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不過,此情不長,很快地便被孔明接下來的話語替代:小兒年幼,尚不記事,然,感觸敏銳,善辯親疏。卿既離去,便常泣涕,嘶喚其母,日夜不止。汝乃至親,其必不忘。 似乎,他是在安慰我無須遺憾,到底,我是不棄的至親,是生她養她,無人可替代家人。 我也就真得為此所安慰了,斂唇一笑后繼續看了下去。 而后字句,與不棄無關,皆是他個人所言。他要我好生照顧自己,暖手暖足不可荒廢,流言蜚語不用聽信,做好該做的便好,其他的,不論是閑人所語,還是家人所言,全都交由他來處理,總歸,他不會背叛曾經應允過我的諾言。 此外,他還道,周瑜乃是君子,若是我想結交,大可放心。若有為難,只要不涉江東根本,亦可去尋魯肅魯子敬相助。 終了,一句:年節歡愉,諸事慎重。 我想,他是知曉了諸葛瑾責備我的事,也是明白了我的小小心思以及諸多為難。 他這么好,我又如何能夠不溫婉賢淑?因而,回信,我不甚在意地寫到:碩乃俗人,自然在意他人說法,但,人有對比,言有輕重,只要君非嫌棄,碩必不會在乎分毫。更何況,兄長所言,乃是真實,是碩缺失,非他刁難,如此,夫君只需與兄長同好,無需擔憂阿碩,阿碩粗鄙,尚能聽得任何言論。 末尾,我亦是以八字結局,年節佳時,惟愿君好。 同時,心里暗暗計較,回歸荊州該當如何如何。 …… 年節無伴,驛館冷落,我一直縮在居室中,抱著暖爐,思考借取南郡是否可以從魯肅入手,權當今日同別日無什區別。 魯肅忠厚,又同劉備、孔明頗有交情,雖然一切皆以江東的利益為標尺,但,他始終是最積極于維持孫劉同好的。不然,他也不會隨心所欲地同荊州一眾親近。而且…… “咚咚——”然,正當我思慮到要處,門扉被敲出陣陣響聲,一起一頓,平穩規矩,大約是什么相識卻不相熟的人。 在驛館,這人估計就只能是孫乾了。若是簡雍,門扉怕是早就被砸破了,不過,我相信,就算砸破門他也不會來。 開門,察看,事實與我所想的并無多少出入,孫乾立在門前,友好地對我揚笑,詢問到:“今日年節,我與憲和便思慮著前往城郊共度,一同飲酒作樂,不知你可有興致?” 城郊作樂,對月飲酒,倒是風雅之舉,可惜,有簡雍在,為了防止我同他打起來,想了想,我便笑著搖首,拒絕,“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得盡興。” 緊接著,就聽到轉角處一聲冷哼,“我都說了不要喊她,你不信,怎么,你給人家臉面,人家未必給你。” 那聲音滿溢著鄙夷,絕無善意,除了簡雍,我想不到還有誰會這般同我言語,就連馬謖都比不上他。在馬謖的惡語中,更多的其實是委屈而不是憤怒。 可是,孫乾并不理睬他,依舊笑得和善,規勸我,“你一人獨在驛館也無事可做,說不定連晚食都點要不到,如此,不如同我們一起。若是你不想瞧見簡雍,大可當他不存在。” “呸!”轉角聲又起,不滿反駁,“你才不存在。” “少廢話,你先去備馬。”孫乾回首,瞋了轉角一眼,而后又望向我,客氣得體,轉變得忒流暢,忒快速,“憲和性直,往往惡語,你還請見諒,莫要同他計較。可,他是個善人,苛刻對你不過是有些事想不開,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同他借此機會盡釋前嫌……這也是軍師的心愿。” 我無言,良久,才緩緩點頭,應承下來。 無疑,孫乾是明智的,他知曉搬出孔明來逼我動搖。可我也是真的想同簡雍和平相處的,即便不能交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錯。 “麻煩了。”盈盈施禮,我很感謝孫乾此番苦心。 孫乾則無礙地笑笑,擺手,意為沒什么,但,還是忍不住地嘀咕了句,“你都不知曉那老頭兒有多難勸。” 當即,我便忍俊不禁地輕笑出聲,覺得孫乾倒也是個秒人。 此后,結伴同行,簡雍皆是冷顏,但,到底沒再對我惡語相向。或許,他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恨我。 然而…… 霞光恰好,氣氛平和,孫乾故作無意地打破沉靜,活絡道:“這江南的風景可與中原大不相同,柔媚得很。” 簡雍卻是冷淡,“太嬌貴,沒中原得好看。” 我默,沒有答話,但,觸景生情地想起了自己遠在未來的家鄉,長江南岸的一座小城,青山綠水,棉柔秀美。如若,歷史可以改寫,我定要與孔明在功成身退之時,到此今的那里定居,搭一間草廬,耕幾畝良田,粗茶淡飯,共度余生。這樣的生活該是無比佳好的吧? 可,就在此時,身/下的馬兒突然狂躁起來,馬頭上下擺動,大嘴連著鼻孔不斷地噴射出悶熱的氣息,到空中化作綿綿白霧,包裹著我,讓我油然而生一股不詳之感。 摔馬,該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下一瞬,馬兒就猛得發出一聲嘶吼,不管不顧地朝著前方奔去,速度極快,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似是受了巨大的驚嚇。而我也因慣性直直地往馬脖之上栽去,重重一磕,疼得我淚如雨下。 “婉貞……”身后是孫乾高聲喊叫,可是,只有短短的片刻清晰便被無盡的疼痛淹沒,化作空白,再尋找不到。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順手抱住馬脖,死死地攥著它的鬃毛,不肯撒手。 它則是橫沖直撞,瘋了般地奔跑,不在意身前的木支,不在意腳下的荊棘。但,那些樹枝和荊棘都無一例外的劃過我同它,沾染上腥紅的人血和馬血。 到最后,我就連自己是否神智清晰都辨識不出了,只覺得滿眼的枯色,枯色的樹木,枯色的泥土,宣告著我的生命也正在走向枯竭。 而口鼻中彌漫著的是濃稠的血腥之味,嗆的我幾欲嘔吐和窒息。 及到馬停,跪倒在地抽搐著死亡,我才稍稍有些回神,朦朧地看清眼前的景致,萬木衰敗,人傷馬死。 盡釋前嫌?呵呵,真是好笑! “婉貞……”策馬追上,孫乾急匆匆地翻下馬背,沖到我面前,茫然驚恐地看著我,手都不知該怎么擺放,顫巍巍地問著:“你……可還好?” 我笑笑頷首,張張唇,卻感覺到一陣腥甜翻涌上來,沖破唇齒流淌。 而后,聽到的是簡雍的聲音,陰冷到讓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以為我會顧全大局,不會在江東對你怎么樣,可是,他們都想錯了,江東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沒有軍師庇護,沒有主公阻撓,你覺得你還要怎樣佳好地回到荊州?” 我淡然,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漬,詢問:“你就不怕我將此事告知于主公同孔明?” 他笑,“若是怕,我便不會這么做了。” 忍意殆盡仇意換 我一個人,弓著身子,彎著腰,蹣跚在人跡罕至的城郊,每走一步都痛苦異常,喘息粗重。不是沒有幫我,而是我不想要。不管此番顛馬一事與孫乾有沒有干系,我暫時都不太想搭理他們任何一人,因為,我真的委屈了,委屈到一邊走一邊哭,怎么抹都干涸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