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名喚謖的小男孩,生得俊俏,小小年紀已是五官端正。他還生了個甜嘴,每每見到我都會親切地喚我“姊姊”,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童音,很是好聽。而他的兄長良比于他就是有些不同了,良長得一般,眉毛中還夾雜著些許白色,著實醒目。良待我客氣守禮的很,初識喚我“黃姑娘”,相識久了也只是喚我“月英”。 此今已是寒冬,屋外大雪紛飛,銀裝素裹。我披著大氅,坐在酒肆的桌案前溫酒,等待著良和謖的到來。猶記秋日時,我們談論何時喝酒最適,謖言冬日最宜。他說冬日寒涼得緊,若是可以品得一盞溫酒,可就是暖到心里去了。被他說動,我與他們約好等到寒冬時定是要來酒肆共品溫酒的。 看看天色,大約也是到了約好的時辰。我置放好酒盞,滿上溫酒,等三個杯盞全滿了之后,謖軟軟的童聲就是傳了過來,他高興地喚我:“姊姊。”然后撲到我懷里,抱著我道:“外面真是寒涼,我都快凍死了。”我看著他被凍紅的笑臉,有些母愛泛濫,笑著就把溫熱的手心貼到他的小臉上,輕輕地揉起來。 “阿謖!”良卻是在他身后不滿地喚他,道:“你已是不小,再這般賴著月英怕是于禮不合。” 回首對著兄長作了個鬼臉,謖抱著我更緊了,他喃喃著:“姊姊,你真暖和,像娘親一般。” “我可不是你娘。”笑著捏了捏他的臉,我言:“若是我這般年歲就有你這么大的兒子了,會嚇死人的。” “要是我可以抱到我娘也是會嚇死人的。”謖笑著接我的話。他的娘親其實早在誕下他不久后去世了,從小跟著父親和兄長長大的謖對于年長的女子難免有些依賴。 聽著幺弟提及娘親,良頓時就心軟了,看著謖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他搖頭入座,然后同我道:“前些時日的事不知你可聽聞了?” “什么事?”前些時日我多是費心于讀書,并未過多的關注天下大事。 扭了扭,謖從我懷中抬頭,道:“許攸叛投曹cao,官渡之戰,袁紹敗績。” “原來是這事。”我笑笑,拿起酒盞遞給謖。 謖接過酒盞,有些不解地盯著我瞧,大眼睛轉了轉,然后問道:“姊姊,你不吃驚嗎?兵力較弱的曹cao竟是戰勝了兵力強盛的袁紹。” “不吃驚。”我自己也拿起酒盞,淺嘗一口,才言:“去年我就知曉官渡之戰袁紹必敗了。”不,準確地說,我早在很多年前就知曉了。 聽罷,良和謖皆是有些驚訝地看著我。謖更是拉著我的衣角,好奇地問:“姊姊,你怎么會在去年就知曉?” 不過,不等我解答,良就是思慮出了答案。他道:“想來月英也是推測而來的吧,這樣的戰爭,依著曹cao和袁紹的用人、用兵之法,想得出結果也不難。” “良兄果然是大智之人。”伸著酒盞,我敬良。良這個人確有名士之才,只是不知怎么竟是從未聽聞過他的名。 “你我既是友人,就不要這般恭維了。”良搖搖頭,隨后接著道:“如此說來,這曹cao也是個知人善用的人,日后若是投主,他也是佳選。” 投主?我疑惑:“良兄此意是要投主出山?” 微微頷首,良道:“如今亂世,身為男兒自是有治國安民之心,我想著等自己弱冠就事主。” “那良兄可思慮過投于劉備帳下?”既然從未聽聞過良的名聲,我也就無法知曉他的終屬。如此,我倒不如將他拉入劉備的帳下,也好為孔明鋪路。 “那個販履織席之徒?”良還沒有說什么,謖就是不滿地說起來,“那人窩囊得很,屢戰屢敗,遲早是被誅殺的下場,姊姊你怎么會向我兄長推薦這么一個人?” 聞言,良看向了我,道:“我倒是想聽聽你同我推薦這人的緣故。” “其一,劉備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又是皇帝親封的皇叔,先且不說這身份承認的人有多少,但至少也算是皇親國戚,日后爭奪天下也算是理所當然;其二,劉備帳下大將良多,關羽、張飛等人不容小覷,雖然此今關羽還在曹cao帳下,但是以關羽的忠義,他勢必要回劉備帳下的;其三,劉備雖是屢戰屢敗,但即便是敗了無數他還是沒有被殺,這就證明他有過人之才,昔日高祖不也數敗于項羽,最后不還是得了漢室天下。照月英看這種人才是真正的亂世霸主;其四,劉備從一個販夫走卒到如今的身份,努力不言,但是他的野心絕然不能忽視;其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劉備禮賢下士,廣得民心,即便是假仁假義,只要百姓肯信也就是真。”列舉著劉備的優勢,我有條不紊地向良介紹。 “這般看來,劉皇叔倒還真算是個明主。”被我的言論說動,良深思許久后道。 “那日后我同兄長就投于劉備帳下。”謖已是作出了結論,他笑著道:“姊姊,你說好不好?” “這也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不是想要左右良兄和阿謖。”我不答謖的話,卻是和良解釋,“關于投主這種事,良兄還是自己做主的好。” “那你若是男子,你可會投于劉備帳下?”良詢問我。 “未必。”我誠實地答。若我是男子,我也就不會對孔明有任何的男女之情了,自然也不會為他去入劉營。與劉備相比,曹cao和孫權的綜合實力要好得多,“只是,我到底是女子。” “如此說來,你這般贊揚劉備予我和阿謖是有緣由的?”依著我的言語推測下來,良很快找到我如此言論的結果。 “有,只是不能說。”對此,我亦是誠實,“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依你的才學我為何會從未在襄陽聽聞過你的名?” “姊姊?你竟是沒有聽過我兄長的名?”謖瞠目結舌地瞪著眼睛,道:“難道你不知曉……” “‘馬氏五常,白眉最良’,小娃娃,你難道沒有聽過此等鄉諺。”就在謖準備出言的時候,酒肆的門扉處,一個熟悉的笑語傳了過來。 來不及思慮這句話,我就轉首向門扉處望去,龐統、徐庶等人此時正立在那兒笑著看我,其中竟是也有孔明。孔明看見我的時候,對我淺笑了笑,溫文儒雅。用力捏了捏手上的酒盞,我對他亦是揚笑。 笑語的龐統,隨即對著孔明道:“你這未過門的妻子倒是有趣得很,姑娘家的竟是跑到酒肆里來。也不怕承彥責罰。” “此事是我爹應允了的。”我解釋,對龐統也是對孔明。 “承彥似乎從來沒有把她當作姑娘教養。”孔明只是微笑,“這般教養的娃娃本就與尋常女子有些不同。” 又是娃娃……我不滿,“早就說了我不是娃娃了。” 他失笑搖頭卻不和我辯駁。隨后,他們一行人在鄰桌坐了下來,要了些酒食。而與我同桌的良和謖看著他們有些發怔,許久之后,良才率先反應過來,起身對龐統施禮道:“閣下是鳳雛先生?” “嗯?”龐統看著良似笑非笑,“你見過我?” “曾有幸見過先生一面。”良似乎有些緊張,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趁著良和龐統交談的時間,我開始思慮起龐統的話來,“馬氏五常,白眉最良”?這般說來良和謖皆是馬家的人?馬良……馬謖…… 馬謖?! “姊姊。”是時,謖疑惑地拉著我的手,詢問,“你認識這些名士?” 我卻是吃驚地推開他道:“你是馬謖?” 天啊,我是有多愚蠢,竟是沒有發現他們名字里的問題。良和謖,襄陽人,有才之人,除了馬家的兄弟還能有誰?懊惱地扶額,我往后退了幾步,面色有些不好。 “姊姊,你怎么了?”見我推開他,馬謖有些委屈地看著我,眼睛里隆上了薄薄的水霧。 此時此刻,我卻是啞口無言。有些人不該靠近卻靠近了,有些人不該相識卻相識了,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可怕之處。 婚期定于游學后 成為黃月英后的一生,我極少后悔什么,縱使是多數結局并非美滿的事情我亦是不悔,只除了認識馬謖這一件。 看著面前頗為委屈的小男孩,我的思緒有些紊亂。先且不說日后的其他種種,就是孔明斬馬謖,這件為無數未來人耳熟能詳的事情就足夠讓我郁郁寡歡了。原本,我想馬謖不過是言過其實不可大用的人罷了,到他的死的時候,我會默然地看著眼里,然后漸漸忘記。而如今,當我腦海中那個虛有其表的馬謖變成眼前可愛的男孩時,我突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