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對……不起,哥哥……”她吃力地一字一頓地答道,但這一次卻是用的漢語。 “沒關系。”信王趙榛搖搖頭,他說道:“我知道那個時候你裝啞巴,說我們聽不懂的土話,是為了保護自己,看起來白月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小女孩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甜。 然后她想了一下,又說道:“大哥……哥,我……代替爸爸,帶你們進……森林,可以嗎?我也認識……森林……的路,mama,教過我……” 信王趙榛感到自己心頭一軟,不過他微微一嘆,還是搖了搖頭。 “白月,即使你帶我們進森林,即使你不在這里了,那個莫統領大人還是一樣會找上來,你明白嗎?”信王趙榛說道。 白月怔了一下,很快神色黯淡下來。 “對不起。”信王趙榛小聲說道。小女孩咬了咬嘴唇。 但正是這個時候,祖廟內的爭吵聲變得激烈了起來。 ‘嘭’的一聲巨響,年輕人雙手拍在松木板拼接成的桌子上,青筋暴起。“我不同意!”他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地怒斥道:“白月還是一個孩子,而我們是部族中的男人,男人們,你們要依靠交換一個孩子的命來活下去嗎?”“你們能做到嗎?”“能嗎?不覺得羞恥么?” 年輕人的吼聲回蕩在祖廟中,一時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敢應聲。中年人雙手環抱,沉默不語,而長老只是微微嘆息。他抬起頭,使勁眨了眨蒼老、渾濁的眼睛。 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是誰?”信王趙榛問道,他看著祖廟方向。 “王富哥哥。”小女孩低低地用漢語答道,她眨了眨眼睛,聲音清脆得像是銀鈴。 信王趙榛點點頭,但是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此時,祖廟的房間內一時沉寂了下來。 “夠了。”削瘦的中年人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說道:“王富,你說得夠多了,不要再傷害大家了。” “鐵叔叔。”年輕攥緊了拳頭。 “已經夠了,我們又何嘗不明白。可我們在漢人眼里是蠻族人,你明白嗎?這就是我們背負的命運,生與死,不由我們自己選擇。” “王富,你還記得那些死在森林之中的族人嗎?”中年人低沉地問道。 年輕人微微一愣,他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一個音節。只能緊緊咬住自己的上嘴唇,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眨了眨泛紅的眼睛:“當然,我父親……” “他是為了讓你活下來,孩子。”長老嘆了口氣。 “我知道。”王富說道。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中年人答道:“所以請考慮一下我們的實際情況,還有那些死去的族人的目的和希望。” “在我們族人的傳說之中,祖先的靈魂也在這片森林之中注視著我們。他們一代代在拼搏、流血與犧牲,但并不是讓我們一朝沖動去葬送這一切。” “你明白嗎?”他一字一頓地問。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有人在低聲抽泣。 “我……明白。”王富艱難的說道。 “可,難道我們就這么永遠窩囊地活下去。這又有什么意義,人并不是僅僅是如狗一般的活著,就足夠了。”王富別過頭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如果為了活著就可以放棄一切嗎?” “至少活著就有希望,”中年人搖搖頭道:“如果我看不到著希望,王富,我至少希望將這份希望留給你們。” “長老,你下決定吧。”中年人回過頭。 長老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他沉默了片刻:“好罷,可是我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讓其他族人為我們而死的權利,我希望你們能問一下白月自己的意見。” “可之前沒有這個先例吧。”人群中有人說道。 “那是因為之前作出選擇的人都是族內的男人。”長老垂下眼瞼,答道。眾人默然。 “可白月是小孩子,她懂什么?難道我們要將一個部族的命運去交給一個孩子決定,這太草率了!”人群中有人反對道。 中年人的臉色也一下冷了下來。 “可現在同樣你們要依靠一個小孩子要救自己,不是么?縱使是迫不得已,可你們不應當感到羞恥嗎?”中年人回過頭,看著屋內黑壓壓的人頭,有些發火地問道。 “說是這么說,可之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再說,白月是長老的外孫女……”有人小聲回應道。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水中,人群忍不住微微一靜,先前低下頭的王富微微一怔后反應過來。他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回過頭,盯著人群之中說話的那個人。 王富幾乎不相信這一刻還有人這么想。 “的確,她不是你的女兒,所以你是不是可以毫不在乎地將她送出去,來換取你的茍且偷生啊?”王富將滿腔怒火吼了出來,他吼道:“你這混蛋,你簡直不配稱之為我族人,現在,你給我滾出去!” 他懾人的目光嚇得那人臉色蒼白地后退一步。 “你、你在說什么,我只是說一個事實而已,又不代表有其他的……。”那個人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再說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你能保證長老不是這么想的嗎?你是長老嗎?” 長老看了這邊一眼,一言不發。 王富攥緊了拳頭,他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爆發。但正是這個時候,一個細小的、柔弱的聲音穿透了長屋內片刻的沉寂:“你們不要吵了!” 祖廟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推開了。 穿著麻布裙子的白月站在門外,小女孩小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喊出這句話。 “大家,不要吵了……”她眼睛的淚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女孩淚眼朦朧地看著所有人,對著長屋內嗚咽道:“對不起,爸爸,外公,對不起,都是白月不好……” 一時之間。長屋內除了白月小姑娘的哭聲,竟是一片寂靜。 中年人默然了,他無聲無息地站起來,緩緩走到白月身邊,蹲下抱住小女孩低聲道:“對不起白月,我們連累了你,我們真該死。” 在人群中央的忽然抱住頭,竟一個人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時間,所有人,相顧無言。 只有長老的目光落在了祖廟外。 老人緩緩站了起來,微微躬身向門外的信王趙榛行了一禮道:“讓你看笑話了,大人。” 第229章 僵持 蠻族長老的目光落在了祖廟外,他緩緩站了起來,微微躬身向門外的信王趙榛行了一禮,說道:“讓你看笑話了,大人。” 信王趙榛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劍柄上,他看著這些少數民族的族人,一言不發。他可以救這些人,但是會延誤時間耽誤大事。像這樣受到兵匪侵害的少數民族很多,他一個個的去救根本救不過來。要想將所有的少數民族以及大量的受害窮苦漢人們救出來,需要的是一個強權的保護。而在自己沒有得到神器之前,他是沒有權利強行插手的。 一旦一個個的事情都去干涉,會造成趙構的恐慌與極力的反擊。畢竟,他不想引起大規模的內部沖突,讓金人漁翁得利。 他在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覺得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劍柄,指關節咯咯作響,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信王趙榛默默地看到那個蠻族人年邁的長老離席而起,一臉肅然地看著自己,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垂膝而下,在自己面前深深地跪下、以頭貼地請求道:“大人,請幫幫我們!” “我知道,不能給大人你添這個麻煩,可是……”老人幾乎是聲淚俱下地懇求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信王趙榛一個人身上。 信王趙榛看到淚眼朦朧的白月,看到嚎啕大哭的丁大寬,心中微微一嘆,所謂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罷。他心中卻說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只覺得堵得發慌。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開口。 但正是這個時候,他感到一只溫軟的小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信王趙榛微微一怔,他回過頭,看到一雙黑幽幽的眼睛。 那雙美麗的眼睛中同時潛藏著不忍與堅定!是吉倩倩。 信王趙榛沒有想到她還是跟來了,就如同沒有想到羅月兒隨便救了一個女孩子的吉倩倩,盡然有非常聰明的頭腦和對自己有用的才能。 而吉倩倩同樣不忍心看著這一幕,她幾乎要猶豫了、動搖了,可最后這位少女還是輕輕吸了一口氣,輕輕抓住了信王趙榛的手。 她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信王千歲,大局為重。”少女開口時,覺得這八個字似乎仿佛是鋒利的刀子,一柄柄刺在自己的心上。她咬了咬牙,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 信王趙榛看著她,其他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兩個。“你要說服我嗎,吉倩倩。”信王趙榛問。 吉倩倩一言不發,只是執著而固執的看著他。信王趙榛,不由得想起唐太宗與劉邦的老婆,雖然兩位皇后一個賢淑一個狠辣,但是都對自己的丈夫地基業幫助很大。 “你忍心嗎?”信王趙榛問道。吉倩倩咬了咬嘴唇,她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長老哀傷、渾濁的眼神,小女孩父親自恨、痛苦的眼神,還有白月無助、楚楚可憐的眼神,以及在場每一個人無奈、哀求的眼神。 每多看一分,少女的臉色就愈加蒼白一分,仿佛失去了血色。可她的手卻抓得愈緊,指關節幾乎都泛白。 “您的基業重要,所有的黎民百姓都很重要。為了將來所有人的未來,你恨我好了,信王千歲。”少女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尤其是信王千歲,是不能讓滿族人聽到的。 隨后,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允許,我絕不允許你那么做。信王千歲,你知道你走出這一步要面對的是什么,是莫統領的軍隊、金隊、還有趙構的暗箭,無窮無盡的追殺,你如果答應了他們,除了有危險,還會耽誤我們最重要的時間。” “我知道,也許信王千歲你并不在乎,因為你是吉倩倩見過最英勇、最正直的人和皇族子弟,就仿佛像是吉倩倩過去在書上看到所描寫的那些先古時代的賢明君王一樣,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傳說,可信王千歲你告訴我了一個真實的可能……” “可我在乎!”信王趙榛如是說道。 “因為正是這樣,我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為此,即使是讓每一個人恨我也好,我不在意。”少女抬起頭來看著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答道。 信王趙榛一時默然,他從沒想到吉倩倩竟然是如此想的。他看了這位吉倩倩一眼,低下頭,輕聲答道:“謝謝。” 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然后睜開,蹲下拍了拍白月的頭,然后他站起身,轉身就走。 “信王千歲?”吉倩倩一愣。 所有人也都是微微一嘆,他們看著這個信王趙榛的背影,心中的期待在一點點減退。雖然他們沒有聽到信王千歲四個字,但他們也聽懂了吉倩倩的話,的確,他們沒有資格去強求一個陌生人為自己而陷入危險去送了命。 他們有什么資格呢。何況看得出來,那個信王趙榛心中也不好受。這說明他是在乎他們的,從來沒有人在乎過蠻族人是如何生活的,但他們卻從那個信王趙榛臉上看到了憤怒與悲傷。 那不是憐憫,也不是施舍,而是感同身受。信王趙榛回過頭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對于命運深深的悲哀。 上蒼,你賜予我族人命運的懲罰,難道還不夠多么?蠻族長老仰天長嘆。 “走吧,吉倩倩。”而信王趙榛頭也不回,低聲的說道。 吉倩倩一怔之后反應了過來,可她松開手,微微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當她看到信王趙榛的背影,心中卻有一絲小小的遺失感,仿佛自己親手葬送了什么東西似的。 吉倩倩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信王趙榛自五馬山起義以來,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南征北戰所向無敵,虐懲投靠金人的探子,善待百姓,降服異族。任何事情都是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可是自從南下以來,因為各方原因,他處處受制,為大局,為大義,信王趙榛似乎失去了鋒銳。 在她的身后,是白月嗚咽的哭聲。 白日的爭執,在日暮之后也告一段落,蠻族人的村落重新變得平靜下來。但在廣場上篝火的陰影之外,一個小小的黑影卻悄悄潛入蠻族人村莊邊緣的一個破舊的茅草屋子之中。 白月小口小口地吸著氣,她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眼,眼睛里充滿了緊張之色。她用小手緩緩推開門,然后迅速進去,再從里面將門小心地合上。 茅草屋子是放雜物的,屋子中一片漆黑,只有上面的天窗投下一束清冷的月光,光落在屋子的地面上,現出一片銀華。 不過對于一個真正的蠻族人來說,這點黑暗算不上什么,女孩瞳孔擴張、因而將黑暗一掃而空,倉庫里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致。 白月向裝著水的陶缸走過去,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為自己的水袋裝滿水,然后合上蓋子,四下環視了一眼。 雖然一天的爭執到頭來還是沒有結果,可是白月自己卻已經想好了,她要自己一個人到那個莫統領大人那里去,大家是這么說的罷,只要這樣,她就可以救大家了,爸爸和外公也不用再爭吵下去了。 她希望村子里每一個人都好好地活下去,不用再像mama一樣,永遠地離開自己。 “mama……mama……” 白月吸了吸鼻子,才讓淚珠子沒有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走,以后還能不能看到爸爸和外公,還有大家,不過沒關系,她擦了一下眼睛,她想自己應當足夠堅強了。 就像是mama說過的,白月是勇敢的土地民族的子孫,應該堅強起來,不應該總是掉眼淚。即使是離開了mama,也可以堅強的和爸爸一起活下去,因為白月也是森林大地的子民,是一個堅強民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