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爸爸在一邊抽旱煙，刺鼻的煙草味逐漸從他那個角落四散開來，他是沉默寡言的人，當(dāng)然也無法和老婆一樣扯著嗓子和弟妹吵架，只是在鬧劇之外不時(shí)的用隱帶埋怨的眼神掃向床上默不作聲的兒子。他不自覺的想，如果兒子能安分一點(diǎn)，別和章寶林那群小孩一起玩，家里也不至于惹上羅慧這么個潑婦。

    章澤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并無波瀾，父親就是這樣，在外軟的像一只貓咪，對孩子們卻從來是威嚴(yán)的。

    羅慧氣焰很高，一個村子里總是富裕些的人家更有話語權(quán)，雖然是嫡親的兄弟，可一旦不顧顏面了，羅慧有自信在這件事情上將自己一家干凈的摘出來。

    其實(shí)又有什么關(guān)系？自己又不會因?yàn)檫@件事情訛上章澤一家，頂多讓章澤在背后被人說兩句嘴，只要不上綱上線，又能影響到什么？

    然而關(guān)鍵時(shí)刻，大嫂杜春娟爆發(fā)出的戰(zhàn)斗力還是讓她微微詫異。

    她眼神逐漸變冷，肌rou也開始繃緊，再不爭出個頭緒，她只能走下下策，聯(lián)合那群孩子家長將章澤弄到派出所走一趟嚇唬嚇唬這個母老虎了。

    杜春娟絕不相信自己兒子是會做出將人推到水里這種事的人，她最了解兒子不過，這個性格和章父如出一轍的孩子除了讀書其他一切都不出挑，對外從來只有吃虧的分。反倒弟妹家那個章寶林，長得牛高馬大，性格又驕縱，成天帶著村里一班年紀(jì)小些的孩子摸魚爬樹偷雞走狗。哪怕是一家親戚，杜春娟也沒法違心勸說兒子去和章寶林搞好關(guān)系，這次的事情她老早懷疑是章寶林那群壞小子蓄意報(bào)復(fù)，現(xiàn)在弟妹羅慧找上門紅口白牙就說章寶林被自家兒子推進(jìn)水里了，章澤剛不久還在床上昏的不省人事呢！聯(lián)想到她一嫁進(jìn)來就攛掇婆婆排擠自己一家人，再說服小叔和丈夫分家的那些事兒，杜春娟不得不提防這盞不省油的燈。

    羅慧見杜春娟一口咬死不肯認(rèn)下，心中情緒激蕩，忍不住放下狠話：“這事兒可不是你說不認(rèn)就能不認(rèn)的！章澤推我家寶林的事情多少人都看見了，我瞧你是一家親戚給你們一點(diǎn)臉，惹急了咱們?nèi)ヅ沙鏊咭惶耍　?/br>
    章母氣得不成，但卻又被她信誓旦旦的話給唬住兩分，忍不住就將狐疑的視線遞向兒子。

    章澤始終木著臉，不管羅慧說出多么過分的話，他心中的情緒都沒有出現(xiàn)多少波折，他在思考羅慧為什么那么有恃無恐，以至于竟然膽敢直接威脅母親去派出所調(diào)查。聯(lián)想到上輩子自己不承認(rèn)這件事情后出現(xiàn)的一個又一個莫名其妙指證他的村民，他心中恍惚明白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先機(jī)。

    這件事情，不論他承不承認(rèn)，羅慧都是勢必要栽贓在他身上的，

    老實(shí)的父母根本幫不上忙，貿(mào)然松動口風(fēng)，只能讓原本還有底氣的他們被羅慧帶進(jìn)溝里。但偏偏，這次一旦處理不好，日后羅慧就拿住了他們一家的把柄，更加后患無窮。就好像上輩子小叔一家威脅章父拿出改簽款和他們一起蓋房這件事，如果不是擔(dān)心章澤的檔案上會留下污點(diǎn)，章家人根本不可能上鉤。而照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來看，距離老房改簽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和小叔一家劃清界限的機(jī)會了！目睹章寶林將自己推下水的小孩幾乎囊括了栗漁村中三分之一，即便是為了自家孩子的名聲，這些人也絕不會站出來替章澤說話，這件事情說到死不會有再大的進(jìn)展，但不代表章澤就會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家再重蹈覆轍，被小嬸玩弄于鼓掌之間！

    他定定的盯著羅慧打量，忽然爬坐起來問母親：“我姐呢？”

    章母一愣，左右看看，不確定的說：“剛才就沒見著，你找她？”

    章澤點(diǎn)頭說：“章寶林推我的時(shí)候很多人都看見了，但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以前見我姐和他們講過話。”

    章母立刻掉頭出門：“我去找她。”

    羅慧雙手環(huán)胸并不擔(dān)憂，該打點(diǎn)的人家他早就打點(diǎn)好了，就算章澤一家跪地一個一個求過去，這群人也未必會頂著自家孩子的前途出來幫忙。現(xiàn)在能言善辯的大嫂出去了，她沒了可說話的人，就將視線遞到蹲在旁邊抽旱煙的章爸爸身上。

    章爸爸煙桿磕了磕地，有些無所適從，章澤一邊給自己穿鞋一邊對他說：“爸，今天光吵架辨不出對錯來，你去找找村委辦公室有沒有人在，大家坐在家里心平氣和的把是非搞明白。”

    章爸爸正在發(fā)愁如何與這個舌燦蓮花的弟媳婦共處一室，聽到章澤的話如獲大赦，去找個人他還是能做的！

    父母都走了，章澤慢步踱到羅慧跟前，仰頭對她一笑：“嬸，我給你倒杯茶？”

    他臉色蒼白，神情虛弱，襯得眉心中間那粒西米大的朱紅色rou痣更加鮮艷，莫名就讓人有一種正氣十足的感覺。羅慧也是一愣，她看著自己這個侄兒長大，卻也是頭一回發(fā)覺到他竟然有這么好看的模樣，一時(shí)之間被虧心的話都不好說。正在吶吶，章澤也不理她，越過人就出去了。

    羅慧猶豫了一下，也同樣跟了上來。

    這座破廟房本是直來直往的一大間，章爸爸后來用木板隨便隔了一下，搞出幾個住人的房間。外頭的大堂則空空蕩蕩的，只擺著一張高高的飯桌，飯桌上擱了一盆蘿卜湯，用菜龕罩了起來。

    羅慧見章澤頭也不回的鉆進(jìn)了廚房，自己左右看看，找到一條長凳坐下，掀起菜龕看了一眼，又嫌棄的放了回去。

    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羅慧頭也不回的說道：“阿澤，不是我說啊，你爸媽也太小氣了，每天凈吃這點(diǎn)蘿卜白菜。怪不得你跟我家寶林差不多大，卻矮他兩個……”她話到底沒有說完，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嚇得她立刻閉嘴，一個踉蹌連人帶椅子跌倒在地上。

    抬起頭時(shí)，眼前的一幕簡直嚇得她肝膽俱裂！

    章澤站在她面前，手上包好抹布握住一把锃亮的菜刀，刀鋒好像剛磨過不久，仍留著淺淺的磨刀劃痕，此刻借著照進(jìn)大堂的陽光，偶然閃過的光芒險(xiǎn)些戳瞎羅慧一雙眼睛。

    羅慧頭腦瞬間空白，小心翼翼往后退著：“……澤哎……一家親戚的……你這是要干嘛？”

    章澤毫無懼意地盯著她，緩緩的半蹲下來，鋒利的刀鋒逐漸貼上羅慧的臉，聲音也變得陰測測：“嬸兒，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你看要不這樣，我先把你殺了，再去剁掉小叔和章寶林，讓你們一家在地下團(tuán)圓也不錯，這樣你就沒辦法找我爸媽的麻煩了。”

    他語速不急不緩，表情誠懇平靜，好像是真的想要征求羅慧意見一般，目光真摯到不成。其實(shí)他長得并不陰郁，反倒皮膚白皙眉眼溫和，五官神似章mama，他剃的短發(fā)，發(fā)跡一道精致的美人尖，配上他眉心長得像額鈿似的紅色rou痣，簡直滿身佛光圣氣凜然。

    可這圣氣凜然的人正手握尖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劇烈的反差反倒更讓人難以接受，此刻的羅慧也沒有閑心去想到旁余的念頭。

    作為一個惜命的人，她現(xiàn)在更想狠狠的扇自己一耳光。其實(shí)她剛才就感覺到章澤和過去有點(diǎn)不一樣，不過老久沒見了，也就沒朝心里去，哪知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要早知道章澤是這個咬人狗兒不露齒的個性，她壓根兒不會選擇留下來和章澤呆在一個屋，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兒哪個不沖動？萬一一刀下來，她哪怕有萬千的算計(jì)，也只能是水中撈月！

    她一旦出了事，家里被壓狠了的丈夫肯定就有條件荒唐了，到時(shí)候章寶林怎么辦？她兒子可不能沒有媽！

    羅慧想到這里，更加投鼠忌器，嚇得面白如紙，哪有不怕死的道理？

    她哆哆嗦嗦的伸手想到擋住涼意陣陣襲上肌膚的刀刃，嘴里語無倫次的安撫道：“你別沖動……千萬別沖動……你嬸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一個小年輕，換了我多不劃算？你要是出了事情，你爸媽怎么辦？你爸媽不就沒有人養(yǎng)活了……”

    “別動。”章澤瞇了瞇眼，踹了她一腳，菜刀橫下直接架在了她肩膀上，“我爸媽還有我姐養(yǎng)活，弄死你們一家禍害，我爸媽以后的日子不就好過了？更何況，我一條命換你一家三個人，哪里不劃算了？”

    羅慧差點(diǎn)哭出來，心想這孩子怎么油鹽不進(jìn)的！這要是章爸和章媽，她有近百條對策能說服對方暫時(shí)放過自己，可對這個自己不太了解的小侄子，羅慧當(dāng)真兩眼一抹黑什么辦法都想不出。

    正當(dāng)她不知所措幾近絕望的時(shí)候，章澤卻忽然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微笑，徹底蹲了下來，又握住羅慧舉在半空的手，輕聲慢氣的說：“嬸兒，其實(shí)我也不想殺你。”

    面臨要被屠宰的危機(jī)，羅慧驚懼之下全無理智可言，只有本能的驅(qū)使下瘋狂的瘋狂的點(diǎn)著頭，只祈求章澤能放她一馬擱下刀子。章澤見她瞳孔開始縮小，身體更加半分不敢動彈，滿意地將她僵直的右手慢慢拉到自己胸前。羅慧腦中空白手心一熱，被塞進(jìn)樣棍狀的東西，恍惚間她聽到門口傳來章爸爸和一個男人談話的聲音，那男人cao著在村子里少見的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像章澤剛剛那樣語速慢悠悠的：“你不要那么著急……”

    然后她瞧見蹲在對面的章澤對她緩緩扯起一個帶著歉意的微笑。

    章澤握著羅慧的手，那包著菜刀的抹布被他塞在了桌子下層的角落里，菜刀則被他轉(zhuǎn)而握在羅慧的手中，聽著門口的腳步聲逐漸接近，他心下一橫，抓住羅慧的手腕狠狠才朝著自己的肩膀處拉來——

    ——其實(shí)被刀砍到的痛苦，尚比不上瀕死時(shí)的十分之一……

    大門被推開，陽光從門外照射進(jìn)來，屋內(nèi)的一切都在光線下無所遁形。

    形容狼狽的羅慧手上握著一把菜刀，神情木然地和章澤對峙著，章澤奮力的抓住她還想傷人的手無助抵抗，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

    ☆、第四章

    得知兒子受傷的消息，章mama狀若瘋癲，她一改從前和氣生財(cái)笑臉迎人的個性，提著斧頭剁掉了章澤小叔家的大門，嚇得老太太差點(diǎn)犯心臟病。章澤小叔也無處可躲，只好心驚rou跳的跟著她來到縣城支付章澤的醫(yī)藥費(fèi)。

    章爸爸比章澤想象中要有能耐一些，那天被他拉來的人居然是很少在村子里辦公的村支部書記李長明，李長明那天順路要來章澤家附近辦事兒，就被他生拉硬拽的帶來了，一進(jìn)門就碰上血案，這還是他到栗漁村上任至今的頭一遭。

    栗漁村民風(fēng)不咋樣，卻很少會出現(xiàn)見血的案件，村民膽子普遍小，偷雞摸狗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好收拾的，這回出了惡性傷人事件，作為村支書，他當(dāng)下雷厲風(fēng)行下達(dá)了處置命令。

    章澤一早本來是想讓他隨便拉個人來，只要是村里能說的上話的，上門來給他做個證，羅慧這女人就如何都掀不起風(fēng)浪了。既然落水的事情給不了她教訓(xùn)，那他就另起爐灶，給她按上一個無法推諉的罪名，兩家人徹底撕破臉反倒是好事，能讓父母對小叔一家的看法從無可不可惡化為見之生厭，他挨上一刀又能算得了什么？

    結(jié)果證明連老天都在幫他！

    章澤被綁著厚厚的繃帶，嗅著房間中消毒水的氣味，除去四面令人生厭的白色，肩膀上的疼痛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章爸爸沉默的坐在旁邊給他泡奶粉，他很自責(zé)，如果他能早一點(diǎn)把人帶來，而不是在路上耽擱那么久的話，兒子絕對不會受傷。因此從章澤住院以來，他表現(xiàn)的都異常勤快，有時(shí)甚至?xí)H手給章澤削個蘋果——這種事情對從前的章爸爸來說簡直是無稽之談。

    章mama在病房門口和警察說話，音量不低，安靜的病房里偶爾也能聽到幾句，小嬸羅慧現(xiàn)在蹲在派出所里還沒法兒出來，有村支部書記的證詞，她蓄意傷人的事實(shí)當(dāng)然是毋庸置疑的，不過還有一些不得不走的章程需要派出所來進(jìn)行。

    章澤喝奶的時(shí)候，章mama帶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國字臉男人進(jìn)了病房，她撥開坐在床前沒反應(yīng)的章爸爸，對國字臉男人說：“同志請坐，有什么問題你就問吧，不過我兒子昨天才醒來，精神不太好，您注意把握一下時(shí)間。”

    國字臉男人點(diǎn)頭，單刀直入的問章澤：“你嬸嬸用刀襲擊你的時(shí)候，有沒有說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坐躺在病床上的章澤一張小臉?biāo)⒌囊幌赂琢耍拖骂^沒有說話，好像不愿意回想那時(shí)的場景一樣，神情滿是恐懼。

    國字臉警察有些不忍，人生來就容易同情弱者，章澤本來長得就瘦小，模樣又漂亮，此刻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讓他無法再問更多。然而章澤沉默了一會兒，卻還是顫聲回答：“我前幾天被章寶林推到河里差點(diǎn)死掉，小嬸不承認(rèn)，還跟我爸媽要錢。我……我說去警察局，她就……”

    未盡之言大家心里都有了數(shù)。

    國字臉警察低頭在記事本上寫了幾句，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章寶林是你嬸嬸的親生兒子？”

    章澤猶豫著點(diǎn)點(diǎn)頭，眼眶慢慢紅了。

    那警察不再多說，憐惜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幾句，起來叫上章澤的爸媽一起出了病房。房門一關(guān)，章澤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霎時(shí)一掃而空，他眉頭微皺，目光冷然，下床到門邊偷聽了幾句，又很快回了床上。

    那警察說的是：“犯罪動機(jī)已經(jīng)能夠確定。”

    縮在被子里的章澤微微笑了，濃郁的消毒水味兒也無法打消他的好心情，聽著警察走后肆無忌憚的在病房門外開始爭吵的父母，他心中升起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快意。

    他仍舊記得上輩子出了賣房事件之前，他提醒爸媽要和小叔一家保持距離時(shí)，得到了怎樣的回答。

    章爸爸抽著自己黝黑發(fā)亮的老煙桿，信誓旦旦地罵他：“都是一家人，他們再壞，也不會故意害我們。沒影的事就別每天小肚雞腸的去瞎琢磨。”

    哪怕是到了后來，種種矛盾越演越烈，父親也一直像個圣父似的在旁圍觀，章澤實(shí)際上已經(jīng)受夠了他的夸夸其談和不切實(shí)際，他總將自己放在一個道德制高點(diǎn)的位置，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身外之物”，卻從不想想他的能力是否真的到了可以無視“身外之物”的程度。

    他這樣的人，本來就是不應(yīng)該娶妻生子的。

    而現(xiàn)在，病房門外一直忍辱負(fù)重逆來順受的母親扯著嗓子怒罵父親的話語一句句飄進(jìn)耳朵，從頭至尾閉口不言的父親臉上是個什么表情章澤幾乎都能猜到，現(xiàn)實(shí)大概會給他極大的一記耳光，重壓之下，哪怕父親不能改變，終于強(qiáng)硬起來的母親也算是可以依靠的存在了。

    長嘆一聲，從醒來之后一直殫精竭慮的為以后做打算的章澤終于有了休憩的時(shí)間，心神放松，他幾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眠。

    迷迷糊糊間，他被一陣喧鬧的吵嚷聲拉出夢境。

    夢里他又重溫了一遍自己死前的場景，冰冷的藥劑打入靜脈的感覺上一秒還停留在那，他心有余悸的睜大眼瞪著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重生了，現(xiàn)在正躺在縣城醫(yī)院的住院部。

    爸媽不在房間，但隔著病房門，章澤聽到了他們和人爭吵的聲音，對方的嗓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章澤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認(rèn)識的人。

    父母那種被人賣了還幫忙數(shù)錢的個性章澤是信不過的，所以他忍著肩膀的陣痛從床上爬了起來，拔掉了手背上的吊針，一邊按著針眼一邊穿鞋子下了床。

    拉開門的瞬間他差點(diǎn)笑出聲來，許久不見的場景忽然又這樣活生生的映入腦海，那么多年后，即便是親身參與，章澤也絕不會像小時(shí)候那樣憤憤不平，把自己氣個半死了。

    章奶奶維持著盤腿坐地撒潑打滾的姿勢，臉上還掛著淚痕，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她大概是沒想到章澤會忽然醒來，病房門打開的時(shí)候她呆了一瞬，哭爹喊娘的臺詞出現(xiàn)斷層，她一下子想不起來剛剛哭到哪兒了。

    這是她的看家本事，她用這一招斗死了自己的婆婆，拿捏住章澤的爺爺，章父和章澤小叔分家的時(shí)候，她又重出江湖替小兒子一家包攬章家盡量多的財(cái)產(chǎn)，其實(shí)在上輩子，她還用這招逼的章爸爸將新房戶名落在她身上過，不過這輩子，她顯然是做不到了。這么個敏感的時(shí)期，章澤哪怕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出她的來意。

    章mama對這個老而無德的婆婆可謂是滿心厭惡。章奶奶從來偏愛小兒子，章母和章父結(jié)婚前她對彩禮百般阻撓，最后鬧的章母只扯了一塊紅布抱上一袋小米就過門，章澤小叔在不久之后卻辦了一場相當(dāng)隆重的婚禮。章家的兩座瓦房幾乎都是章父章母拼出來的，后來卻愣是分出一間專門給章澤小叔做婚房，在那之后不久，更是恨不能將大兒子一家凈身出戶般分了場聲勢浩大的家，她到現(xiàn)在也忘不了婆婆躺在村口假哭號喪時(shí)的嘴臉，作為小輩，這輩子章母吃了她無數(shù)的明虧暗虧，但她萬萬料想不到，章奶奶居然能在這件事情上理直氣壯的來醫(yī)院里要求他們不追究羅慧的責(zé)任。

    看著蹲在墻角又是悶不吭聲抽煙的章父，章母滿眼的辛酸淚只有朝著心里流，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樣是親孫子，自家章澤究竟差在了哪兒？一個兩個的都不把他的命當(dāng)命！

    見章澤出來，反倒是章mama嚇了一跳，她并不想讓兒子知道這些事情背后的骯臟，趕忙忽略了卡殼的婆婆上來擋住章澤的視線：“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外面太吵，影響你睡覺？”

    章澤不動聲色的越過她肩膀看了眼不以為然的奶奶，垂眸扯了扯嘴角:“我聽到你們在外面說話，以為jiejie來了。”

    章母松了口氣，一邊將他朝屋里推一邊解釋：“現(xiàn)在這里事情太多，照顧不過來，就把你姐送到你姨媽家呆兩天。你快點(diǎn)回去睡，我們盡量不吵你。”

    章澤按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絕的回答：“我不困，媽，奶奶來這干嘛來了？”

    忘記臺詞的章奶奶見有機(jī)可乘，立刻插嘴：“我來看你好的怎么樣了。”

    章澤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繃帶，面無表情的說：“我很不好。”

    她一時(shí)語塞，吶吶片刻，眼神忽然兇惡起來：“你們這是想要逼死我這個老太婆啊！！！”

    章爸爸的煙桿朝地下一磕，終于忍不住反駁道：“娘！你夠了！”這么多年被不公平對待，他就是個傻子，也已經(jīng)快要忍不下了！

    章奶奶明顯打了個顫，她大概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子居然會開口責(zé)怪自己，先是不敢置信的盯著章父凝視了一會兒，直看得章父嘆息一聲撇開臉去，才扯著嗓子長長的打了個花腔，哐嘰一下又盤腿坐回了地上，一拍大腿，前仰后合的吊起了嗓子——

    “——天煞啦！！！！！”

    住院部三樓一整層都開始來回蕩漾著她的號喪。

    “怎么回事？”

    住院部的當(dāng)班護(hù)士聽到響動紛紛趕了過來，沒一會兒就在周圍搭起人墻，章澤余光瞥到父親終于不堪其擾的轉(zhuǎn)身從角落的樓梯離開，心底發(fā)起一聲冷笑。

    他憋出一泡眼淚，盯著坐在地上仍在吊嗓的奶奶，放低了聲音：“奶奶，上星期章寶林把我推到河里，我發(fā)高燒發(fā)的快要死掉也沒見您來看過我一眼，現(xiàn)在章寶林他媽拿刀把我砍成這樣，你為了她堵在我病房門口不讓我好好休息。我真想問你一句話，我爸是你親生的嗎？”

    他話音剛落地，圍觀群眾就好像發(fā)現(xiàn)了驚天大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涼氣，私下指著章奶奶竊竊私語起來。

    他就不信了，這老太太真能連臉都不要！

    哪知章奶奶只是哭聲一頓，對周圍的一切竟毫不在意，反倒尖著嗓門兒反駁：“你現(xiàn)在不是還沒有死嗎！！你說是寶林推的那就是寶林推的？一家人關(guān)著門的事兒你非捅到警察局那就是你不對！一屋子攪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