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種縱容在江燕南那里稱作溺愛。把人無微不至像潮水一樣包裹的感覺。讓人覺得柔軟而溫暖。我享受這種感覺,認為幸福就是這樣,不會覺得我比擁有雙親的孩子缺少過什么。我喜歡他的不動聲色。熟記他的一些小動作,樂意看他用小心眼又有趣的做法維護我。 我在繼續享受寵愛與告白之間猶豫過許久。慢慢前者一蹶不振,后者占據上風。然而這終究是風險很大的一件事。占據上風也不意味著它能成功,而最終事實說明我也沒有成功。 葉尋尋在生日宴上只關注吃喝,我在食品區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往嘴里塞著焦糖布丁,我走過去,說:”中考以后,我打算去c市讀高中。” 葉尋尋看我一眼:“不至于跑那么遠吧。” 一直假裝路過的李相南在這時候湊過來:“你打算去c市?是c市一中嗎?那我跟你一起啊。” 葉尋尋橫他一眼,轉頭跟我說:“哎,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來,以前鄢玉跟我提過什么心理控制術,就是那些搞營銷的人慣用的催眠手法。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三觀什么亂七八糟的。鄢玉說效果簡直媲美武俠小說里常用的蠱蟲之類的東西。你要不對顧衍之試下,說不定他就改觀了對你的印象,洗腦成喜歡上你了呢?” 我長久地看著她:“我現在表白失敗就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覺得我還會再聽你的話?” “……” 葉尋尋低低咳嗽了一聲,身后傳來一聲輕笑,我的衣領被人拎起來:“哎你們在說些什么,怎么不見顧衍之呢?” 葉尋尋說:“我們女孩子家說話,要你們在場做什么。你也不要在這里杵著好嗎?請后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 江燕南又笑一聲,看我一眼,悠悠說道:“杜綰,你跟顧衍之鬧別扭了?” 我說:“請后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 “我看著顧衍之剛才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最近剛大賺一筆沒理由心情不好啊,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想到你了。”江燕南手里捏著一只酒杯,笑得眼睛都微微彎起來,“來,跟你燕南哥哥說說,你燕南哥哥對別人的家里事最上心了,快說說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他生氣了?” 我說:“今天我生日。葉尋尋你說說,有人在生日的時候這么問壽星問題的嗎?” 葉尋尋還沒回答,江燕南已經笑著開口:“你這反應擺明了就是承認你的確做了什么事讓他心情不佳啊。” “……” “說真的,杜綰。你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居然也能讓顧衍之那種人把情緒泄露到臉上的?”江燕南輕輕搖晃酒杯,笑著說,“要知道你衍之哥哥向來都不瘟不火,我跟他一起長這么大,他一直都長那么一張千年不變不緊不慢的臉,八百年不見變過。” 我幾天以來的郁結心情終于被他念得受不住。 正巧應侍端著兩杯酒走過,我伸手將兩杯都拿在手上,跟江燕南手里的酒杯一一碰杯。然后我說:“我全干,你隨意。”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敬酒詞。然后我在江燕南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將兩杯酒一飲而盡。 酒液的味道并不好。江燕南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隔了一會兒,才喃喃發出聲音:“綰綰,香檳不是這么喝的……” 我喝得太快,以至于馬上就有點暈眩。說出的話在自己聽起來,仿佛遙遠有隔云端:“是嗎?反正我還小,還什么都不知道。” 我恍惚聽到江燕南在叫顧衍之的名字,有點兒慌亂的意味。然后他問我:“杜綰,這是你第一次喝酒?” 我說:“是啊。怎樣?” 接下來的事便記得不是很清楚。印象真實又不現實,更像是在夢中。只覺得有點站不住,我扶著葉尋尋。努力讓聲音清楚一些:“葉尋尋,江燕南他怎么比你跟顧衍之加起來都要討厭啊。” 過了一會兒,葉尋尋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來:“原來我已經這么討厭了啊。” 我還要說話,突然被人打橫抱起。眼前飄飄渺渺浮現出一張臉龐,眉眼帶著微微一點冷意。我瞇著眼辨認他的五官:“……顧衍之?“ 他說:“我是鄢玉。” 我哦了一聲,努力看看他:“可是看起來不太像……” 他不再理會我。這一點倒是和鄢玉不耐煩又寡言的性格很像。我眼前的景象顛簸著穿梭,隔了不知多久,那人的腳步停下來,我的手指摸到一點光滑布料,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柔軟的床上。 他的動作輕柔,和鄢玉對待葉尋尋的時候有點不太一樣。我揉了揉眼睛,很困,又不想真的睡著。方才抱著我的人靜立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我半晌。我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我還是覺得你不是鄢玉……” 我的話沒有說完,眼前的人突然俯下身來。我的手被人握住。我的下巴被人輕輕捏住。他的臉孔越來越近,直到兩片溫軟的唇落在我的嘴角上。 ☆、第 十七 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三)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我的高中三年終究還是在t城的中學里度過。 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是很冗長的一大段。精簡來說,大致就是,在我原本的打算中,我是堅定不移地要報讀c市一中的。可是事實證明計劃總是用來破壞的,在中考前后的那段時期,我的精神狀態就像是正弦曲線一樣大幅波動。這樣大幅波動的后果就是我的睡眠質量也跟著一起大幅波動。并且白天處于巔峰,夜晚處于低谷。為了矯正這種情況,我輾轉經由葉尋尋從鄢玉那里偷來一瓶安眠片,每晚一片服下去,情況終于變好一些。然而在中考成績謄出,次日就是填報志愿截止期的那天晚上,我吞了一片安眠片之后,在床上翻滾了幾十圈也沒有真正睡著。迷迷糊糊中倒出更多的安眠片吃下去,這次終于睡著,而再醒來的時候,眼前景象已經轉換。 那天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記得前一晚睡著的時候我還只是單獨一個人,床頭柜上擺著熏衣草的香熏一盞,再睜開眼時周圍就變成了四面白墻,充斥著滿滿一股消毒水味道。有片刻的時間里我還以為是空間錯亂。有些頭痛地坐起身,才發覺窗邊還有一道修長人影,身上的淺色襯衫略有褶皺,身形比例卻是完美,抄著手靜默地瞧過來。 我頓時清醒過來。 在那之前,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跟顧衍之說過話。每日早出晚歸,比他處理公司事務還要勤勉。我捂著額頭清醒半天,仍是覺得不想與他對話。卻終究被他射過來的目光盯得受不了,最后只好開口:“請問你是誰?” 對面不遠處的人沉默片刻,聲線低沉:“綰綰,吃再過量的安眠片也只會傷胃,傷不到腦子。” 我說:“你怎么知道會傷不到腦子呢?說不定我真的就失憶了。畢竟全身血液都是流通的,而安眠片又是有毒的。說不定帶了毒素的血液就逆流而上,上到了我的腦子里,進而流進了我的神經元呢。” 我很久沒有這樣嗆聲過人。那一天坐在病床上,卻莫名地生出許多勇氣。大抵是多日來郁結的心情經不得一點刺激,稍微撩撥就受不住。然而這些勇氣在顧衍之看來大概仍是一揮而散的空氣,他聽后根本不為所動:“神經元是細胞,血液是組織。血液由血漿和血細胞組成。你的生物老師一定告訴過你,神經元和血液比起來,是小一號的套筒娃娃。因此你的血液就算逆流而上,也進不了你的神經元里。” 我說:“我的生物老師才沒有告訴過我什么小一號套筒娃娃之類的話。” 他看著我,說:“這不重要。” “為什么不重要。”我強調,“這很重要。” 對面的人語氣平靜:“你還記得你的生物老師,這說明你并沒有失憶。這才是比較重要的事。” “啊,”我不假思索說,“我確實記得我的生物老師,可我真的不記得你了。” 他沒有動。眼神冷峻地看我半晌,那目光沉甸甸地。突然他開口:“為什么要吞安眠片?” 我說:“我沒有吞安眠片。” 顧衍之罔視我的回答,臉上仍舊殊無笑容:“杜綰,回答問題。” 他的語氣又冷又沉,我沒有和他這樣對話過。那種他將我像員工一樣對待的感覺。我考慮了一下,回答:“昨天晚上我吃的明明是巧克力球,不知道怎么吞進肚子里就變成了安眠片。大概是當時太困了吞錯了藥片吧。” “為什么臥室里會放著安眠片?” 我低頭看看手背,半晌才把頭抬起來,說:“這個。大概是去藥店的時候也太困了,所以買錯了藥片吧。” 這句話導致顧衍之的眉心深深皺起。 我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他一直溫柔帶有笑意,即使是在會議室中動怒,也僅僅語氣微沉,臉上不會變化半分。我看著他始終沒有舒展開的眉心,又過了一會兒,說:“哥哥,我沒想要自殺的。真的。吞安眠片只是無意識的舉動,你沒必要這么擔心。下次不會這樣了。” 他仍是看著我,沒有開口。 我看著他有些不規整的衣衫。他一向衣冠楚楚,難得見這副模樣。我猜想著他是什么時候發現的我的異常。也許是在晚上,也許是在早晨。然而發生每一種可能的前提都是他進去了我的臥室。這樣想來想去,思路就又慢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將思路打斷。病房里還是一片靜寂。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低聲說:“哥哥,我覺得以后我們還是盡量少見面好了。” “……” 我輕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我的中考成績出來了,填報的志愿是c市一中。” 他的手指捏了捏袖口。隔了片刻,我聽到他的聲音低緩:“我剛才打電話給你的班主任,把你的志愿改成了t市一中。” “……” “c市的高中總體都不及t城,你的班主任也不推薦你去那里。你熟悉的地方是t城,認識的人都在這里。” 我低著頭,說:“那我找個房子,搬出去。” 他停頓了一會兒:“綰綰,你沒必要這樣。” 我抬起頭來看他。窗簾遮住的光線半明半昧,映出他線條美好的側臉。唇角的地方微微向上彎翹,還是有點溫柔的意味。我明知道這是假象。可他一直這個樣子在我眼前,我難能一直保持冷靜。 我的語氣堅定:“我還是搬出去。” 從那天出院,到我的十八歲生日之前,我和顧衍之三年間只見過五次面。皆是在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除此之外,我對他的一切消息實行不問不聽原則。每天的關注點只有讀書學習。這就導致我的生活過得比之前還要平靜。用葉尋尋的話說,我簡直就是在過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與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葉尋尋的高中生活已經不足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 她的葉尋尋語錄迅速從之前的一年一本發展為一年五本,里面的內容蔚為壯觀,不止包括對世界的哲學思考,人類的八卦糾葛,還延伸到了她對男女之間有關秘事的認真探究與思索。 葉尋尋的這些知識有絕大一部分都來自鄢玉。而葉尋尋一旦對這些事情有了新發現,總會第一時間抓我過去一起探討。這就導致我一度都被強迫洗腦,然后對相關知識有了揠苗助長一般的了解。 有一次她又跑來,這一次她表情嚴肅地對我說:“杜綰,我昨天晚上好像做了春^夢。” 我的頭埋在一道線性代數里舍不得抬起來:“恭喜你啊。對象是鄢玉嗎?你們在夢里做什么了,擁抱還是接吻,還是別的怎樣?” “……”她說,“你管我做了什么!你自己也做過這種夢有什么資格說我啊?是誰在十五歲生日那天就發春^夢夢見自己把初吻送出去了!對象還是已經把你明確拒絕掉的顧衍之!” 我終于抬起頭來看她一眼;“不是你自己跑來跟我講你做了春夢的?” “……”葉尋尋哽了一下,很快說,“可是我又沒說我要跟你分享春^夢的內容!我就是想問你……問你我做春夢夢見了哪個人,難道就代表著我喜歡上了哪個人嗎?” 我看了她一會兒:“你知道鄢玉的血型嗎?” 葉尋尋想了想:“可能是a吧,也可能是ab?總之他那種不毒死人不罷休的性格一定不是o就是了。” “你知道他偏好的衣服品牌嗎?” “……” “你知道鄢玉喜歡吃哪類菜色嗎?” “……” “你知道鄢玉平時的作息時間嗎?” “……” “你還記得你跟鄢玉上一次見面,他穿的什么衣服嗎?” “……”葉尋尋終于惱羞成怒,“我為什么要記得這些啊!” “所以說啊,你根本算不上喜歡他。你只要稍微關注他一下,這就都會變成很普通的常識。”我說,“一般來說,春^夢只是人類潛意識里對這方面的相對關注和渴望。葉尋尋你只是青春期發作,請不要多想,好嗎?”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閃爍:“可是,我今天上午已經跟鄢玉說了這方面的事……” “所以?” “所以,然后……我跟他說,我覺得我挺喜歡他的。問他要不要考慮做我的男朋友。” “……所以?” 葉尋尋挺了挺胸膛,心虛而理直氣壯地:“所以鄢玉就答應了啊,怎樣!” “……”我長久地看著她,“那我可真是要真誠地祝你們一句百年好合啊。” ☆、第 十八 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四) 在我的高中三年里,李相南是比葉尋尋還要頻繁出現在我面前的存在。這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主要表現在從高一到高三,李相南都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后桌,以及斜后桌的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