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笑著搖首,我無解。 半個時辰后,暖熱的姜湯出現在了我面前,氤氳的霧氣熏得我雙眸微濕。抬眸望向端著姜湯的男子,我笑著道:“你歸來了啊?”而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的廢話。 他淺笑頷首,另一只空出的五指輕柔地撫上我的前額,隨之薄唇出言:“初歸便就見阿均在廚屋煮食,詢問之下才知你感染風寒,身子不適。” 毫不在乎地對著他笑,我刻意地道:“大約是昨夜踢被的緣故,受了寒。” 他卻是不贊同的搖首,笑著將姜湯遞到我的唇邊,言:“你身子本就單薄,又因近來御寒不足以及cao勞太多,所以染上風寒。” 吞咽姜湯的動作因著他的話頓住,我被嗆到,不住地咳嗽起來。但即便是咳嗽,我還是努力地揚笑,“我倒不覺得寒涼或是勞累。再者這身子雖是單薄卻也不至于嬌弱成這般,如今隆冬未過,感染風寒實乃尋常之事。” “你這是在寬慰我?”笑靨不改,他輕拍著我的背脊,溫文爾雅,“即便如此,你感染風寒的緣故也不會改變。” 笑容僵在唇邊,我面癱,不知該露出什么神情才好。我的確是因著目前的生活條件不佳而導致感染風寒,這般的事實,聰慧如他又怎會看不出。所以縱使我如此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他的自尊心,亦是無用。 生活很現實,不會因為我是穿越而來的有什么特殊。孔明的清貧是我所需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即使我并不介意,但是我的身子介意。緊握了握了手,此時此刻我頗為痛恨這不爭氣的身子。 “其實你無須如此。”一如既往地淺笑晏晏,一如既往的眸深不可測,他給我喂姜湯的動作不停,“即便此今你因我過得辛苦,但總有一日你亦會因我過得衣食無憂,這點自信,亮還是有的。” 我張張唇,說不出話來。良久,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而出,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執著,“我相信。” 我相信他能讓我衣食無憂,不是因為他是諸葛孔明,不是因為他是那個青史留名的賢良,只是因為他是我的夫君,我所思慕的人。 笑意加深,他幫我拉了拉被衾,說道:“以后有些可以不用做的事,你便不要做了,諸葛廬不是只有你一人。” 我搖首,堅持,“我沒有那么嬌弱。再者多做些事也可以讓我的身子強健些,日后也就沒那么容易染病了。” “原來,你還是固執的。”淡哂搖首,他將一碗姜湯全喂進了我的腹中。身子頓時暖和起來,那種暖不同于身上難忍的熱,是極為舒服的一種暖。 “那不知在夫君的記憶中我原是何種脾性?”恢復笑意,我看著他不由得眉眼如畫。 淺淡的笑意,淡然的語調,他不急不緩地道:“溫婉得過分,自持得過分。” “才不是。”我指正,“其實,我固執得很,還頑劣得很。兒時爹娘和善謀為此頭疼許久,說我總是長不大,是個不知事的姑娘……”只是,在面對孔明的時候,我無意識地收斂起自己所有的菱角,變得溫婉。又或許,對自己思慕的人溫婉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 只因為他是孔明,我所以溫婉。 而坐在我身邊的他聽我同他說我兒時的種種,笑意盎然。 我想若是我可以跳脫這個情景,那么我定是可以看到一番美景——晚霞滿天,簡陋屋室,男子和女子相映成趣。 所謂的舉案齊眉,大約也不過如此。同時,在這一瞬身上所有的病痛似乎都煙消云散了。 諸葛氏皆良人也 一場風寒之后,已是年節。諸葛廬的年節要比黃府的簡易得多,無須沐浴換衣亦是無須大肆祭祖,只除了掛上桃符。 掛上桃符的時候,籬門外響起一陣馬蹄踏地之聲,似是有人由遠及近而來。待到桃符掛好,籬門已是被敲響。我身及籬門最近,自是順勢前去開了門扉。 籬門外,一對夫婦懷抱著兩個孩童,慈眉善目的模樣。男子生得老實敦厚,臉型方長,中人之姿。女子則是眉如遠山,皓齒明眸,氣質雅然。猜測不出這二人的身份,我疑惑地打量了他們一番,見他們錦衣布袍更是捉摸不透。 男子望著我的模樣同我望著他的頗為相似,他不解地審視我,詢問道:“不知姑娘是何人竟會出現在這諸葛廬……”不過,還不待他問完,他身旁的女子便是無奈地戳了他的胳膊一下,失笑道:“這位姑娘怕就是孔明新娶的夫人了吧?” 我聞言,拘禮地笑著頷首。 隨后,男子手中的錦衣小童扭動著伸出手來,露出白小的乳牙,甜甜地喚著:“大叔父——大叔父——”他的雙眸清亮,纖塵不染,滿是天真地盯著我身后的方向。 順著他的目光,我回眸,只見孔明笑笑走上前來,修長的雙手從男子懷中抱過錦衣小童。捏了捏錦衣小童的面頰,孔明笑道:“恪兒,你又壯實了。”然后,他轉眸望向男子,喚:“兄長。” 只一瞬,我便知曉了男子的身份——諸葛瑾,字子瑜,孔明的胞兄,此今定居于江東,乃是孫權帳下的一名儒士。 “你成親我趕不及前來,遂想著年節來此看看你。”諸葛瑾言語一板一眼的,兄弟之間的對話因此顯得頗為生疏。 淡哂一笑,孔明抱著諸葛恪側身,“兄長還是進來再說吧。”然后,看著我,他笑語溫和,“阿碩,勞煩你去溫茶。” 我自是頷首,轉身欲向廚屋走去。而在我轉身的時候,我注意到女子懷中的小童,要比諸葛恪年少些的奶娃娃,一雙黑眸如玉瑩潤。他左瞧瞧右看看,似是極為好奇周圍的景致。黑眸對上我的雙眸的時候,他努了努嘴,小唇微起,怯懦地發出一聲“娘”來。 抱著他的女子聞聲一震,片刻后,她極為欣喜地喚著奶娃娃,道:“喬兒,你剛說什么?”奶娃娃被自己娘親的聲音吸引,抬眸望著女子。只是不到半晌,他便繼續扭首對著我喚:“娘。” 女子的神色頓時有些黯然,我更是窘迫得很。這諸葛喬看來才是初語,可是這初語的奶娃娃竟是不喚自己的親生娘親,反倒喚起我這素未謀面的叔母為娘來。 對著女子歉然一笑,我趕忙轉身離去。身后,女子嬌嗔的聲音,“喬兒,你這個不孝子,竟是喚錯人。”奶娃娃卻是不滿地嗯嗯啊啊起來,極為委屈的語調。 諸葛喬……回首又看了看那奶娃娃,我終是無奈地搖首,揚長而去。 …… 簡陋的外堂,三個略有相似的男子圍案而坐,一個不茍言笑,一個淺笑晏晏,一個容顏明朗,三種風貌,三種人生。 “你二兄少時頑劣得很,時常被父親責罰。”蓄了胡髭的諸葛瑾,指著孔明對諸葛均說道:“哪是你如今瞧見的這般好學。” “我怎么未曾發覺。”諸葛均沉思。良久后,他堅定地反駁,“定是大哥你記錯了,明明二哥他極為好學,兒時還教授我詩書來著。” 瞋了諸葛均一眼,諸葛瑾不悅地言:“那時你已是不小,你二兄若是再不知事些早就被父親掃地出門了。” “胡說,父親明明同我言二哥他懂事知禮,是諸葛家難得的好兒子。” “若是不信你大可親自詢問你二兄。當年,你還不記事的時候,你二兄爬樹私斗,頑劣胡鬧。每每負傷歸來都被父親責打,疼了就知曉哭,極是不成器。” “不是吧……大哥,你定是騙我的吧。” “我為何要騙你?你二兄五歲的時候還趁父親入睡的時候剪了父親的胡髭,父親好好地打了他一頓。打完后,他就跑去和母親哭訴,還把在襁褓里安睡的你給哭醒了。” …… 關于少時的對話,似是拉近了兄弟間的情誼,諸葛瑾不茍言笑的容顏之上漸漸露出歡愉來。諸葛均則是被說得瞠目結舌,盯著孔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孔明則是默然,看著自己的嫡親兄長和幺弟,笑容可掬。 我默聲地上前奉茶,反應略同于諸葛均,不過我沒有驚訝出聲,只是默然地來默然地去,不想破壞這份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