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眨了眨眼,善謀靠近了我一些,頗為意味深長地道:“姑娘,你是許了親的人了,切莫和其他男子接觸過多。” 其他男子?我疑惑了片刻,然后幡然醒悟,善謀此時的思緒還是停留在孔明身上的。笑著放下書簡,我揚眉,“善謀,在你看來今日同我一起歸來的那男子是什么身份?” “一身布衣,但氣度斐然,應是名士之流,那人生得也極是俊逸……”說到孔明的樣貌,善謀不禁滿面緋紅,嬌羞得很,羞著羞著,她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叮囑我道:“雖說那公子看著佳好,但是姑娘還是要顧些禮法的。姑娘的心思,善謀還是能看出些的。” 我不住地搖頭,理直氣壯地反駁善謀,“我既未同那公子有任何逾矩之為,亦未向那公子言明過心意,何來不顧禮法之說?” “怕只怕你日后做出什么逾矩的事來。”善謀無奈嘆息,“姑娘雖是識時務之人但是性子執(zhí)拗,善謀怕你認定了那人就會做出什么違背倫常的事來。” 忍俊不禁,我再裝不下去,笑了好一會兒才同善謀道:“那你可知曉那名士之流的公子恰是家住隆中,稱號‘臥龍’?” 善謀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后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她捏了捏我的臉,佯裝怒氣:“你先前是故意逗著我玩的?” 我誠實地點頭,樂不可支。然后將話題轉回到我原先想同善謀說的事情上來,我道:“善謀,你覺得我若是同爹爹說我想學琴他可會應允……” “姑娘!”還不等我說完,善謀就是阻止我,“你這心思怎么還沒消?” “不一樣,不一樣,善謀,你先聽我說完。”看著善謀的反應,我就知曉她又將我想要學琴的事情聯想到前些年我千般萬般不愿學兵法歷史的事上去了。我認真地向她解釋,“前些年我不想學兵法歷史是因為我覺得姑娘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可是那些兵法歷史學久了,我也就不覺得無趣了,反而從中受益良多。我此番想學琴,只是對此有些興趣罷了,再者那些名士不是也有不少會彈琴的嗎?”孔明、周瑜這些三國名人不是都會些琴藝的嗎?在古代,可沒有人會說琴多是女子去學。 聽了我的解釋,善謀會意地點點頭,然后同我說:“若是姑娘將這番話告知先生,先生或許會應允。” “那我就找個爹爹高興的時機同他說了?”征詢著善謀的意見,我已是躍躍欲試。微微頷首,善謀沒有再阻止我。善謀是老爹種種吩咐的執(zhí)行者,若是連善謀都覺得我的想法可行的話,那么老爹多半是會同意的。 掩嘴偷笑一陣,我囑咐善謀,“你去拿件披風給諸葛先生送去。”歸來的時候,孔明的身上亦是滿身雪花,此時他的外衣想必濕了大半。 “哪里有披風可以給諸葛先生送去?姑娘的太小,夫人的定是不能用,只除了先生的可以,可是拿先生的披風是要同先生請示的。”善謀無能為力地同我解釋。不過,不等我抱怨,善謀就是笑著點醒我,“善謀聽聞近來夫人正在給先生縫制披風,如今想來也是做得差不多了。” 了解了善謀的言外之意,我笑著抱住她,道:“善謀,有你真是太好了。” …… 因是娘親身子不好的緣故,老爹特地將居室搬到了僻靜的地方,四周花樹圍繞,季季美景。看著滿園的粉色,嗅著淡淡的梅香,我如入仙境。只是從娘親的居室中傳來的陣陣咳嗽聲將我拉出了所謂的仙境。不覺地加快了腳步,我直直地往娘親的居室趕去。 輕扣了扣門,屋里響起了中年婦人的聲音,那聲音中氣十足,顯然不是娘親的。我依稀記得伺候娘親的人恰是個中年婦人,那婦人老實本分,細心體貼還會些醫(yī)術,是老爹花重金請來的。原本,黃府的下人不多,就是善謀除了照顧我外也要做許多旁事,但是這個中年婦人不同,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伺候好娘親,照看好娘親的身子,也算是“業(yè)有精專”了。 婦人看見我的時候,瞇眼笑了起來,眼角的褶皺也多了些,她道:“姑娘這是來看夫人的?剛剛夫人還同我說到你呢。”我看著她亦是笑笑,像個孩子般地問:“是不是娘親又同你說我不乖了?” “沒有。”婦人對我招了招手,讓我進去,她還替我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道:“夫人說姑娘如今也是到了許親的年紀,過些年怕是就要嫁人了。”我聽罷微為羞澀地笑笑,低首隨著婦人入了內室。 初進入內室,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仔細一觀,只見內室的四角都置了暖爐,娘親的手上還抱了一個,臘月冬寒卻像是溫和的春季一般。別看老爹這人平時待我嚴厲刻板得緊,但是對待娘親他可是難得的溫潤細心,冬日的時候怕娘親凍著,夏日的時候又怕娘親熱著,頗有些二十四孝老公的架勢。為了娘親他更是頂著家族的壓力,不再娶妻納妾。因而,我長到十三歲依舊是黃家的獨女,沒有任何兄姊和弟妹。想來娘親倒是個有福的女子,可以嫁得老爹這樣佳好的夫婿。 只是,娘親和老爹的親事亦是有著權謀交易的。當年,蔡氏有二女,為了穩(wěn)固蔡氏的地位以及家族的安穩(wěn),我的外祖父分別將二女嫁予了老爹黃承彥和荊州劉表劉景升。娘親作為長女,嫁入了同為大家之后的老爹,讓黃氏成為蔡氏可以依附的力量,再加上老爹的名士之名,蔡家從中自是獲益良多。我的姨母,也就是那位歷史上頗具名氣的后母蔡夫人嫁予了劉表劉景升為妻,讓蔡氏在荊州的地位步步高升,更為我的舅父蔡瑁在劉表帳下謀得了好權位,自此蔡氏成為荊州不可動搖的世家大族。而老爹和劉表愿意迎娶蔡氏兒女,無非也是覺得可以蔡氏家族中漁利。 想想我就是嘆息,亂世的親事終究是務實得有些傷人。即便是老爹和娘親如此舉案齊眉的夫妻之情,開始也不過是一場交易一場利用。 “外頭那么冷,你怎么來了?”正在縫制衣物的娘親喚回我的思緒,略有些心疼地道:“看你這小臉都凍紅了。” “阿碩想娘親就來了。”我無所謂地笑笑,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臉頰,然后湊著溫熱起來的臉頰到娘親面前,說著:“剛才在院子里就聽見了娘親的咳聲,娘親近來是不是又病了?” “娘親的身子不好,再病也不過如此了。”凄苦地搖頭,娘親道:“若是以后娘親不在了,阿碩要好好照顧自己和爹爹,知不知曉?” “呸呸呸……”一連說了許些個“呸”,我蹙著眉頭,不滿,“娘親就是胡說,你若是不在了,阿碩就和爹爹去找你。”娘親香消玉殞是遲早的事情,我早就知曉。可是,知曉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做了五年余的黃月英,我早已把她和老爹當作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作為兒女的我,自是聽不得娘親那些不好的話。 “你這姑娘,莫要亂說話。”娘親放下手中的針線,輕輕地拍了我的嘴巴一下。隨后她把我抱進懷里,極為認真地道:“我們阿碩要和爹爹活很久很久,知不知曉?” “阿碩能,可是爹爹不能。”我反駁,“沒有娘親,爹爹也會沒有的……”以老爹對娘親的情意,我的話決然不會是假。 聞言,娘親愣了許久。許久之后,她濕潤了雙眸,哽咽著低聲:“是啊,阿碩說得沒錯,若是娘親沒了,爹爹也會沒的……”“那娘親就要快些養(yǎng)好身子,陪著爹爹白頭。”我搶著娘親的后話,說得認真而期待。 “好……”艱難地頷首,娘親應允。 “娘親同阿碩可得說話作數!”縱使是自欺欺人,我也想要這個答案。撫著我的發(fā)頂,娘親終是在我的期待中緩緩點頭,動作亙長。 “嘿嘿。”滿意的我,有些賣笑的嫌疑。轉而,我旁敲側擊地問著娘親:“娘,聽聞你給爹爹縫制了一件披風?” “你爹讓你來問的?”娘親了然地看著我,一副看出我別有目的的模樣。我遂急忙擺手,有些言辭錯亂,“不是……不是爹爹,是……是阿碩……那個……”怎么說呢?娘親,我若是說我是想要找你討要那件披風給你未來女婿送去,你會不會笑我?最后,我窘迫地不知所言,只能默然地看著娘親,眨眼睛。 看了我許久,娘親笑著起身從一旁的床榻上拿起一件嶄新的披風來,遞交到我手上,說著:“才制好,你爹就是想穿,真是娃兒性子,你就給他送去吧。” 摸了摸那柔軟溫適的布料,我有些愧疚地想起老爹。老爹,女兒不孝……“還是娘親懂爹爹。”可是,女兒還是不得不不孝一次。 …… 在娘親那“討”到披風之后,我笑著交給善謀,讓她給孔明送去。順便叮囑她只說這披風是我命她送去的即可,其他的無須多言。 歷史無名之怪人 善謀言孔明拿到披風的時候溫潤地笑了笑,然后托她轉告我“多謝”。不過,老爹在一旁的神情很是不好,他看著那披風恨不得把手中的茶盞給捏碎。我聽后止不住地笑起來,善謀亦是。未曾料想到老爹竟是也有如此吃癟的時候,偏偏這“癟”還是我制造的,我自是成就感頗滿。可惜,樂極生悲,等孔明走后,老爹將我重重地訓斥了番,他吹胡子瞪眼地憤憤道:“等你日后學會了女紅,不準先做嫁衣,先給我縫制件披風再說。” 我捂著嘴,防止自己笑出聲來,小聲嘀咕著:“爹爹不是不準阿碩學那些姑娘家的事嗎?”老爹一拍桌案,怒不可抑,“你日后是要嫁作人婦的,若是不會女紅成何體統?少時不讓你學是要防止你顧此失彼,等你及笄,歷史兵法學得差不多了,自是會尋人教授你女紅等事。” 聽罷,我頓覺老爹陰險,如此我豈不是將男女之學全都學了個遍?此后,我怕是男子的策略謀劃會,女子的針線女工也會,這般全才委實讓我有些承受不來。雖說多會些東西無什么不好,但是我向來只想平凡,老爹的這般教養(yǎng)計劃與我所想要的出入甚大。 然而,老爹不給我反駁的機會就對我做出了責罰,“今年年末,你不得再踏出府門半步,給我好好地待在家中反思。”我咬唇,不再思考學識的問題,而是想同老爹討價還價責罰的問題。老爹卻是初看我啟唇就瞪著我道:“這沒得商量,你可以出去了。”我霎時絕望。 建安五年年末,我在責罰中度過。建安六年,我年滿十四。四月,孔明從隆中送來書信言:“誠如所約,亮出外游學,三年歸來,迎娶阿碩,終身不負。”夏六月,我又開始出入于酒肆之中。自然,此酒肆非彼酒肆,和馬良、馬謖他們時常相約的酒肆,我從那日后就真的沒有再去過了。 本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再入酒肆的我對于交酒友很是看重,若不是先將其身份得知清楚,我是決然是不會同其共飲的。因此,我每每去酒肆多是孤身一人,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其實一人品酒也無甚不好,聽到的記下就可,無需多言,很是輕松。不過,這樣的想法只持續(xù)到了今日之前。 今日天氣頗好,秋高氣爽。我獨坐在靠窗的桌案前,品著酒,數著及笄的日子。我的生辰是在六月初六,極為吉利的日子。如今是仲秋,算算也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時間果真如流水,轉眼我來到此處已是有了九年。其實,九年并不長,比起我在未來生活的二十個年頭不過是其二分之一還不到罷了。可恰是這不到二分之一的九年,讓我險些忘卻自己是未來人的事實。這九年來,我已然是做到了置身在古人之中無絲毫不適的地步,若不是腦子里還有著對未來知識和三國歷史的記憶,我怕是同古人無異。若是我注定在此度過我的后半生,那么這般也算是極好了。 隨即,我拿起酒盞細細地品味起來。有了初次因醉酒而頭痛不已的經歷,我是再也不敢豪飲了。說來老爹也真是狠,縱容著我把自己灌醉,然后讓我自己從中體會出醉酒的痛苦,以此來叮囑我豪飲不好受。他這般教養(yǎng)我的法子雖然效果極好,但是我受罪的程度也是很高。扶額,我無奈地嘆息起來。 “一個姑娘只身前往酒肆還不住嘆息,真是奇景。”忽然,我的不遠處響起了略帶戲謔的聲音。那聲音有些低沉,帶著成年男子特有的音質,雖為戲謔卻不輕浮。抬眸望向聲音的來處,我看見一個青年男子,那男子一身布衣,腰間配著廉價的玉玦,價值不高卻不失風雅。這樣的裝扮在襄陽并不少見,所以草草地看了眼,我就挪開了目光,轉而審視起他的容貌來,麥色的膚色,不算精致但頗為順眼的五官,倒是一表人才。尤其是他的雙眸細長,不同于孔明的深邃不見底,帶著淡淡的玩味。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男子和言語,我并沒有說話,只是同他笑笑,然后再度低首品酒。這個男子不是個簡單的人,這是我在看到他后的第一感覺。而他對于我的不言不語卻是沒有絲毫的不悅或是尷尬,他反而悠然自若地在我對面坐下,笑問:“不知姑娘可知隆中怎么去?” 隆中……我抬眸再度審視了他片刻,片刻后,我微微搖首,道:“不知曉。”誠然我是不太想理睬這個男子的,史書云:“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這男子無事搭訕,只怕是目的不純,再者我也是真的不知曉隆中該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