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陸浩坐在辦公桌前,專注地看著手捧的書籍。自打上班以后,他就很少有時間讀書,不過此刻要讀的書,卻和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沒錯,這正是許蕾出版的散文集——《孤島》。 他記得身為小說家的堂弟曾說過,任何一部作品,都代表著作家某個特定時期的心靈感悟。而《孤島》是去年結集出版的散文集,收錄了許蕾從大學到工作后發表的多篇散文,因此,他認為通過這本書能了解許蕾心靈成長的歷程,也就會全面了解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看什么呢?這么認真。” “你這家伙可算來了?!标懞坡牫鍪俏业穆曇?,快速抬起頭,卻發現只有堂弟一人走進來,不禁疑惑道,“你們校長呢?” 我走到辦公桌對面的沙發前坐下,指了指斜挎的背包:“在這里面呢?!?/br>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 我一口氣爬四樓,嗓子渴得直冒煙,就沒理他的話,拿起茶幾上的瓶裝水,擰開喝了起來。 看我不出聲,陸浩挖苦道:“昨天是誰說肯定讓校長配合來著?哎,有些家伙總愛說大話?!?/br> “你怎么不信我的話?真的在包里。”我放下瓶裝水,從包里取出一個小紙盒,“那,你自己打開看看吧?!?/br> 陸浩走過來,接過盒子打開,就見里面有一根黑色的毛發。他頓時恍然大悟:“這是……校長的頭發?” “對。” 他蹙眉看著盒子里的頭發,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你確定,這肯定是校長的頭發?”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就道:“放心拿去鑒定吧!這是我親手從校長頭上拽下來的,絕不會出錯。” “哦?那你是怎樣說服校長的?” “今天早晨,我以新生入學考試為由去找校長。探討問題時,我故作驚訝地告訴校長,他頭上有幾根白頭發,特扎眼。校長想都沒想,就讓我立刻幫他拽下來?!?/br> 陸浩把盒子舉到我眼前,疑惑道:“可這里面裝著的是黑頭發呀?” “當然是黑頭發了,我又不是色盲?!?/br> “嗯?但你剛才說拽下的是白頭發啊?” “咳!校長雖年過半百,但平時很注重個人形象,每隔幾個月就會染一次頭,哪來的白頭發啊?”我捂著嘴壞笑了幾聲,隨即恢復正經,“其實我去找校長之前,特地準備了幾根白頭發,拽下黑頭發后,就被我偷梁換柱了。” 陸浩聽完,也忍不住笑了幾聲,指著我的鼻子說:“嘿!你這家伙夠損的。” “還不是為了你,我才想出這個餿主意?!蔽覜_他抱怨了一句,繼續說,“我也正是抓住校長過分注重個人形象的心理,才有機會給你弄來頭發。” 他在我肩上拍了拍,以示感謝,然后感慨道:“是??!心理習慣很容易被人利用,無論好與壞。” “堂兄,你現在不簡單呀!”我仰視著他,頗為驚訝地說,“你看待問題的視角,都上升到心理學的高度了?” 他抓了抓鼻翼,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可能和剛才看的書有關。哦,就是那本?!闭f著,他轉身指向桌上擺著的書。 我起身走過去,拿起來一看,原來是許蕾出版的散文集。我剛要翻開,卻聽陸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拿到指紋鑒定結果時,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人在利用我們警方的心理習慣?!?/br> “哦?”我轉回身,迷惑地看著他。 “我們警方的心理習慣是,以人證、物證等證據為依據來偵破案件。也就是說,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要牢牢抓住這個重心,決不能摻雜個人情感因素,更不能憑直覺辦案?!?/br> “對,這是作為警察要具備的最基本能力?!?/br> “但我現在卻有一種可怕的直覺?!彼钗丝跉猓袂槟氐乜粗艺f,“我總覺得哪些地方有點不對勁兒,似乎有人利用我們警方的心理習慣,把案子引向了完全錯誤的方向?!?/br> 我雙手抱膀想了想:“你擔心物證有問題?” “不。我就是覺得物證太齊全、太完美了,特別是那枚指紋,將兇手目標徹底鎖定在許蕾身上!這反而讓我感到很可疑?!?/br> 他這番話說到了我心坎里,因為我始終對照片里兩人的表情難以釋然。我盯著手拿的《孤島》緘默了片刻,抬起頭說:“我們也不必庸人自擾。等dna鑒定結果出來,就能確定許蕾是否真的有作案動機!” 陸浩點點頭,心想只要鑒定結果證明孩子是韓一洋的,許蕾就存在作案動機,也就不會與指紋等物證相矛盾。 不過,他擔心鑒定結果與之相反。那樣一來,案子就會變得相當復雜,更可怕的是,布下詭局的人肯定不是許蕾,而是有人在幕后cao盤!此刻,這個可怕的念頭完全占據了大腦。他只能暗暗祈禱,鑒定結果千萬不要和物證相矛盾。 2 蘇可曼在沉睡,在一個未知的空間里沉睡。 驀地,一股熟悉而又怪異的氣味兒刺進鼻孔,迫使她快速睜開雙眼。 無數道灼目的白光,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直刺得雙眼隱隱作痛。她趕緊伸手擋住迎面射來的白光,瞇起眼睛,怯怯地環顧四周。 她正躺在一個半球形的、逼仄的空間里。四面和頭頂被手指般粗細的鐵條嚴密封死,宛如鉆進了一座巨大的鳥籠。白光從鐵條之間的縫隙射進來,照射出一道道飄浮著塵埃的光柱,好似一柄柄鋒利的長劍,把逼仄的空間切割得體無完膚。 忽然,四周的鐵條顫動起來,并發出詭異至極的呻吟。 她嚇呆了,雙手捂住耳朵蜷縮在地,恐懼地盯著不斷顫動的鐵條。 那些鐵條忽然生出許多細小的分支,越來越長,越來越多,像無數條海蛇一樣緩慢蠕動著,一寸一寸地向她爬來。 數以萬計的“海蛇”蠕動的視覺效果,嚇得她渾身戰栗,冷汗直流。她絕望地大聲呼救,但根本沒有人來幫她。 光線變得昏暗起來,那些可怕的異物也越來越近了。有些已經爬到身上,像饑餓的野獸伸出的魔爪般,死死地纏住她的身體。 她奮力掙扎,拼命擺脫,卻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漸漸地,那些異物將她的身體徹底包裹起來,她像個粽子似的一動不動地躺在“鳥籠”里。 “鳥籠”是她永遠的宿命嗎? “不,我要逃出‘鳥籠’!” 她沒有放棄,在心里高聲吶喊著。不過她也很清楚,逃出去需要等待時機,而此刻那個絕佳的時機就要降臨了。于是,她絲毫沒有反抗,任憑“海蛇”在身上交錯纏繞。 “海蛇”的七寸終于暴露出來。她想盡一切辦法,慢慢地靠近,然后快速張開嘴,一口咬住它的咽喉,用牙齒將其撕碎,嚼爛! 緊裹著身體的那股力道慢慢消失了。 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可怖的鳥籠不見了,那些如海蛇般的異物也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張熟悉的臉,正瞪著驚駭的眼睛看著自己。 “小曼,你……你這是怎么了?” 她認出是自己的丈夫,再看四周,是醫療器具和粉飾得雪白的墻壁。顯然,她此刻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夢,一個曾做過無數次的噩夢。不過,這次的噩夢有了與以往不同的結局——她成功逃出了“鳥籠”! “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不用為我擔心。”她一邊抹掉臉上的冷汗,一邊刻意用輕松的語調對丈夫說道。 “哦,沒事就好?!闭煞虿]察覺到異樣,邊說邊遞給她一個剛剛削好的蘋果。 蘇可曼接過蘋果,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心里開始涌動著逃出“鳥籠”的解脫感。二十多年了,她終于擺脫束縛,逃出了那座可怕的囚籠。 她咬了一口蘋果,看著丈夫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心想,是時候該把那件事告訴他了。 3 下午3點,dna鑒定結果出來了。比對結果顯示,從孩子心臟細胞中采取的樣本,與校長頭發dna的相同率高達99.99%,證實孩子和校長存在血緣關系。也就是說,蘇可曼腹中之子確實是韓一洋的。 看到這份鑒定報告單,陸浩如釋重負般吁出一口氣,之前的種種擔憂云消霧散了,這兩起案子也宣告偵破。 不過,在公開發布破案結果之前,他認為有必要去見一見蘇可曼。一來蘇可曼是本案的被害人,應該把破案結果告訴她;二來陸浩有幾處疑點沒完全搞清楚,想從她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帶上從許蕾辦公室找到的照片、機票和那份數學試卷,以及dna鑒定報告單,然后和李薇一起趕往醫院。 出了警局大院,陸浩和李薇鉆進車里。 “浩哥,你覺得蘇可曼得知這個結果,會有怎樣的反應?”李薇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問道。 “我想,她應該很痛苦吧?!?/br> “是啊,畢竟是多年的好友。”李薇嘆了口氣說,“恐怕她做夢也想不到,襲擊自己的竟會是許蕾!” “那可未必?!彼叵肫鹕洗稳ヒ娞K可曼時的情景,“我覺得她應該察覺到兇手是許蕾了,只是在刻意逃避罷了?!?/br> “哦?”李薇一臉迷惑地看著他。 “你想,她和好友的丈夫關系曖昧,并有了孩子,內心必定充滿了負罪感。即便是知道兇手是許蕾,她也不愿意說出來,因為她害怕這些不光彩的事被人知道。那樣一來,她就不能繼續在學校工作,婚姻也會破裂?!?/br> “既是如此,蘇可曼當初就不該做出那樣的事。今天這個結果,也是她咎由自取!”李薇用輕蔑的口吻說。 “不,現在下這樣的結論還為時過早?!?/br> “嗯?什么意思?” “雖然我和蘇可曼只見過兩次面,但我覺得她不像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标懞茋@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在這個社會,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李薇皺緊兩道細眉,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半天,才道:“你懷疑蘇可曼和韓一洋關系曖昧的背后,另有隱情?” “對,這正是我要去見蘇可曼的主要原因?!标懞祁D了頓,說,“在公布破案結果前,我們必須把所有疑點都解開,以免造成冤假錯案?!?/br> 二人就這個話題探討了一會兒,便不再說話,都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汽車剛剛駛下高架橋,在密集的車流中緩慢前進。 陸浩收回視線,看向裝著dna鑒定結果、機票和照片等物證的文件包,心想一會兒見到蘇可曼,應該把許蕾的整個犯罪過程告訴她。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閉起眼睛,把許蕾的犯罪過程在大腦里過了一遍。 9月1日,深夜9點45分左右,許蕾以試卷出錯為由,打電話讓蘇可曼火速趕到學校。10點左右,許蕾離開學校,為了不引起校警的懷疑,她驅車駛向公園相反的方向,但很快就迂回到公園里,并埋伏在公園中央的隱蔽處。 10點40分左右,蘇可曼出現了。許蕾立即用絲襪蒙住臉部,快速從后面沖上去。為了避免身體接觸,她沒抱住蘇可曼,而是用事先準備好的沾有氯仿的手帕,直接捂在蘇可曼的臉上。蘇可曼暈倒后,許蕾開始實施犯罪——打掉腹中的孩子。這一點,醫生曾提到蘇可曼的腹部有剮蹭痕跡,現在想來,那肯定是許蕾用什么東西重擊后留下的痕跡。 達到目的后,許蕾開始在現場故布疑陣,將沾有氯仿的手帕和礦泉水瓶拋棄在現場,企圖偽造成連環jian殺案的現場,卻由于時間緊迫,慌亂之下沒能擦干凈水瓶上的指紋,留下了致命的證據…… 15分鐘后,汽車停在醫院大門前,二人推開車門下車。 “我最討厭醫院的這股怪味兒?!弊哌M住院部的大樓后,李薇捂著鼻子說。 陸浩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醫院里的細菌和病毒比較多,不灑消毒水也不行啊。”說著,他指了指左前方的電梯,示意她往那邊走。 很快,二人來到病房外。房門半開著,能看到蘇可曼躺在床上,床邊還坐著個男人,正在給她削蘋果。陸浩仔細一看,原來是蘇可曼的丈夫。 “如果這個男人知道了案情,還會給她削蘋果嗎?”陸浩這樣想著,伸手在門上敲了幾下。得到允許后,他和李薇快步走進去。 看到來人是陸浩,蘇可曼連忙從床上坐起來。她坐起來的動作一點都不吃力,面色也很紅潤,想必是恢復得相當不錯。 沒等陸浩開口說話,她就迫不及待地問:“毒殺許蕾的兇手抓到了嗎?” “經過細致的偵查,我們警方最終確定許蕾是服毒自殺?!标懞票M量用平淡的語調說道。 她瞪大烏黑的眼睛,輪番看著兩個警察,最終把目光定格在陸浩的臉上:“她……她真的是自殺?” “對?!?/br> 她像是受到極大打擊似地垂下頭,纖細的肩膀不住顫抖,臉上也浮現出焦慮不安的神情。 陸浩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想許蕾自殺的原因,并由此聯想到她們之間的恩怨,也就能輕而易舉地推測出襲擊自己的兇手是許蕾。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抬起頭,臉上仍掛著不安的神色:“許蕾自殺的原因查清楚了?” “嗯……” 陸浩的余光掃了一眼蘇可曼的丈夫,心想暫時還不能讓他知道案情,于是就以做筆錄為由,讓他到門外等候。 看他走出病房,陸浩和李薇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用盡量委婉的語氣說:“許蕾服毒自殺和你昨晚的不幸遭遇有關。” “啊?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