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喜憂參半一浮生 隆冬漸近,我隨之異常的嗜睡起來。時而,我還會因此錯過煮食的時間,害得宋達和諸葛均挨餓許久。最后,這二人覺得我甚是不可信,遂主動擔起煮食任務,任由我慵懶下去。不用煮食后,我貪睡的癥狀愈演愈烈,幾乎是剛起榻不久就又困倦起來。 宋達言我如今的日子過得頗為滋潤,如那家養的牲畜一般,除了吃就是睡。我聽罷,無力反駁,只覺得無盡的困意再度來襲,懈怠了我所有的精力。 看著我昏昏欲睡的模樣,宋達嫌棄地感嘆:“你當初賢良淑德的模樣到底是哪里去了?難道隨著先生出山而消失了不成?” “我怎么知曉……”極力地撐著欲要闔上的雙眼,我無可奈何地喃喃:“我也不想如此,逼著自己都不行。你說,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易察的病癥?” 聽完我的話,宋達思慮了片刻,然后擺手,“以你此今的面色委實不似有病在身的人。”說完,他斜揚嘴角,“阿碩,你莫要為你的懶惰找借口,先生不在,你露出本性在所難免。” 艱難地抬眸瞪了宋達一眼,我有氣無力地道:“你見過誰慵懶成這般的?日日夜夜地睜不開眼,好似要睡死一般。” “這倒還真是未曾見過。”失笑搖首,他推了推我的肩胛,難得好心地言:“回去睡吧,晚食時我再喚你。” 無力頷首,我轉身欲要入屋。只是,還不待我的步子踩穩,諸葛均焦急的嗓音就從籬落間傳來,伴隨著匆忙的腳步聲,“嫂嫂,籬門外有人尋你。” 我回眸,見諸葛均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頗為不解,“有人尋我,你何必著急成這般?” 為難地張了張唇,他支吾著答:“是一個年僅三四歲的總角小童以及一個奄奄一息的婦人。” “小童?婦人?”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認識過這樣的兩個人,可是明明與我素不相識的兩個人又怎么會指名道姓地要尋我呢?迷茫地揉了揉前額,我追問:“那他們可道明了他們的身份?” “未曾。”搖搖首,諸葛均隨即又補充道:“不過那小童拿了一根木簪,說你若是看到那根木簪便就知曉他們是誰了。”說著,諸葛均抬手將木簪遞到我的面前。 簪分雙股,上雕梅花,因是經年的緣故被磨得光亮。腦海中隨之浮現出那個女子的面容來,那個曾照顧我整整十年的女子,在拿到這根木簪時還露過欣喜的笑靨。 善謀。 一瞬間,我神清目明,拿過木簪便匆匆向籬門處走去。 我曾千萬次的遺憾善謀的離去,曾千萬次的希望和善謀可以有再相遇的機會,不僅因為我習慣了她的照顧,更因為她是我在這個時代第一個用真心去對待的友人。只是這些全都建立在今日之前,今日之后,我便是寧愿永生不見善謀也不要見到如今的她。 初到籬門前,我瞧見一個滿面污垢的小童,長發亂糟糟地盤踞在頭頂上,瘦小的身子佝僂著,判斷不出男女。他孱弱的雙肩上嵌著兩條麻繩,周邊被猩紅的血液染色,觸目驚心。緊抿著雙唇,雙眸紅腫,他皮骨緊連的小手,握著麻繩的下部,帶著堅定和倔強。 看到我,他的唇抿得更緊了些,睜著大大的眼睛詢問我,“你是娘親口中的姑娘是不是?”那聲音滿溢著悲傷,因是童音的緣故,聽到耳中更是惹人憐惜。 “娘親?”我微微沉吟,隨后和善地笑著頷首。 他是善謀的孩子吧? 一滴淚水灑落,小童急忙褪去綁縛于身的麻繩,絲毫不在乎麻繩離開時牽扯的疼痛。他揮動著小胳臂小腿地跑到麻繩牽系的木筏旁,拉著木筏上的人的手,哽咽著,“娘親……姑娘,姑娘……娘親要尋的姑娘。” 聞言望向木筏,我渾身一震。那個女子一身殘破,瘦骨嶙峋,面色掩蓋在臟亂的青絲之下顯得異常青黃,與多年前的那個明朗的善謀簡直是天壤之別。若不是那依稀可辨的面容依舊是我所熟悉的模樣,我決然不會相信這是善謀。 善謀,我的善謀姊姊一動不動地躺在木筏之上,死氣沉沉的。 踉蹌地踩著裙裾到善謀身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顫抖和驚慌,“善謀……善謀……”如斯喚著,我的淚水早在不經意間灑落。 良久,那個女子終是動了動,她竭力地伸手,邀我相握,嗓音滄桑的可怕,“姑娘……” “嗯。”我應,握著她手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倉皇失措地問:“發生何事了?為何你會變成這般?” 凄然一笑,她滿懷懇求地凝視著我,用盡了力氣言語卻不答我的話:“我知曉我不該前來勞煩姑娘……只是,如今我能相信地就只有姑娘了……姑娘,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曾照顧你十年的份上,幫我照顧厥兒吧……” 我卻是置若罔聞地撥開她額前的亂發,再度發問:“善謀,你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了?”說著,我的嗓音已帶上nongnong的哭腔,“我拿你當作姊姊看,因而只要你說,不論是什么事我皆會盡力而為,可是你同我多說些話可好?告知我你為何會是這般可好?” “姑娘……”她輕喚,虛弱到無以復加,“你還是該笑著的……” 再隱忍不住,我嗚哇出聲。 “善謀無福……欠姑娘的恩情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深深凹進眼槽中的雙眸泛著青黑,帶著釋然與滿足地漸趨闔上,“厥兒資質聰穎……善謀奢望姑娘可以對他……對他多作教導……” 握著她細可觸骨的十指,我害怕地搖晃著,“善謀,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善謀……善謀姊姊……”雙眼隨之朦朧,隔著水霧,我只覺得眼前灰黑一片,像是徘徊在不可見底的深淵之中。 耳邊,似是有哭泣到嘶啞的聲音,悲痛欲絕地喊著:“娘親……娘親……你不要丟下厥兒……沒有你,厥兒會害怕,會哭的……娘親……” “阿碩!”雙肩突然被人扶住,宋達的樣子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他蹙著眉詢問:“你怎么樣?” 我機械地搖首,忽而想起宋達會些醫術,便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袂,央求:“經華,你幫我救救善謀吧,我求求你。” 大手輕撫上我的眼角,淚水隨之被拭去,他答應著我,“我看看。”隨后,穩住我的身子,他蹲身到善謀的另一側,拿起善謀的手腕認真地號起脈來。 許久,他無奈地搖頭,“她已油盡燈枯,即便留得住片刻也活不長久。” “救她……”濕潤的雙眸懇切地與宋達對視,我咬唇,堅定地道:“即便是片刻也是好的,你救她。” 聽罷我的懇求,宋達未作多言地抱起善謀,匆匆地邁入屋室之中。而一直哭泣不止的小童緊隨其后,口中絕望地喚著:“娘親……娘親……” 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前,我雙腿一軟地癱坐在地,心里擂鼓般的轟鳴著。 諸葛均上前將我扶起,關切地問:“嫂嫂,你可有事?”如同回答宋達一般,我搖首,意為自己無事。只是,還不待我完成搖首的動作,眼前就是一黑,失了意識。 多年前,我曾深切地為善謀擔憂著,只是那番擔憂直到她離開黃府,我都從未同她言說過。 善謀,自七歲起便賣身于黃府中照顧我,陪著我玩鬧,陪著我讀書,期間雖不曾接受過任何正規的教導,但是她所積累的才識遠要超過一般的農家女子。她聰慧,通曉很多事情,能讓許多人自嘆不如。可恰是這份學識,這般聰慧,讓我對她燃起無盡的擔憂。 她是義陽的農家女,家中并無任何有才識的人。而她所許配的夫婿同樣也只是一位尋常的農夫,沒有孔明的經天緯地,沒有孔明的博學多識,甚至連孔明的素養都沒有,這樣的男子足夠般配年少時的善謀卻配不上及笄后的善謀。 及笄后的善謀和那位農夫當是有著天壤之別的,他們一個讀書識字,知曉大理,一個卻是目不識丁,不通世故,這樣的對比就好似貴族同平民,不可同日而語。而偏偏天意弄人地將這兩個本該相差千里的人捆綁在一樁親事之中,由此,結局可想而知。 門當戶對,雖然從來都不該是阻隔情意的障礙,但很多時候,過度地突破了門第等級,親事注定不會以喜劇收場。生活到底不同于西方的童話,極少會有灰姑娘和王子亦極少會有公主和青蛙王子。 生離死別終是有 醒來時,宋達坐于床榻邊,手中端著一碗熱氣正氤氳的湯藥,看著我蹙眉默然。我支起半身,猜測著他眉宇間的情緒,啟唇得有些急切,但又害怕聽聞到什么不佳的消息,便努力克制著,逼自己問得語調平穩,不急不緩,“善謀她……她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