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為躲避二顧,孔明攜我去了郡中,拜訪許久未見的龐統。龐統見孔明頗為愉悅,拉著他飲酒、下棋、長嘯……折騰了多月才肯放我同孔明歸家。因而,從郡中回到隆中時已是秋末,天氣漸漸轉涼。 而再度見到劉備是在我同孔明歸家的三日后。 晌午時分,日光溫和,我坐于籬落間清洗著昨日換下的衣物。敲門的聲音適時響起,有規律的三下,不高也不低,讓人覺得那敲打門扉的人定是溫潤謙和的性子。 我不緊不慢地清了清雙手,隨后才緩步走到籬門前,十指握住側邊,打開門來。多年未再謀面的劉備,與數年前相比并未蒼老多少,唯有他眼角那細長的褶皺在默然地宣告著歲月的流逝。 咋一見我,劉備怔了片刻。我則是拘禮地笑著言:“不知是劉皇叔來訪,有失遠迎,還請皇叔莫要見怪。”說著,屈身行禮,知事得體。 似是被我的言語喚回思緒,劉備溫潤揚笑,“多年不見,姑娘可好?”微微頷首,我并未因同劉備有舊就變得親和起來,甚至因著那段灰暗的過往,我對劉備還帶著些疏離,“當初有勞劉皇叔相救,民婦甚為感激。” “姑娘客氣了。”約莫并不認為救我是什么值得被感激的事情,劉備并不在意地道。話畢,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身后的諸葛廬,謙恭地詢問:“恕備冒昧,不知姑娘為何會置身于諸葛廬之中?” 我嫣然一笑,坦然而言:“民婦已在多年前嫁予隆中的臥龍先生為妻。” 面露喜色,劉備轉而對我施禮,“原來姑娘便是襄陽知名的德才女子,備久慕高名。” “那不過是眾人的謬贊罷了。”我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有些刻意也有些心虛。避過這個問題,我接著問:“不知此番劉皇叔為何會前往隆中?” “備……”劉備張唇,剛要出言,我卻見他身后站出一個粗獷的男子,頗為不滿地,“大哥,你同這個女娃娃那么多廢話做什么?那個小書童莫不是怕了咱們,今日竟是找個女娃娃出來迎人?”那男子兇神惡煞的瞪著我,雙手抱胸,不住的輕哼。 猜測著面前人的身份,我笑顏不改,以柔克剛,“不知我家書童如何得罪了將軍,竟是讓將軍出言如此。”正如孔明所說,宋達的性子雖然并不討喜卻也不是難相處之人,他如何會開罪了面前的人。 一聲輕哼,面前人沒有好氣,“你們那書童太笨,什么都不知曉。問他諸葛亮去了哪,他不知曉,何時歸,他也不知曉……”話匣一開,面前人直率地責備起來。只是不待他說完,劉備就是蹙眉,急喚了聲:“翼德!” 翼德……張飛的表字。我不禁笑起,想他倒是同后世傳聞的無異,性子率直,不拘禮數,遂道:“家中書童不知事,若是有得罪張將軍之處,還請張將軍莫要見怪。”此話一出,我可謂是給足了張飛面子。 張飛倒也十分受用,滿意地頷首,有度量地言:“你這女娃娃倒是懂禮,我看著喜歡,如此,沖著你的薄面便就原諒那小書童了。” 我笑,本想繼續同張飛言語卻冷不丁地被劉備身旁的另一人問了句:“你如何會知曉我三弟姓張?”那聲音薄涼得厲害,如同臘月寒風。 聞聲,我轉眸,看向那眉眼高揚的男子,依著他如墨般的美髯辨認出他的身份。關羽,關云長,極為忠義之人。 “張將軍的名諱,民婦早有所耳聞,自是知曉。”表面上我泰然自若地回答,內心卻已是亂了起來,不禁責怪自己竟是在一時激動之下說了不該說得話。 聽我如此解釋,關羽眉眼中的薄涼才淡了些,但是依舊冷傲得緊。而張飛在聽到我此言后,笑得更是愉悅,毫不掩飾地道:“你這女娃娃真是討人喜歡,日后你夫君若是跟了我大哥,我定會幫著你照顧他。” “那民婦多謝張將軍。”屈身,我對著張飛盈盈施禮。 張飛咧嘴笑,大嚷,“我既說此話就是拿你當妹子看,你這‘民婦’‘民婦’的,可是在故意疏離我?” 我眼角抽了抽,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張飛的妹子。不過,張飛這般耿直的性子倒是難得,我遂也不計較,大方地言:“我姓黃,名喚月英。” “月英,這名字倒是不錯。”張飛贊賞地點頭,一副意高謀深的模樣。可惜,他還未裝多久,關羽就是戳穿道:“三弟,你何時懂得品人名了?” 張飛被戳穿,微有些窘迫,但還是不服輸地反駁:“你不能總拿老眼光看我。”說罷,兀自地朗笑起來,關羽、劉備亦然。 看著他們三人朗笑,我不禁覺得緣分還真是奇妙,竟是將這性子迥異的三人牽連到一起,使他們成為最為相親的君臣亦是最為相親的兄弟。 笑罷,劉備依舊有禮地詢問我:“前兩番來尋臥龍先生,臥龍先生皆是不再,如今不知臥龍先生可在隆中?” 然而,還不待我開口作答,張飛就是凝眉警告,“你最好莫要言他不在。”說著,他握了握拳頭,“他若是再不在,我非燒了你們的草廬不可。” 我笑顫顫地搖手,“你們且放心,此番他正在隆中。”頓了頓,我又接著言:“只是在引你們去見他之前,我有一話想要說與劉皇叔聽。” 劉備聞言,頗為和善,“姑娘直說便是,備必當仔細聽之。” “昔日,孟子曾言‘君者舟也,民者水也’,如今民婦想要同劉皇叔說得便是,君者魚也,臣者水也。如此,皇叔可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娓娓道來,言語認真。 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劉備亦是認真地頷首。 見他頷首,我再度揚笑,側身邀他們進來,“你們且在籬落間等待片刻,我這就去報知孔明。” 此時此刻,孔明正端坐于書案前,審視著書案上的地圖,唇角微揚。 我打起門簾,看著他的側臉,微有遲疑。或許這是最后一次他待在這間書房之中,又或許這是他最后一次如此悠閑自得地待在草廬之中……總之,會有太多的東西會在今日驟變。而那些必要發生的驟變永遠不會因著我的遲疑而改變。 長長嘆息,我抿唇步入書房,問他:“一定要出山嗎?”縱使知曉歷史的必然,我還是想要挽留,挽留沒有戰亂的時光流年。 他淺笑,淡然地解釋:“荊州將亂,出山之事已容不得我選。” 荊州若亂,隆中勢必受到牽連,他作為名士要不飽受戰亂之苦,要不出山謀劃天下,如此,又哪里有那么多的選擇予他?我終是認命地低首,輕聲:“籬落間,劉皇叔來訪。” 緩緩地卷起書案上的地圖,孔明并不急著去見他。良久,他才悠然起身,信步而出。 初見劉備,孔明禮數周到,淺笑不改,“勞煩皇叔來訪三次且未曾遠迎,乃亮之過也。”劉備卻是寬容親善,心無芥蒂地道:“先生言重,能見臥龍先生乃是備之大幸,莫說三顧即便是七顧,備也甘之如飴。” 付之一笑,孔明伸手引劉備,“如此,還請皇叔進屋相談。” 劉備頷首,屏退關羽和張飛在外,隨著孔明入了屋室。我望著他們的背影,轉身備茶。當我端著茶案進入書房的時候,恰巧聽到那為后世奉為經典的《隆中對》。劉備殷切的詢問孔明:“漢室傾頹,jian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大,而智太短淺,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 而孔明,我的夫君,羽扇輕搖,風華絕代,答:“自董卓已來,豪杰并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cao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cao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cao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此后,劉備殷勤相邀,拜求孔明出山,皆與史書記載無異。 踏出屋室的時候,宋達坐在石階之上,斂著嘲諷問我道:“先生可是已經答應出山相助劉備?” 我頷首,隨即亦是詢問:“那日你同孔明到底密談了什么?” 肆意揚笑,宋達滿眸戲謔,“勸先生出山投主曹cao……” 亂世之主皆欲為 宋達言他早在多年前就已決定投曹cao為主,一直未曾有所行動的緣故在于他在等待一個契機,而這個契機是以一個人的死亡為標志。 曹cao帳下有名士郭嘉,為人瀟灑不羈,喜好飲酒隨性。此人文韜武略,有治世之才,是曹cao極為看重的謀臣,只可惜身子孱弱,非有長壽之命。宋達便是想待這人死后投入曹cao帳下,讓初損智謀之士的曹cao注意到他的經世之才。此后,他便可一展雄才偉略,成就一番霸業。 在等待契機到來的時光中,他游歷各地,結交名士,一來想要更加精進自己的才智謀略,二來想要吸納更多的名士歸入曹cao帳下,培養自己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