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著急要走,如實答復:“不是,我是蘇實真的……” 還在猶豫該說“大學同學”“朋友”還是“男朋友”,出乎意料,女人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哦,那我曉得了。蘇實真故意給你指到這里來的吧?你要不要進來坐會兒?”她側身,居然就這么讓出了一條道,模模糊糊能看到里面洞xue似的室內。 秦伶忠還沒明白這是為什么。 女人繼續說道:“這里是她家。我是蘇實真的mama。” - 蘇實真早已剪掉了指甲,又用銼刀磨過,美甲的花紋攔腰折斷,毫無美感,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夠。 母豬難產,鮮艷的產道張張合合,只有羊水徒然排出,卻擠不出小豬。眼看著局勢越來越緊張,蘇實真找到催產素,只覺得脊背發涼。她沒來得及卸指甲,不知道這樣助產會不會有影響。好在金叔及時趕到,消毒一番,伸手探入母豬下半身艱難掙扎著的口子,探尋胎兒,然后慢慢調整胎位,小心翼翼地拉出來。 萬幸的是,那之后就順利起來。 足足幾個鐘頭,母豬在人類的幫助下產下了兩頭小豬,自己產了九頭小豬。開始料理小豬、等待胎衣排出完畢的同時,蘇實真回過頭,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秦伶忠已經站在那里。 她邊用手肘擦汗邊走出去,他適時地為她撐傘。她卻微笑著說“沒下雨了”,于是他又放下。他們對視著,良久,蘇實真別過目光,仰頭去看微微發白的天空。秦伶忠也回頭。太陽要升起來了。 一大清早,他們就上車要回去。 秦伶忠沒有任何感想地說:“我見過你mama了。她請我進去喝茶,我謝絕了。” “啊,”蘇實真好像剛想起這回事來一般,大夢初醒地說,“不好意思,我怕那種場面嚇到你這樣的有錢人。” 他并不懷疑她話的真實性。秦伶忠開車,蘇實真默不作聲地看向車窗外。她的神色很淡,淡到幾乎覺察不出脆弱、遲疑和悲傷。 他忽然說:“你整整耽誤了我一天一夜。” 她卻不以為意:“所以你要吸取教訓啊,離我遠遠的不就好了。” “你就不怕我是變態殺人犯,把你肢解殺了嗎?”說之前,他有留意到秀秀在睡覺。 沒想到,蘇實真卻哈哈大笑起來。 “那我能怎么辦?反正人總有一天都要死的。來殺我吧,”她說,“我會拼命掙扎的。” 蘇實真帶著蘇飛宇回家。聯系了不在可探視時間的醫院后,她做了簡易的早餐,兩個人分別吃完,然后開始睡覺。睡前蘇實真有檢查手機,公司群上一條通知還是通報批評她的內容。最近不用直播,也沒有收入,經濟沒問題,只是閑得發慌。 把手機屏幕壓下去,她閉上眼睛。 蘇飛宇躺在地鋪上,忽然開口:“蘇實真,那個男的不是你對象嗎?” “嗯?”蘇實真愣了一下,隨即回答,“不是的喔。” 小男生也不糾纏不休,默默翻了個身:“哦。” 本來就該到此為止,大家安安靜靜睡覺。然而,蘇實真想來想去,又還是支起身來,眨巴眨巴眼睛問:“你覺得我和他合適嗎?” 雖然對這個話題完全沒有興趣,但蘇飛宇還是勉為其難地睜開眼,不情愿地思考了一會兒。“他盯著你的時候,好像恨不得把你手腳都折斷了,然后拴根繩子養起來。”他回答,“所以還是不要吧。” 仿佛被警告的話嚇到了似的,蘇實真停頓了幾秒鐘。 緊接著,她露出笑容:“你說得對。” 睡醒之后,他們直接去醫院。 假如是普通小孩,遇到躺在病床上、馬上要動刀的mama,大約痛哭流涕、飛奔而去也不為過吧。 但蘇飛宇顯然不是普通小孩。 他走到蘇丹青旁邊,有點無可奈何地抱起手臂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旭哥和蘇實真的。回去給你煮點鴿子湯補補。” 被承諾會得到照顧的兩個成年人面面相覷。 “小鬼頭,”蘇黎旭毫不客氣,已經開始用拳頭抵住他的頭,“想照顧誰呢?我是你爹!” 蘇飛宇也配合他的打鬧:“我才不承認你是我爸!” 年輕的孩子們在一起,氣氛一下就緩解下來。然而,沒有人注意到,蘇丹青的表情有過短暫的凝滯。 鄉下沒有自動販賣機,蘇飛宇很好奇地跑出去。蘇實真也陪同。等到了樓梯間,她翻了翻包,沒找到零錢,于是又折返。 她發覺回去得不是時候。 蘇丹青的聲音透著一股為了不顯得尷尬、因此有些用力過度的開朗,幾乎能讓人想象到她手舞足蹈的樣子:“那個,黎旭。那個,我昏迷的時候,其實也是有點意識的。假如我誤會了,先跟你說聲對不起。但是……” 她緊緊閉上眼,艱難地下定決心,然后才說:“但是,你要是對我有那種意思。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蘇黎旭近乎冷漠地問。 “真的,”蘇丹青說,“我就只能請你離開了你知道嗎?我能理解你一時糊涂,但是我一個人在老家生活這么多年,連我家里人都嫌我丟臉,你爸媽幫我那么多。我這樣會慚愧到生不如死的。” 蘇黎旭的回應是沉默。 現在否認還有說服力嗎?況且,他已經不想一退再退。但她說的,他的確沒有多想過。他不想被從她身邊驅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外傳來腳步聲。 漂亮到有些不合常理的臉龐出現在潔白的天花板與墻壁之間。 “阿姨你誤會了啦。黎旭就只是關心你嘛,我也關心你呀。我們不都跟一家人一樣嘛。再說了,”蘇實真笑盈盈地說著,走上前來挽住蘇黎旭,“我們是一對喔。” “欸?!”蘇丹青大吃一驚,捂住臉的同時笑起來,“欸?!真的嗎?” 身為當事人的蘇黎旭也有過遲疑。 “哎呀!這樣搞得我好不好意思哦!也是,我都是老阿姨啦!哈哈哈!”真正會把難堪說出來的人,一般往往都已經擺脫難堪,亦或者根本不感到難堪,這個解圍,蘇丹青非常受用,“你們小年輕好甜蜜啊!我的春天也快點來就好了!” “我看村長挺不錯的。” “你走開!我和他一個屬相,他比我大兩輪啊!” 兩個女生聊得熱火朝天,蘇黎旭仍然處于恍惚中。 直到蘇實真看向他。 “你說是吧?”蘇實真朝蘇黎旭伸出手,笑容燦爛奪目。 蘇黎旭僵硬了幾秒鐘。 這是他最好脫身的機會。 他握住蘇實真的手,把她拉到身邊,沒什么表情地回答:“嗯。” 來到住院部的樓下,蘇實真才抽起煙來,慢條斯理地說:“說實話,你成功的幾率太小了。” 他從她口袋里搜出煙盒,也給自己點了一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她逐漸笑起來:“不過,要是真跟我在一起,事情會簡單很多吧?雖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但是喜歡我會比較容易啊。” 蘇黎旭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蘇實真猛地推了一下他,想跑遠,卻被手疾眼快抓住。“就開個玩笑嘛!”她笑嘻嘻地說。原以為不過如此,直到她對上他的眼神。 蘇黎旭晦暗不明地注視著她,像是在迸發的邊界。然而,最后的最后,他還是抽回手,別過臉去說:“你不會懂的。” 蘇實真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你太自私了,根本不可能愛別人勝過愛自己。所以也體會不到我的感受。”說著,蘇黎旭已經踏上臺階,他在離她很遠的地方,站得比她高,看到的世界也更遼闊,“對那個前男友,你也是有所圖才說愛他的吧?” 眼睜睜看著蘇黎旭離開,蘇實真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良久,脊背已經冷汗涔涔。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自言自語著說。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石榴大人投雷! 第24章 讓我(11) - 回家時是清晨, 秦伶忠沖了個澡,看了會兒喬治·佩雷克的處女作,然后去上班。他升職的路線和速度乍一看異乎尋常, 但稍微懂點內情就會清楚,這已經足夠保守。按照父親的意思,等這邊安頓下來, 他還得去另外幾處參觀一遍。這算信任,某種意義上也是壓制。因為不想再握方向盤,加上這段時間辦了交通卡, 索性去乘地鐵。在車廂里麻木不仁地擺弄手機,光只是抱住手肘的一瞬間, 大約太疲憊, 他居然就這么陷入睡夢。 這個噩夢似乎從未離他遠去。 球將要投擲過來, 他已經放棄抵抗,索性擺出壓低重心、抵御擊打的姿勢。可是, 這一回,球卻遲遲沒有拋來。他不斷地等待, 在這恐怖的迷霧當中惴惴不安。醒來時,秦伶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就像災難降臨得太過突然, 以至于事后才漸漸體會到痛苦。 他終究不是什么閑人,也不像某些人一樣會被公司處分、被迫停職。耽擱的工作只會積累得越來越多,或者轉移給別人引發仇恨, 絕不會自動消失。 之前約過會的女同事順其自然地靠到辦公桌邊沿,帶著精致的妝容朝他打招呼:“你請假去哪了?” “嗯,”養豬場?實話實說反正也不會被相信,他轉了一下觸控筆, “就隨便走了走。” “不會是和女人吧?” 面對一語中的,他微笑著不作答,擺出“任君想象”的態度。 “真是壞男人啊!你的確算搶手那一款,”對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輕快地發笑,又驟然俯身,露出事業線,惹人犯罪地壓低嗓音道,“但稍微有點遠見的,就該看上你哥哥。” 談到秦伶碌,他也波瀾不驚。畢竟早就看出她對他態度存疑,似乎有更感興趣的事。秦伶忠說:“加油。” “你就不能幫我牽牽線?” “這就請你自己努力了。”秦伶忠風度翩翩地送客。 “好歹是同僚啊!你最近看著臉色好差,不會是被狐貍精吸了精氣吧?”女同事繞到門口,執著于多嘴這一句,“你要快樂起來啊——” 感應門關閉,秦伶忠坐在位置上,繼續忙了會兒,忽然想起什么。 “快樂”這詞是這種場合用的嗎? - “你要快樂起來啊!” 這一年,隨著女團選秀綜藝節目的播出,形形色色的流行元素在網絡上制造了熱度。其中,就有屈湘露的這句“你要快樂起來啊”。 事發當天,比賽緊急人數已經大為縮減。有一個已經預定出道位的女練習生為了賣感性人設對著鏡頭感時傷逝,為那些淘汰的選手們貓哭耗子假慈悲。正在這時,屈湘露突然出現,頭上套著彩虹發圈,臉上敷著酒糟面膜,穿著棉睡衣,手里抄著為了減肥正在吃的雞胸rou腸,擠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好好想想,你是為了什么來到這個舞臺的,又是為了什么成為練習生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帶著她們的夢走下去!” 緊接著,就誕生了那個名句。 屈湘露說:“你要快樂起來啊!” 熱度的誕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她當時的打扮、在干的事、出現的時間場合都非常具有喜劇效果,加上多年showgirl臨場工作經驗所以表演能力max,那句話的確說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效果。 “你要快樂起來啊!” 雖然這句話的教育意義完全比不上著名喜劇演員趙本山的那句“你要支棱起來啊”,魔性程度也碰瓷不了快手主播郭老師的“耶斯莫拉”,然而,在小范圍火了以后,因為那期節目沒其他熱點,節目組又公費推了一下。 然后就變成了網絡流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