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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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聲音如同緩緩拉動的琴音,聽不出里面有多少思緒,在杜如松抬起頭之前,杜行止轉身離開。 杜如松沒憋住,嘴角一顫,嗚咽逸了出來,被塞入口中咬著的手指迅速堵住了。 ****** 章澤知道杜行止有些私事要處理,被單獨帶著去探望孩子,他并沒有意見。 路上和領路的小民警攀談幾句,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這孩子的近況。 當初在淮興開第一家煎包店的時候,竇順娟沒有離婚,孩子放在店里,章澤還幫忙帶過幾天。那年除夕之后,章澤便再沒見過他了,僅存的記憶,就是那個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奶娃。 小奶娃那時候沒有大名,大家寶寶寶寶的叫著。小孩早慧,一雙眼睛靈活有神,也不愛哭鬧,放在床上時眼睛會骨碌碌轉著找人。章澤還是很喜歡他的,小孩對他也比較親近,章澤抱孩子的手法十分生疏,但寶寶在他懷里的時候從不苦惱。除去了他討人厭的母親和不知蹤跡的父親,其實也只是普通甚至更加可愛一些的小孩而已。 幾年不見,也不知道他變成什么樣了。 “可憐啊,”小民警搖頭嘆息,“大人也不好好帶孩子,這孩子被拋棄好幾回了。前幾次在一個小縣城里,大家都熟門熟路互相認識,丟了又給送回家。他mama也不知道是怎么養的,小孩干干瘦瘦跟沒飯吃似的。查出他母親死亡之后我們一開始也沒找到這孩子,后來聽說被他親人又送回縣城了。縣城里的人還丟,那邊派出所送上門,各個都不肯養,說沒血緣關系。沒辦法,我們只能聯系你們。” 章澤聽得有些難受,被帶到那個暫養孩子的小民警家時,心中更加憋悶了。 小民警家里不大,一家人把朝向最好的主臥讓出來給孩子住,民警的老母親打開門的時候還有些不信任地盯著章澤,更加不肯離開。 小民警嘆了口氣,將她母親拉了出來,對章澤小聲道歉:“抱歉,我媽她年紀大了,跟孩子親近……” 老太太甩開他的手,抹了抹眼淚:“這孩子夠可憐了,你還帶生人來看他。” 不大的房間里很安靜,床上的被褥整整齊齊,桌面上的書冊不像是被撥弄過,章澤看不到人,輕輕走近了幾步,扭頭在衣柜靠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卻洗的干凈的舊衣服,因為太瘦,肩膀甚至只比兩耳寬出一點點,顯得那大小原本很正常的腦袋如此突兀不合常理。他正縮在角落驚懼地看著門口的方向,章澤的腳步聲令他無比驚惶,整個人都開始可見的顫抖。小孩其實長得很漂亮,五官秀氣,大大的眼睛,然而粗糙皸裂的皮膚卻完全破壞了美感。孩子臉上都有的嬰兒肥在他臉上難覓蹤跡,大概是長期處于不安定的壓迫之下,他的目光里全都是對于未知的恐懼。 章澤張了張嘴,想要靠近,卻因為他驟然開始劇烈的顫抖而停下。小孩不敢哭出聲來,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無聲無息地落在臉上,像一只正在等待屠宰的、瘦骨嶙峋的小兔子。 小民警在章澤身后說:“孩子身上有很多傷疤,大概從小被打罵長大。他很怕人,被送來家里的時候不肯吃飯也不肯見人,現在就親我媽。我現在也能慢慢接近他一些了,可是你們畢竟……額。” 章澤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腦海中記起自己后世曾經在一些報紙上看到的類似報道。他隱約記得,記者們那時呼吁社會要對特殊兒童多加關注,因為他們的內心脆而薄弱,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便足以他們打垮。 他又試圖靠近兩步,那孩子因為他的接近情緒幾近崩潰,只能用驚恐萬狀來形容。章澤不敢再靠近,只能停下步子無奈地嘆息一聲,退出房間。老太太在他之后趕忙進了屋子,出門前側頭瞥了一眼,小孩緊緊地攬著老太太的脖子正在小聲啜泣。 小民警一時有些尷尬:“抱歉啊……我媽他以前是教書的,最看不得小孩子可憐……” 他垂下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杜行止下一刻也被另一個警察帶了來。 他的氣質甚至比章澤更加剛硬,剛一進屋剛才那個嚇得快要暈厥的孩子就已經抖如篩糠了,那模樣杜行止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只能拉著章澤出了小民警家,蹲在樓道里點燃一根煙。 他對這個孩子并沒有很特殊的印象,與竇順娟她們的矛盾升級到白熱化的時候,這小孩還只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兒。分開那么多年了,他對對方的印象已經淡不可見,他還沒有病態到因為憎恨竇順娟就遷怒地因為一個小孩遭受虐待就感到高興。死去的竇順娟母女,即將被槍決的杜如松,還有這個瘦骨嶙峋的五歲大孩子。他曾經十多年的生活被徹底推翻,除了他和母親外,所有人都沒有好下場。 惡有惡報的松快,他隱約有那么一點,卻完全不抵復雜如潮的思緒。 章澤猶豫了一下,沒有奪走他的煙,而是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搭在杜行止肩膀上。雖然不知道杜行止為什么一下子心情變得那么差,但是他還是沒有多問。有些事情,杜行止想要告訴他的時候自然會說,通常能讓他這樣沉默的,只會是難言之隱。 肩頭上的手掌遞來的熱量讓杜行止一下子放松了許多。 他站起身抱住章澤,將頭埋在章澤的肩窩里,隨手將煙丟到腳下踩熄,手臂越收越緊,恨不得將章澤牢牢地嵌進身體里。 只有這個人,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身邊。他困難的時候、風光的時候從來不離不棄。哪怕像這樣不用言語的一個擁抱,他們都能感知到對方無法宣訴的愁悶。沒有喋喋不休的質問,章澤的體貼讓他緊縮的心臟得以慢慢舒展。 章澤嚇了一跳,卻沒有掙扎,只猶豫了一秒鐘便回擁住了他,手在杜行止的后背輕輕拍了拍,換來杜行止一聲沉重的喘息。 “他從來沒有管過我。”杜行止的聲音仿佛直接從胸腔被壓迫出來,響在章澤耳中,讓他心中一緊。 用同樣的力道抱緊了杜行止,章澤輕聲撫慰:“你爸爸出事了嗎?” 杜行止搖了搖頭,不肯多說,章澤隱約卻猜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睜大了一瞬。 “不要傷心了。”他猶豫了好久,只能挑揀出一些盡量中性的詞語,讓杜行止不至于太受打擊。 杜行止卻微微一哂,側頭親了親章澤的臉,小聲罵道:“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這種時候腦瓜那么靈活。……我不傷心……我只是有點失望。因為他以前的一些事……但心里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我理解。”章澤安慰他,“不要說了。” 杜行止輕輕地笑了一聲,片刻后,章澤察覺到肩膀透過薄薄布料傳來的濕意,眉頭微皺,心中憐惜不已。 杜行止很快恢復如常,臉色一如既往的冷靜,仿佛剛才失態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去解決屋里的事情吧。”他拍了拍章澤的頭,“孩子你看過了?怎么樣?” 章澤搖了搖頭:“很不好,被虐待過、怕生、神經脆弱,這樣的情況,交給誰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杜行止沉默了片刻,眼神黯然:“我不希望把他帶到我媽面前。” 深諳那場過往歷史的章澤并不意外,哪怕張素在離婚之后從未對小輩們提出自己的怨懟,章澤卻不是傻瓜。這個孩子背后的家庭、血脈,必然會傷害到那個已經脫離苦海的女人。 章澤想了想,面容堅定了下來:“我不會告訴她的。” 杜行止點了點頭:“安置他的事情,我心里有人選。” “誰?” 杜行止對他笑了笑,拉著他進屋,對打開門看到他們相擁后立刻縮回來、此刻還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小民警溫言問:“盧警官,這孩子在您家生活了那么多天,給您添麻煩了。” 小民警臉都紅了,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我聽說盧警官婚后那么多年一直沒能有孩子,是嗎?” 小民警神情一滯,他不育的消息也是近期才知道的,這個人……但他仍舊猶豫著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因為大概聽出了一點杜行止話中的意思,他越發忐忑了,“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似乎很喜歡這孩子。”杜行止微微勾唇,神情比方才還要柔和了一些,帶著些許為難,“實不相瞞,這個孩子跟我并沒有血緣關系,我現在也沒有結婚、沒有自己的家庭,不具備收養他的條件。現在既然他對所有的陌生人都很排斥唯獨對您和您的母親放下戒心,您收養他倒也是個好選擇。” 小民警摸了摸腦袋,垂下眼,露出不易察覺的喜意:“您看出來了啊……我妻子也很心疼這個孩子。說實話,在您來之前,我和我母親都覺得很擔憂呢。” 杜行止環顧這間逼仄的居室一眼,將視線落回小民警身上,話里帶著感謝的意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收養手續我會盡快找人辦妥。孩子的營養費我會支付一部分,也算作我對您的謝意。” 小民警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臉漲得通紅:“不用這樣的……不用這樣的……” “孩子的教育費以后會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見杜行止皺起眉頭,章澤上前一步笑著按住了小民警的肩膀,誠懇地說道,“也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跟利益沒關系。” ******* 杜行止這一夜輾轉反側。 他腦海中回蕩著杜如松的那聲嗚咽,那滴落在囚服上的眼淚。隔著鐵柵的男人看起來老了二十歲,彎下的脊梁被歲月壓得沉甸甸。 身邊沒心沒肺的章澤已經開始輕輕打鼾,杜行止微微撐著身體坐起來了一些,扭開壁燈低頭怔怔地盯著章澤看。心中仿佛有一塊在不斷陷落的區域開始逐漸被填滿,那個無底洞沒有剛才那么可怕了。 低頭在章澤臉上落下一個親吻,他小聲喃喃自語:“真是……什么時候才可以結婚啊?” 章澤在夢中被親吻,發出一聲囈語,微微晃動了一下。杜行止盯著他看了至少半個小時,才微微閉上眼睛,關閉壁燈。 章澤第二天起身時,皺著眉頭跟杜行止抱怨:“這酒店一點也不好,我睡著老感覺癢癢的有東西在碰我,不會是有老鼠跳蚤吧?” “是嗎?”杜行止微微挑眉,一臉無辜地同仇敵愾:“真是過分,那么高的價格,衛生狀況還不過關。” 兩人沒再去看孩子,領養手續的事情杜行止直接托付給了淮興一個相熟的老朋友去辦。他沒有向一家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卻在走前給他們一家置辦下了派出所附近一套三室一廳的房產。價格不貴,這個年頭小城市的房價還低的可憐,他卻用這棟房子,告別了自己跟這個孩子的所有過往和未來。 從領養手續生效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孩子和杜行止,便再沒有了任何關系。 小民警一家都是質樸的好人,他看得出來。這個年代的百姓中這樣純善的才是多數。縱然之前家境并不富裕,他們仍舊給了這個孩子他們說能給的最好的東西,奶粉和魚肝油瘦巴巴的孩子吃得很香,這家人中患有不育癥的是一家之主,日后應該也不會出現親生孩子之類的糾紛。 他也就能放心地離開了,畢竟對不起他們的從來都不是這個孩子。以報復為目的把一個本可以健全長大的孩子丟進孤兒院,這種事不符合杜行止的格調。 三天后,杜行止去監獄領到了杜如松的骨灰。放在一個深褐色的木盒里,木盒沒有花紋也不曾出現囚犯、監牢這樣的字眼,這恐怕是人道主義最后給予的尊重。杜行止曾經猶豫過該如何安置杜如松的骨灰,卻在真正領到實物后豁然開朗了。 他賣掉了解放路的那棟永遠都不會去住的別墅,然后在墓園為杜如松買了一塊位置,跟章澤一起穿著黑西裝目視骨灰盒落入墓xue當中,他神色難辨悲喜。受害人的尸體杜行止無法認領也不想去認領,直到死,杜如松也沒能跟杜媛和竇順娟葬在一起。 再見了。 胸口的聲音是輕緩的,帶著嗡鳴的振動。 我的父親。 ******* 杜行止仿佛放下了一個大包袱,他從眼底深處透出的光芒開始光明起來。 他陰沉了太久,以至于忽然像普通人那樣時常微笑,在章澤看來卻變得奇怪了。 趕早晨的班機回北京,幾個小時的路程章澤很堅定地購買了經濟艙,跟章澤一起擠在床邊的感覺也不錯。杜行止從狹小的窗戶里看向外頭的天空,心中有那么點難言的暖意。 因為是國航班機,早晨時分提供的餐點便是生煎包和豆漿。煎包自然是杜氏的品牌,一整個機艙里的人對煎包顯然適應良好,沒有出現任何抱怨,大家都在安靜地咀嚼。 杜行止吃了兩口,嘗出味道之后想起章澤是這項產品的供應商,難得好奇了一下章澤的事業發展:“我聽說你已經跟本修訂了新合約,公司生意很不錯嗎?” 章澤提起這個總是有些自傲的:“那當然。第一期的時候本只要求我們每周供應他們總計大概二百萬的貨,后來供不應求,追加到每周一千萬,現在每周一千三百萬都有些不夠消化。外國人的購買力比我想想的還要大,據說有很多人是一次買一整個后備箱走的,花錢比我們還要爽快。” 杜行止笑了起來:“你工廠的儲備量不夠了吧?小心專心打天下的時候后院起火。” 章澤白了他一眼:“開玩笑,我會是毫無準備的人嗎?廣州的工廠早就擴建了,上海的二期工廠下周就能開工,四川我已經批了一塊很大很大的廠址下來,幾個分公司全部都已經開始走上正軌了好不好。你也別小看我,我們這一行真的做起來也不比房地產輕松,而且利潤根本沒有你們大好么。” 杜行止笑著側耳細聽,他發現到章澤好像開始逐漸急切地想要和他并肩而立。這種感情在很早之前他也曾經生出過,一直到現在也在努力從事業上壓過章澤一頭。這便是他開疆拓土的動力所在。 “我在上海的那個辦公樓,到時候批兩層送給你。”杜行止輕輕撩動章澤的頭發,短而軟的發在掌心輕蕩,他柔聲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跟我結婚?” “……結婚?”章澤愣了愣,臉色立馬透出血色,“你怎么忽然想到這個了?” “我忍不住了。”杜行止抓住章澤的手,貼在自己砰砰跳動的心口上:“我擔心哪一天抓不住你,哪怕是為了安我的心,我們去領個證也好。” 章澤把手縮了回來,吭哧吭哧地拒絕道:“不行。” “為什么!”杜行止很受傷。 “我還沒事業有成呢。” “我不介意啊!” “可是我介意!”章澤很認真的眼神瞬間將還想說什么的杜行止未出口的話逼回了肚子里,“你那么多的嫁妝,我沒有價值等同的彩禮,拿什么娶你?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們年級又不大,再遲兩年也不晚。” 杜行止張了張嘴,恨不得給自己來個兩拳。 他現在算是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是什么滋味了。 因為有那么點患得患失,他出柜的計劃越發急切起來。張素已經接受了他和章澤的關系,家中便只剩下一個很有可能會油鹽不進的可怕母親。但各個擊破的好處就在這里,他能單獨為一個人制定專門用于應對對方的計劃,精密周到的招數比群攻要費腦子,但秒殺對方的可能性也絕對比蒙著眼睛瞎掄棒槌的技能要大許多。 他們離開的這幾天,章母早已從僥幸慢慢地恢復了不安。兩個孩子無聲無息便離開了北京,他們不朝家里打電話,章母因為自己心中的疑慮也不想主動和對方聯系。那么多天,他們單獨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都是個未知數。章母現在一點都不好奇那些,她要狠狠地教訓這兩個兔崽子一頓! 兩個孩子在客廳當中迎面撞上了蓬頭散發穿著睡衣的母親,杜行止頓時明白猛攻即將到來,迅速將行李遞給章澤,讓他拿回房間。 他自己則搶在章母要說話之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朝著沙發那邊拉扯:“阿姨,您過來,我想和您說個事兒。” 章母的表情冷若冰霜:“你們這幾天去哪里了?” “這正是我要和您說的。”杜行止嘆了口氣,表情說不出的哀傷,“我們去淮興了。” 預料之外的答案讓章母忍不住皺眉:“你們去淮興干什么?” 杜行止一副要說驚天大秘密的模樣壓低了聲音:“我告訴您之后,您可前往不要告訴我媽。” 章母原本想要興師問罪,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來。淮興對她來說早已不剩什么熟人了,她也不明白兩個孩子為什么要回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