在長廊下,讓太陽可以曬到她的半個身子,卻曬不到她的手和臉。 臉上涂抹著古怪的糊糊,看到了父親皺眉出現在她面前,商翠翠被嚇了一跳,“爹爹。” 商邕玢:“這是什么玩意?快去把臉洗干凈。” “這是太后娘娘贈予我的養顏方子。爹爹,我這還沒到時辰,現在不能卸,要足足敷一刻鐘才可以。” “快去。”從外匆匆趕回來的伍氏推了一把女兒,聽著商翠翠咕囔著,入內間卸掉臉上的黑泥。 商翠翠出來的時候還念著昂貴的珍珠粉,很快她聽到了父親說的話,眼睛都直了。 “太后娘娘薨了?”商翠翠傻了眼,甚至覺得爹爹在騙自己,看著娘親也一臉悲切,商翠翠知道是真的。 商翠翠的眉攪成一團,“不會啊,怎么會呢?先前還去宮里見過太后娘娘,她身子骨好著呢,還……”太后還有心情挑她的刺,當時商翠翠很是不舒坦,一直到用了太后娘娘的方子,rou眼可見皮膚好了起來,才又想著太后娘娘的好。 伍氏是在外聽到了這個消息匆匆趕回來的,現在嘆息一聲,解釋說道:“是宮里頭失了火,說是燒了好幾個宮殿,太后娘娘睡得沉,導致沒逃出來。” 商邕玢點頭說道:“是,翠翠怎么會不知道這個消息?畢竟太后娘娘很是疼你。” 商翠翠的臉色一白,她的哥哥們盼望有個meimei,母親也常念叨想要個女兒,唯有爹爹是不一樣的,他一直覺得男孩才是正統,后來因為商翠翠的福運,才得父親的青眼相看。 福運沒了,她央求母親暫緩說這個消息,萬萬沒想到這才過去幾日,爹爹就開口詢問了。 按道理她的福運若是在,會感受到一些冥冥之中的消息。 “娘。”商翠翠求救似的看向了伍氏。 商邕玢在官場多年,只商翠翠這一聲就知道有蹊蹺,再一看伍氏的臉色煞白,就說道:“怎么回事?還想著瞞我?” 商邕玢這一聲怒吼直接讓伍氏軟了腿腳,支支吾吾把商翠翠的福運沒了的消息說了出來。 說完了之后,伍氏連忙說道:“說來也是巧了,我打聽出來消息,說是有人在南城戲園門口見到那位道長,到時候再請道長做做法……” 商邕玢閉上了眼,想著伍氏的模樣,再想想商翠翠的樣子,心中一冷,猜想商翠翠這福運寵壞了這兩人,想法恁的天真。 當年太后還活著,那位道長尚且搖頭,說是沒法子,現在沒了太后,怎會甘心給他們商家出力? “不必。”商邕玢神情冷酷,“翠翠從太后那里得了什么,東西都拿出來,給她嫂子用。她身邊的丫鬟也不必那么多,宋翰林家的女兒吃穿用什么,以后翠翠就用什么。” 宋翰林就住在商家隔壁,兩家走動過,那小姑娘家的用度自然是遠遠比不上商翠翠的。 商翠翠見過那位宋家女,她上次還和尤思佳說宋家女窮酸,連丫鬟都只有兩個,衣服特地滾邊是為了壓住磨損,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了。 想到了對宋家女的輕視,商翠翠馬上自己就要過宋家女的日子,尖叫出聲,“憑什么?我的東西是太后娘娘給我的,還有怎么讓我的用度和窮酸戶一樣持平?爹!我不要!我才不要!” “我們商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戶,是有了一二福氣,才讓你的日子闊綽起來,現在太后娘娘薨了,還當我們商家能像是過去一樣?” 商翠翠不住搖頭,“先前還累積了不少銀子,總不至于過那樣的日子。” 商邕玢他一想到朝堂上那些人的眼神,心中就難受,現在怒火傾在商翠翠身上,“蠢貨,十足的蠢貨,把你養得這般愚蠢。沒了太后娘娘,日子還想要照舊?” 商翠翠素來是日子過得天真無憂,還被家里老人寵愛養出了一身癡rou,商邕玢昔日里看在商翠翠的福運份兒上不曾說什么,心里頭是覺得女兒這樣不妥當,現在一肚子火,還看著商翠翠神色天真模樣,心里頭越發來了火氣。 “還有伍氏,你原先就不應當給她開什么小廚房,讓她飽享口腹之欲,養出癡肥模樣,我看滿京都都沒有像是她這樣的貴女!” 這一句話說得太重,讓商翠翠頭腦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癡肥兩字。 胸膛劇烈起伏,氣息像是拉風箱一樣,緊接著商翠翠雙目一閉,竟是直挺挺地暈厥了過去。 “翠翠!”伍氏連忙扶住了女兒,等到讓人把女兒送入到屋內,她自己提著裙擺追上了走出院子的商邕玢。 “老爺不應當這樣說,實在是傷了翠翠的心。癡肥兩字用在翠翠身上,實在是不妥當,她現在已經瘦了許多。” 商邕玢捏了捏眉心,“現在都什么日子了,沒了太后這靠山,她還以為日子和過去一樣?忒得天真,我聽著她尖叫就心中煩悶。” “翠翠心性天真純良,”伍氏淚水漣漣,語氣帶著哭腔說道,“太后娘娘薨了,闔家上下都擔心難過,翠翠是不知道這日子難過起來,老爺不必這般苛責待她,更何況翠翠生來就不一樣,說不定后面又有大前途呢?女兒家嫁人又等于一次投胎。” 商邕玢這才想到商翠翠后面嫁人之后還會子嗣運頗豐,倘若是到時候嫁個子嗣困難的,也是一條路。 以前背靠太后,是用不著這般的,現在來看,商翠翠特別適合嫁給年齡大一些,子嗣困難的權臣。 想到了這里,商邕玢和緩聲音說道:“你好好勸勸她,不必把我剛剛的話放在心上。” “翠翠的待遇……” “得減下來。”商邕玢說道,“先留著小廚房,過年之后就撤掉。夫人,太后薨了,我們日子是不一樣的,你現在可能覺得擠一擠給翠翠也沒關系,但是必須現在就手緊起來,她一來京都里胡鬧,就惹了她嫂子不高興,太后的那些東西就給了少夫人。” 若是繼續這樣嬌寵著,到時候讓商翠翠嫁給老男人,只怕她心中也不會愿意,現在就需要削減她的用度,讓她知道嫁人了之后才有好日子等著。 商邕玢回到了書房,而伍氏忙碌了起來,在家里定下規矩,商翠翠醒來了之后,整個人縮成一團,對父親充滿了恨意。 癡肥兩個字,實在是讓少女之心消散得干干凈凈。 商家人在懸白布,而整個京都也蔓上了縞素,秦樓楚館之地停了樂聲,滿城都為了太后娘娘的薨斃而哀悼。 原本定下的賞花宴也因為這件事直接推掉,就算是宴會是不禁的,但是禁奏樂、酒水等事物,花宴少了這些,就開得不熱鬧,所以干脆停了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