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聽罷,我溫婉一笑。 孔明所言非虛,過多的糾結于劉備的虛情假意倒還不如看他是否真的符合民心所向。百姓其實很簡單,他們不需要去考慮你待他們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他們只要知曉你待他們是好是壞便可。而劉備待百姓,自是顯而易見的好。從這一點上來說,劉備得民心倒也是理所當然。 “諸葛先生、夫人,縣府到了。” 適時,車駕緩緩地停了下來,守衛的兵士洪亮的聲音由車簾外傳入。 聞聲,我的笑靨凝滯在了唇角,頗為緊張地注視著孔明。離開襄陽前,老爹曾單獨同我說過一番話,他說從離開襄陽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飽受庇護的大家閨秀,而是溫婉賢淑的諸葛夫人,我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著孔明的名聲,因而,千萬不能任性妄為。此外,老爹還言,亂世紛擾,我要學會自保,切不可將所有的安危都系在孔明的身上,雖然他相信不論發生任何事孔明都會保我周全,但是孔明總會有分/身乏術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我必須堅不可摧。 對于老爹的一番告誡和囑咐,先且不說真實度有多少,就是威懾度已足夠讓我有些惶惶然。 緩緩地握住孔明的手,我帶著膽怯下了車駕,去面對未知的一切。而對于我的膽怯,孔明淺笑,反握住我的手,給予了我無聲的寬慰。在感受到他的寬慰后,我才恍然意識到我所以為的未知其實還有與我最為親密的人陪伴著我,如此,也就沒有什么好擔憂的了。 車駕外,劉備位于首位,身后跟隨著趙云同徐庶。前番,因是沉浸在司馬徽離世的哀慟中的緣故,我并未注意趙云,這位歷史名人的容貌,如今再觀,不禁為之驚嘆。趙云容姿秀美,雖為武將卻無任何肅殺之氣,默然無言的模樣,反讓他顯得有幾分超凡,總之氣質儀態絕不是張飛、關羽那種武將可比擬的。看來后世對于趙云容貌的傳聞絕不是空xue來風。 “趙將軍姿容雄偉,是將中之最。”見我凝視趙云許久,孔明悠然地道。我聞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這才記起女子當著自己夫君的面過多關注別的男子是極為失儀的舉動。可惜,對于我的失儀,孔明似乎未有任何不滿的樣子。這難免讓我有些悵然。 悵然地望向府門處,我注意到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信步而出,他身著暗色儒衣,衣帶微系,頗為隨性的模樣。在對上我目光的那一瞬,他頓步審視了我片刻,隨后才對著劉備施禮道:“聞主公外歸,特來相迎。”而他所施之禮一如他的衣著裝束,隨性得很。 特別的是,這般隨性的人竟沒有惹來劉備任何的不悅或是厭棄,反而讓劉備失笑地搖首,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我看簡老頭你出來可未必只是為了迎接主公。”出言調侃的是徐庶,望著那男子笑意盎然。 “去去去,你這人能比我小上多少,竟是喚我老頭?”不滿地擺手,男子反唇相譏。不過,片刻后他又斂唇笑起,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我身上匯聚,低聲:“我是來給阿孌瞧瞧敵人的,怎么也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只是,這所謂的低聲恰是可以傳到我耳中的大小。 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我,徐庶冷了冷臉,對著男子道:“你可不要亂來,阿碩這姑娘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可不容許你欺負她。” “我怎么也是長者,如何會去欺負個小姑娘,元直啊,你也太看輕我了。”男子佯裝置氣的模樣,雙眸中的狡黠難掩。 徐庶輕哼,戳穿男子,“得了吧,你簡老兒的性子誰不知曉,就沒個拘束。” “呵呵。”心虛地干笑兩聲,男子轉而面向我和孔明走來,還未及近便道:“孔明,三日不見,你身邊就添了佳人。” 微微含笑,孔明淡然,所言與男子先前所說毫無關系,“憲和,你這衣帶系得倒是頗為得體。”自然,這是反話,絕對的反話。 被喚作憲和的男子又是心虛地笑了笑,答:“你看著光天化日的,我總不能就在此重系吧,待我回去,待我回去一定系好。”說罷,他來到我身邊,光明正大地打量起我來,目光灼灼,算不上和善。 在他打量我的同時,我思慮著他的身份。徐庶喚他“簡老兒”,則是表明他姓簡,孔明又喚他憲和,那他便是簡憲和。簡憲和,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就是一直伴隨在劉備身邊的簡雍簡憲和,為人幽默,不拘禮數,經常替劉備充當說客,深得器重。 “小婦人拜見簡雍簡先生。”不待他打量完我,我便率先施禮出言,眉眼溫婉,舉止得體。感覺告知我,簡雍對我懷著輕微的敵意,雖然我不知曉我是哪里招惹到他了,但是為了日后的安穩,我必須先發制人,不給他任何待我不滿的理由。 “嗯。”刻意地板著臉,簡雍隨便地應了一聲,隨后道:“舉止倒是得體,可惜容貌不佳,配孔明難免有些不足。” 聽到這些話,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我猜得沒錯,簡雍待我有敵意。第二感覺就是猶豫,猶豫我是該有條不紊地反駁他,還是該默然地承受他的言論。 想著臨行前老爹的話,最終,我選擇了其二,謙和地答:“簡先生說得是,夫君風姿卓越,豈是庸脂俗粉能配得上的,小婦人有幸能嫁予夫君為妻還多虧夫君的憐愛。” “那你可覺得或許這天下還有更值得孔明憐愛的女子?”見我所答謙遜,簡雍的神情緩和,帶著微笑。 我聞言卻是一怔,死死地盯著簡雍對答不上來。良久,孔明微攬我的肩胛,淺笑,“奔波半日,你也累了,我們先進去吧。”隨后,牽引著我往縣府內走去。 身后,徐庶攔住簡雍,沒好氣,“你這老頭兒胡說八道什么?沒看到阿碩正懷著孩子嗎?若是惹她動了胎氣,你就看著孔明怎么弄你吧。” “我這也是為孔明好,這女子是什么身份,阿孌又是什么身份,你也不比較比較。”簡雍理所當然,絲毫不將徐庶的話放在心上。 阿孌,這應該是個女子的小字吧?孌,美好的意思,所以那是個美好的女子嗎?可是,美好的女子同我有什么關系,為何要同我作比較? 最重要的是她與孔明又有何干系? 心生芥蒂地側了側身子,我躲過孔明的碰觸,故作泰然,“我的身子還不乏,可以自己走。” 沒想到,初離襄陽,來到新野就遇上這樣的事情。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出孔明佳人在懷的模樣,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讓我情不自禁地攥起拳頭來,指尖掐的掌心生疼。 諸葛孔明,諸葛孔明,你可千萬別真的有了才貌雙全的紅顏知己,不然,我真的不知曉要怎么辦了。 我到底是未來女子,無論如何也容不得我的夫君有其他相好的女子。 遠會情敵見人笑 縣府作為一方官長所居之處,自是偌大。外院為辦公之地,設有縣衙、議事堂等,多有兵士守衛,顯得肅穆莊重。內院則是私居之所,住著劉備一家以及其麾下一眾文臣武將,相互來往,倒也頗為和諧。 雖然,孔明此今在劉備在帳下還未奉職,但因劉備器重,所居之處尚是佳好。 只不過,我未曾料到,初步入內院便遇見了那所謂的阿孌,從聽聞到相見,竟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那是正對著院門的一間涼亭,檐角彎彎,內置石案一方,葦席幾張。涼亭外秋菊環繞,明艷的黃色在晌午時分的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那片璀璨中,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端坐于石案之前。她面若桃李,唇若含丹,小巧的面頰上綴著深深的梨渦,莞爾一笑,有著牽動人心的力量。即便她是坐著的,我亦是可以窺探出她窈窕的身姿,猶如削成的雙肩自然地垂著,纖細的雙臂在薄衫的包裹下極為靈動,雖方為年少卻已是發育得頗好。 不過,她吸引過去我的眸光,倒不全然是因為她的容貌,也還是因為她的琴聲。 石案上的那張七弦琴,質色甚佳,想來定是由極好的桐木制成,乃是琴中上品。佳琴美人,名曲《鳳求凰》,自古好景。何況那少女十指纖纖,撫琴的姿態猶如翩躚起舞,清韻靈動,若只是觀著,當是引人駐足流連。可稍是通曉琴藝的人,便能輕易地聽出那曲調中嚴重的缺憾,多是因技巧不足,運指不穩造成的。 猶記當初學琴,龐統為了訓練我的指法和技巧,逼著我每日運指,起初半月皆是能看到我指尖淤血紅腫的情形,那痛楚如今想來還讓我頗為心有余悸。十指連心,果然不假。 聽罷,我失笑搖首,想這姑娘倒是急功近利得很,學琴時日尚未足夠就迫切地彈奏起琴曲來。彼時,我自然還未知曉,這位少女便是阿孌,我的情敵。 腳下步伐未止,我并不想多管閑事,便欲要收回眸光,繼續默然地跟在孔明身后。可恰是此時,那少女身旁隨侍的婢子,抬手指來,頗為興奮地說著:“姑娘,是諸葛先生。” 聞聲,我步履一頓,望著那少女,突然就挪不開眼了。只見,她順著婢子所指的方向,凝眸望來,在觸及孔明身影的那一瞬,笑靨如花又難掩嬌羞。她的唇瓣動了動,喚出一個“諸”來,而后的“葛”字因是瞥見了我被吞咽回去。 與我對視,她瑩亮的瞳眸有片刻的迷茫。而當她視線往下,瞧見我隆起的小腹時,瑩亮的眸子由迷茫變成淺哀,十指癱在了琴弦之上。 她對孔明的情意,我只消一眼便看清了,那樣眷戀的凝視,是我所熟悉的,亦是我曾有過的。 在先前那一盞茶的功夫中,我曾思慮過與我爭搶孔明的女子該是怎般模樣。美貌自是不必說,只因即便是最為尋常的女子,與我作比,亦是可以算作美人。才學我有足夠的自信,并不擔憂那女子能勝過我,畢竟未來知識夾雜著幼時所學,我知曉得也算是不少了。不過,性子,我倒是未曾想過會如眼前所見的這般模樣,未哭未惱,似是有些過人。 霎時,我便有了危機之感。所謂情敵,大約皆是能讓自己看到自己的不足,然后恍然疑慮自己所思慕的人是否會因為自己的此些不足而易情而去。畢竟,我暫時勝過少女的便只有才學,可是還未深交,誰又知曉這少女會不會亦是博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