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入座之時,魏延又來扶我,再度對我的傷口使了使力,比先前的要大,使我感受到異乎尋常的痛,隱忍不住地低呼了一聲,而后,在魯肅挪目之前,我低聲告知他,“棲右臂有傷,勞煩將軍避過。”但,聲音仍是能夠傳入魯肅耳中。 魯肅頓了頓,卻沒什么大反應,只是拂袖展手,同我介紹,“這些酒食可都是江東地道的食物,小公子定要好好品嘗一番,也瞧瞧我江東比于荊州是不輸分毫的。” 我揚唇,“自然自然。” 接著,他舉盞敬我,言曰:“小公子少年俊杰,必是人中龍鳳,能同你結識,肅不勝榮幸。” “先生過贊,是棲的榮幸才是,能結識先生這等忠義之士。”說著,我伸手就要去拿桌案上的酒盞,卻被旁邊的魏延制止住,冷淡提醒,“軍師身上有傷,大夫囑咐不可飲酒。” 我瞋他,略為責怪,“唉,今日我同子敬先生歡談自是需要飲酒助樂,你莫要掃了興致。” 說罷,我同他僵持起來,一個欲舉酒盞,一個不讓,上上下下間,右臂的肌膚感受到了某種奇怪的觸感,蜿蜒黏膩的,驚得主座的魯肅低呼了聲,“小公子,你的臂……” 這時,我才抽出手,翻開衣袖察看起傷口來,竟發現原先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突地裂開,流淌出鮮紅的血液,順著我手臂高抬的幅度,一點一點的滑向內里。 魏延真狠! “來人,快去請大夫。”魯肅最先反應過來,匆匆對著身旁的侍婢喚了句,然后,起身到我面前,瞧著我的傷口,蹙眉道:“公子這傷嚴重得很,可是江東有人得罪?” “沒有,不過是些流民罷了。” “流民?”不經意的一句,倒是惹得魯肅反應頗大,“還請公子同肅說說此事。” 我勾唇,自知得計,“前些時日,恰是年節,我欲去城郊賞月飲酒,卻不料遇上一眾流民,搶了我的酒食,還刺傷了我,言曰,我們這等江東士人霸占了他們的城池,害得他們無家可歸,委實該死。而后尋訪,我才知曉,這些流民來自南郡,說是除了劉表外,誰統領他們都不服氣,因而,他們離開了南郡,輾轉來到此處。” 魯肅明顯有些不敢相信,凝視著我,蹙眉問:“確有此事?” 我苦笑,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反問:“難道我還能欺騙子敬先生不成?這傷口可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前淺后深,非是棲自己所為。” 當即,魯肅便默了,面色異常沉重。 我卻是滿心歡喜,思慮著只要孫乾將假象布置得好,劉備同孫權提出此事便可。 劉表、劉琦已死,剩下與之最為親近的便只有劉備了,而且,有了前番的謀劃,南郡民心自是多歸我方。 真真實實做毒婦 確定婚姻,借取南郡,完成此兩件大事,我閑逸了許多,常常都無事可做,唯有借讀書,出游打發打發時間,只等約定好的吉日到來,陪著贏得美人歸的劉備回荊州,去看我思念許久的未亡人。 自然,此間,我不曾忘記好好思慮要如何報復簡雍,把所有他帶給我的屈辱全都還回去,讓他知曉即便沒有孔明與劉備的保護,我也絕不會是他想動就動得了的小女子。 不過,我不會用血的方式,因為,我不敢,我怕,一旦我手染了鮮血,就再也做不回此今尚余純善的自己。 因而,我回以簡雍的第一個報復方式,僅是一支拔了箭頭的羽箭。 在此之前,我需向一直守護在我身邊的魏延借弓箭,名目是,我許久不曾練箭,擔憂自己的技藝會有所下降,便想著朝他借上一兩日,到城郊寬敞處好好復習。 他倒也沒有懷疑我的意圖,卻面露訝色,似是不可置信我會射術一般。當然,像魏延這類人,縱使是驚訝,也不過只是稍稍抬眸凝視你片刻而已。 若是幼時,我定然會覺得這樣的人很有魅力,冷到極致又傲到極致,乃是少有的個性人物。可惜,待到長大,我便再沒了如此想法,反而會覺得這樣的人除非有無人可敵之本領,否則,遲早有一日會死得很慘。因為,會有太多的人看他們不舒服,偏偏,這世上有一種說法,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想活得安好就永遠不要做這樣的人。 “你能拉開這弓?”聽了我的話,他第一句非是答應也非是拒絕,而是質疑,好似在他的認知中文人不該會此些一般。 我卻是發笑,難得地自豪起來,宣揚道:“一直以來都是黃忠將軍教授我射術,你說我能不能拉得開?” 聽罷,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走到墻角置放著弓箭處的地方將那重有幾十斤的弓擲過來,實踐考察我是否真的有自己所說的那么厲害。 我也不怕,想也沒想地就伸右手去接,等到穩穩抓住時再示意性地拉了幾下,得意笑言:“將軍這弓可要比黃將軍的輕上不少,黃將軍的可有百余斤。”猶記得,當初我學拉弓時有多么痛苦,起初,酸疼得恨不得把胳臂切下來才好。 又是驚訝地看我許久,魏延將幾支全新的羽箭遞交到到我手中,“拿去吧。” 我接過,滿意地對著他抱了抱拳,致謝。不過,致完謝,我得寸進尺地詢問:“若是我毀你一支箭,你可會責怪?” 第三度凝眸。這次不再是驚訝而是薄薄的怒色,無聲地斥責著我。 我知曉,對于這些將士來言,一支箭便如同一條敵人的性命,若是被我毀了一根,也就意味著放掉了一個敵人,無異于是對他的侮辱。 隨即,我歉疚地彎了彎身子,解釋,“毀箭非我所愿,但有我的目的所在,若是將軍責備,事后,我可親制十支箭還于將軍。” “如此甚好。”草草應對一句,他便轉過身去,坐回到自己的幾案前,兀自忙碌。 我也算是識時務的,知曉他為人冷漠,不喜親近,就沒再多言地退了出去,斜斜勾唇,期待著簡雍受我一箭的反應。 適夜,我一直立在居室洞開的窗牗前,等待那個白日出去的灰色身影回到他的歸處。什么無盡的寒冷,什么漫長的等待,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一報還一報。 當他出現時,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對著他拉弓、松手,聽著羽箭因劃破寒空而響起的巨大箭嘯之聲,看著他已漸漸有些蒼白的長發松散下來,割掉半截墜落在雪地上,清晰明目。 可惜,那一瞬,我沒有任何怨氣得消,大氣得報的歡愉,反而,憑添了幾許惆悵,惆悵為何會有人將我逼到不得不回擊的地步,惆悵為何他可以害我皮開rou綻,我卻只能削他半截青絲? 說到底,還是我褪盡不了所有的未來成分,對著這個時代有著深深的愛惜之感,愛惜到不遇絕境不愿輕易傷害其中的任何一人。 然而,在這里,沒有人會將我當做不同。 悻悻地闔上窗牗,我靜坐于葦席之上,等待著簡雍的隨時到來。沒理由,我傷他,他會忍氣吞聲。 果不其然,不到半晌,門外便響起了紛紛雜雜的爭吵之聲,來自簡雍,也來自孫乾。孫乾的多半是阻止簡雍前來,緣由是,簡雍曾險些傷我性命,我不過傷他毛發,他何必耿耿于懷地同我這小少年計較。簡雍卻是不以為然,憤憤言,發須如顱首,豈是他人想割便割的,如今,我削他毛發便如同砍他人頭,哪有寬恕的道理。 聽罷,我才恍然想起古人素來愛護自己的須發,將其比作人頭性命,若非逼不得已絕不會隨意棄之大半。那么,我削簡雍青絲之舉無異于削起首級,讓其受辱。這般,我先前憤懣的心緒倒是平靜不少,也有了少許的快然。 但,事情遠沒有這般簡單…… 我小心翼翼地換下發上的玉簪,改用繩線束好,再象征性地隨意插了根尖頭荊釵,便毫無畏懼地出了居室,自受傷后第一次同簡雍面對面。 簡雍不會發現不了我的變化,由忍耐到爆發,眸中隱約有著怒與恨,委實讓他怔了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可,待他反應過來,我已毫無余地地以荊釵為利器,直指他的胸膛,狠狠道:“怎么?簡老先生真的以為棲會一直忍讓,乖乖待在居室中等你來問罪?” 他則忽而發笑,厭惡地看著我,欣然,“毒婦,你到底是露出了狐貍尾巴……” 但,后面的話語盡皆被我用荊釵抵了回去,化作默然。他不怕死,我知曉,可是,不怕死不代表情愿死得這般不值。我相信,在簡雍看來,死就要死在敵軍的陣營之中,因自己說得頭頭是道而死,而非,為我這等鄙陋女子用荊釵刺死。所以,我敢以他的性命威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